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
閨怎便把全身現!
富麗堂皇的戲樓內一片鑼鼓激揚,戲台之下坐得滿滿當當的賓客,戲台之上雪白的身影蓮花婀娜
不禁風,一觥珠傾婉轉中。柔軟的身段,嬌媚的扮相,絕妙的唱腔,引得台下叫好聲不斷。
戲樓這邊這麼大陣仗,引得整個府的人都跑來看戲,連粗使下人也見不著幾個,府里的管家正要
找人辦事,看到假山那坐著幾個小廝打扮的下人,快步走過去揪了一個蹲在地上不知在干啥的出
來,「你,去天香樓那把二少爺訂的酒拿回來。」
小廝怯怯的看了眼管家,有些為難的道︰「小的……不是貴府的下人,小的是……是戲班子的……」
還沒等他說完,一個面相凶狠的大漢大步流星的朝這邊走來,小廝一看到滿臉怒容的大漢,臉色
一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
大漢二話不說就先伸手賞了個耳刮子給小廝,力道之大,把小廝半邊臉都刮腫了。
管家眉頭微皺,大漢立馬賠不是,「這小犢子冒犯管家大人了,還請管家大人有大量,別和這混犢子計較……」
管家擺擺手,嫌惡的道︰「下不為例,管好你的人,別再讓他們到處亂跑!」
大漢連連稱是,告罪過後,拎著小廝的耳朵往戲台後拖。便走便罵,「你個小畜生,後台都亂成一團了,你不去幫忙還跑去和人府里的小廝鬼混?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要是被班主知道了,準把你買去南風館,就是鳳哥兒說情也沒用……」
小廝一听,嚇得渾身打哆嗦,急忙求饒道︰「我錯了,威力哥你就饒了我這回,不要告訴班主,我再也不敢了……」
「你個沒眼力的蠢貨,難為鳳哥肯看著你,你要是再出差錯,別說自己兜不了,說不定還得連累了鳳哥……」大漢把小廝王地上一扔,冷斥道︰「趕緊給我干活去!」
「是是……」小廝畏畏縮縮的道。
大漢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一曲罷,台上眾人聯袂謝禮,台下掌聲如潮。
「棠哥兒,你的臉?這是怎麼回事?」大漢口中的鳳哥剛掀起布簾,就看到腫著半邊臉的自家小廝淚痕闌珊的站在那擺弄著道具,柳眉微皺的問。
「公子,您唱完啦?」小廝急忙給來人把椅子擺好,「公子您坐下歇歇,喝口水。」說著把一旁的茶杯遞過去。
鳳哥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把茶杯還回去。小廝接過放在一旁,幫他把戲服拖下掛好。
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鳳哥再次問道︰「說吧,怎麼回事?」
小廝笑笑,「沒什麼,偷懶被威力哥發現了而已。」
「說實話。」鳳哥冷眼睨著他。
小廝咬咬唇,把藏在懷里的東西遞過去,「我給您找回來了。」
那是個碧綠色的玉扣,上面刻了只栩栩如生的蝶。
把玉扣握在掌心,鳳哥眼睫微垂,幽幽的道︰「丟了就丟了,還找它作甚?一段無望的想念罷了……」
「公子……」小廝想要說些什麼,但看他神情落寞,想說出口的話一下子堵在喉嚨里。
「以後行事莫要再魯莽,這李家大宅不是我等可以隨意亂來的地方,若是不小心沖撞了貴人,沒人能救得了你。戲子本就命賤,班主也是看我能掙幾個錢才讓我有說話的地兒,可在這,班主也說不說話,更別說是我……你現在還是個雜役,半文不值,一旦出了差錯,亂棍打死往護城河一丟就完事,以後務必記住謹言慎行!」
「是,公子。」小廝悶悶的道。
「呵呵……,你家公子沒什麼本事,就會唱兩曲戲,你若想學,我找個時間跟班主說一下……」鳳哥模模頭的頭道。
「謝謝公子!我一定會努力的!」小廝驚喜的道。
「別高興的太早,往後的苦有得你吃,到時候別偷偷抹眼淚。就算再苦在累也得給我熬下去!」鳳哥嚴肅的道。
想起那些在大院里連身段練得苦不堪言的備角兒,小廝眼神暗了暗,風哥拍拍他的肩,「這是我們的命,要想活得比別人久,就一定得爭,爭不過就得死……」
「我記住了。」小廝咬咬牙道。
「好了,過來給我卸妝。」
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團圓莫議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戲班子的大院子里種滿了芭蕉,一場大雨過後,寬大肥厚的葉子像被涂了層油似的,綠瑩瑩的,
甚是好看。大院牆角邊種了幾棵櫻桃樹,剛月兌了絨毛的櫻桃探出頭來,光溜溜的鮮紅,在水滴下
異樣的耀眼,十分惹人喜愛。
芭蕉樹下,站著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少年眼眶很紅,顯然哭過,此時無措的捏著衣角,面前是一
坐著的中年男人和一站著的大漢。
「唱一段來瞧瞧。」坐著的男人閉著眼,漫不經心的道。
少年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男人一眼,細聲輕唱︰「你是個天生後生,曾佔風流性。無情有情,只看你笑臉兒來相問。我也心里聰明,臉兒假狠,口兒里裝做硬。待要應承,這羞慚怎應他那一聲。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我看這些花陰月影,淒淒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還沒等他唱完,站著的大漢卻橫眉豎目地竄到他面前,狠狠的扇了他一個耳光……
少年一下子跌坐地上,嘴邊一絲血跡滑落。少年也不敢去擦,掙扎著爬起後,繼續唱道︰「你是個天生後生,曾佔風流性。無情有情,只看你笑臉兒來相問…」
「行了。」男人睜開眼,目光狠戾的道︰「鳳哥是怎麼教人的?」
少年慘白著臉跪在地上,「是我沒用,不關公子的事!」
站著的大漢俯身對男人耳語了幾句,男人冷笑,「病了?只要沒死就得給我唱!管他什麼將軍不將軍,有錢的才是大爺!」
說完看著少年面無表情的的道︰「你給我好好練,下次再是這樣,直接把你丟到楚館去!記住了,我不養賠錢貨!」
「是,班主。」少年吶吶的道。
男人起身離開,旁邊的大漢看了少年一眼,搖搖頭,也跟著走了。
少年擦干血跡,捂著臉往廚房走去,爐子上的藥還在熬著,藥罐子里冒出大片大片的白煙,藥味
重卻並不難聞。
在廚房呆了會,把熬好的藥倒在碗里,少年拿著托盤端著藥去給鳳哥。可還沒上樓,就看到一道
瘦削的身影站在過道那,旁邊還站著個八字胡的男人。
「公子……」少年輕喚。
鳳哥一身白衣,修長清麗,臉色蒼白,卻是身材飄逸,秀氣奪人,眉目之間隱隱透出一股子媚氣……
「曹大人那,你不去也得去!班主已經放話下來了,你若不肯去,咱就綁了你去。你別不識好歹!先頭是有那人罩著你,可現在那人死了,你要是聰明點就該知道這會不能得罪曹大人,曹大人肯請你去,是給你臉,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再清高也就一個戲子而已……」八字胡男人面色不愉的道。
鳳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告訴班主,容鳳哥歇兩日再去。」
「得,你自願去最好,這兩日趕緊把身子養養,班主那我去說……」把事情談妥,八字胡男人也不多留。
「公子,您真的要去曹大人那?」少年著急的問。眾所周知,曹大人垂涎鳳哥已久,如果鳳哥這次去,豈不是會被欺負得連渣都不剩?
「我的事你別管,把藥拿來。」鳳哥輕嘆,轉身回屋。
「公子!」
「好好練你的曲,再有下次,可不是刮耳光這麼簡單了。」鳳哥接過藥,看著他紅腫的臉道。
少年只是喃喃的道︰「公子,您不能去……」
「我頭疼,你別在嘮嘮叨叨的,去練嗓子!」喝了藥,鳳哥躺在榻上,閉上了眼。
看他要休息,少年只好端了碗退出去。
第二天戲班子又接了個生意,秦家老爺子七十大壽,讓他們去唱一出賀壽。
少年隨其他人外出,鳳哥身體不適,留了下來。
秦家財大氣粗,給了不少賞錢。少年興沖沖的拿著賞錢找鳳哥,想要告訴他秦家大宅有多漂亮,
戲樓又有多精致。可回到屋中一看,鳳哥睡著了。
一襲過腰的長發,如潑墨一般散落在白色絲綢里衣之上,竟像是一副水墨畫跡,還帶著江南雨後
的濕氣。
看著這樣的鳳哥,少年有些走神。鳳哥原本就生的美,現下那麼一趟,安靜雋秀,就像畫里的仙
人似的。
少年微微笑,動作輕柔的給他蓋上被子,不小心踫到他的手,發現冰涼得厲害。
少年有些擔心的模模他的額頭,額頭也同樣冰涼。
「公子……」少年心有些慌,用力的搖了搖鳳哥,可鳳哥一動不動的。
少年手指顫抖的伸到鳳哥鼻下,然後驚恐的瞪大眼。
「公子!」少年悲憤的大叫著,可床上的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
「什麼?鳳哥死了?真是混賬東西!白養他這麼久!」男人氣憤的摔了茶杯。「明日把寶兒和玉兒送到曹大人府上賠罪!」
戲班子少了個台柱,著實慌亂了一陣。可戲班子人多得是,少了一個鳳哥還有別人,新人很快就頂替了他的位置去。
少年渾渾噩噩,少不得又挨了頓打。沒有人會去同情他,連自己都顧不及,哪還有心思去管別人?
鳳哥這個名字很快在戲班子里消失,沒有人會提起那樣驚采絕艷的男子。
看著的戲班子人人冷漠的面孔,少年悲哀叢生。他一輩子都將呆在這里,暗無天日。
又一日,一個斷了一只手的男人在戲班子前吵鬧。
「叫鳳錦出來!」
「哪來瘋狗!這里沒什麼鳳錦,你再不走,老子就把你另一只手給折了!」看門的大伙凶神惡煞的道。
「讓開!我要見他!」男人堅決不肯離去,「他答應了會等我的!」
男人吵吵鬧鬧的引來很多人圍觀,有人一眼就認出男人是曾經的周將軍,認識的人不由竊竊私語,可就是沒有人告訴男人,他想要找的人已不在。
少年聞訊而來,看到被大漢架著丟出門外的男人,雙眼圓睜。
「鳳錦!鳳錦!你出來見我啊!」落魄的男人低聲嘶吼著。
少年眼眶一紅,猶豫了會,走到男人面前,「公子他在城外柳林,你去看看他吧。」說著把一樣東西交給男人。那是鳳哥死前緊緊握在手里的玉扣。
沒有理會男人的神色,少年一把沖回房里,掩面哭泣。
他不知道男人有沒去看鳳哥,因為當晚戲班子莫名起了大火,熊熊大火把所有人都困住了。少年因為傷心,很晚才睡下,所以很快就發現走水了。
隱約中,他看到一個斷臂的男人在火光中狂笑。
「為什麼要逼他?為什麼!」男人瘋狂的把手上的火油澆到門窗上,「是你們害死了他,你們都該死!」
「你們都去死吧!」男人把火油一扔,頹廢的坐在地上大笑,「錦兒,我要他們都去陪你了,你高不高興?我也來陪你好不好?」
天干物燥,大火蔓延的很快,少年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他想逃出去,可坍塌的橫梁阻了他的路……
那些苦那些痛恍如南柯一夢。
明景溪模了模臉,不知何時,臉上一片濕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