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男子的聲音並不重,似乎早就知道亞撒的听力很出色,哪怕隔了那麼遠的距離。
看著前面猛地頓住腳步的少年,黑發男子唇角的弧度不斷加大。
「你知道我的名字?」少年的嗓音依舊沙啞,卻很連貫。
亞撒謹慎打量遠處樹下的男人,右腳防備的後退著。
「當然,您是我的主人。」優雅的男子微微躬身,順滑的黑發垂落下來,亞撒只能看見對方高挺的鼻梁。
「主人?」
「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滿眼警惕,亞撒的左腳也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想要什麼?或者,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如果您的脖子上掛著那個蛇形寶石的項鏈,那麼,您確實是我此行的目的。」黑發男子直起身子,抬頭看了看初出的太陽,笑的溫和。
「至于得到?我只是想接您回家而已。我的身份可以路上再解釋,但再拖延下去,我們就得等太陽落下再回去了。」緩步走近的動作讓亞撒又緊張的後退了幾步。
黑發青年卻只是歪頭嗅著空氣,「何況您的身上現在充斥著難聞的氣味,真的要拖到晚上再清洗嗎?」不解的反問。
「——」
亞撒一臉警惕的坐在車後座的角落里,盡可能的離那個開車的黑發男子遠一點。
「您不必這麼緊張,我只是負責幼年血族的教導工作而已。」頭也不回的解釋著,黑發青年緊握方向盤開車很認真。
「對了,我叫薩麥爾——是您的管家。」
「薩麥爾。」亞撒點點頭,重復了一遍後抓了抓門把手,小心的問,「你有駕照嗎?」
「……」黑發男子皺眉,「您確定您失憶了嗎?」
亞撒看著窗外緩慢後退的行道樹,「我只是沒以前的記憶而已,但這不代表我沒常識。」
薩麥爾挑了挑眉毛,用只有自己能听見的聲音說,「果然留下的記憶太多了嗎?」
「你說什麼?」亞撒回頭看向前面的男人。
「沒什麼。」
亞撒皺眉凝視緩緩後退的行道樹,腦子里的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不安,有對未來的,有對過去。
這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著這人走,也許是因為對方可能知道他的過去,也許是因為那幾個牧師說要去聯系倫敦的教會,一個人在外面或許真的很危險。
不管理由是什麼,結果就是他信了這人,並且跟著這人走了。
「我為什麼會從墓地醒來,所有幼年都是墓地爬出來的嗎?還有你也是血族嗎?或是——吸血鬼?」少年拖著黏膩的鼻音,把清冷的嗓音襯得像是在撒嬌。
「您的體質特殊,需要用墓地的死氣來壓制身體里的其他力量。對了,您感受到了吧?身體里的輕微的排斥力。」薩麥爾只字不提關于他自己的問題。
「輕微?昨晚喝的血讓我差點吐出來。」亞撒皺眉回答,顯然是回憶起了關于昨夜那些不好的記憶。
——吱。
刺耳的剎車聲,原本就行駛緩慢的汽車猛地剎住。
黑發青年皺著眉回頭,陰郁的問,「你吸血了?誰的?」
亞撒也被對方極端的反應一驚,沒有多想月兌口回答,「昨天餓極了,咬了一個守墓人。」
看著對方抓著方向盤的手上爆出的青筋,亞撒的脊背崩成一條僵硬的線,生怕對方對他發起突然的襲擊。
「血族吞噬血液不是很正常嗎?」身體微微前傾,尖細的下顎微微勾著,亞撒直直的對上薩麥爾陰郁的赤金瞳孔,試圖從他的神情里找到破綻——
欺瞞他的破綻。
氣氛越來越緊張,就在亞撒以為薩麥爾要動手的時候,對方臉上的陰郁卻突然散去,滿臉溫和的笑了,「當然是正常的,但是幼仔的胃都比較脆弱,飲用的都是特殊的血液。」
說話時,純金的瞳孔卻泛著無機質的冷光,顯然對方的心情並不愉悅。
「真的?」亞撒盯著對方的瞳孔,試圖從他違和的笑容里看出點什麼。
「你也說昨天喝完之後很難受。」薩麥爾回答的篤定,修長的指骨有節奏的拍打著方向盤。
亞撒歪頭回憶起昨天進食後的狀況,身子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那特殊的血液是什麼?番茄汁嗎?」
薩麥爾挑了挑眉,沒有馬上回答。
—— 擦
直到汽車被打著引擎,緩緩地朝前駛去時,薩麥爾才雲淡風輕的說,「當然是我的血液,不然你以為要管家做什麼?」
「你是被血族豢養的血奴?」亞撒放松了神經,小心的問,生怕觸及對方的敏感神經。
血奴不是什麼好听的詞。
「血奴?」薩麥爾直視著前面,輕聲低笑了起來︰「你的嗎?算是吧。」
愉悅的笑聲突然中斷,薩麥爾皺眉瞥了一眼後視鏡,「你怎麼知道血奴?你確定什麼都不記得了?」
亞撒皺眉努力的回憶了一下,「血奴是守墓人那里听到的。」
薩麥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專心的開起了車。
亞撒看著黑窗外緩慢倒退的行道樹撇了撇嘴,如果不是他懼怕陽光,他寧可走著去,這也——太慢了!
天上的太陽已經升到正中,四周圍的汽車才慢慢的多了起來.薩麥爾開著汽車拐了個彎後,亞撒才遠遠的看見那座充斥著繁華氣息的大都市。
看著路上逐漸增多的人與車輛,亞撒開始變得局促不安起來,「這是倫敦?」
「是的,今天是倫敦難得的好天氣。」薩麥爾看了一眼反光鏡里的少年,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您可真走運。」
亞撒像是沒有听到他的調侃,皺眉問,「倫敦有其他的血族嗎?」
比起與對方閑聊,他更想從薩麥爾嘴里套出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信息。
「有不少血族都在這,這的天氣很適合血族居住不是嗎?」等紅燈的功夫,薩麥爾的手指有節奏的敲著方向盤,「雖然成年的血族可以在太陽底下活動,但耀眼的太陽還是會給他們帶來困擾,霧都正合他們的口味。」
亞撒在听到後半句的時候猛地抬頭,直直的望著被擋在窗外的太陽,「我也可以嗎?血族的幼年期有多久?」
「當然可以。每個血族的幼年期都不同,擁有純正黑暗血統的一代血族幼年期最短,抵御光線的能力也最強,而這些純血血族成年後,擁有的能力都強的嚇人。」
亞撒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路人身上的時髦衣物,「可我似乎在墓地里呆了很多年,到現在幼年期都沒過,那我是第幾代?」
綠燈亮了,薩麥爾啟動汽車,輕笑著回答,「這就要把給您初擁的父親抓來問問看了。」薩麥爾剛說完,車的右側呼嘯而過一輛紅色敞篷車,車里的金發青年朝著薩麥爾的位置比了個中指……
亞撒扭頭看向薩麥爾,冷靜說道︰「你真的開太慢了,不如換我來吧?」
「……」
體型碩大的路虎爬的緩慢,一路上不斷地被超車,亞撒看著窗外那些一直走在他們前面的行人,徹底閉嘴了。
在薩麥爾拐了個彎後,四周的行人和車輛就突然減少了,整條大街鱗次櫛比的坐落著許多古典別致的房屋。
但有的院子被修葺的奢華,有的院子卻雜草叢生,慌亂一片。
「這是倫敦北區的主教大街,我們的家就在前面。」薩麥爾朝著道路一側隨意的勾了勾下顎。
亞撒並不清楚倫敦的房價,但看著這些佔地面積巨大的獨棟房屋,也猜到這些房子應該價值不菲。
亞撒看著不斷倒退的華麗建築,冷靜的開口,「這里似乎很豪華,是血族本族派發的幼仔宿舍嗎?」
薩麥爾沒有回頭,但說話的語氣卻十分強硬,「記住,這是您的家,一個人的!」
亞撒對薩麥爾口中的家並沒有歸屬感,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每個幼仔都有管家來照顧嗎?還有,我——以前是誰?」
薩麥爾把車停下,滿臉認真的回頭盯著亞撒,「普通的低階幼仔當然不會有專門的管家。至于您,大概是在外面玩累了,剛找到家的靈魂吧。」
亞撒扭頭望著暗色的窗戶,望著院內裝飾精美的房屋,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從薩麥爾赤金色的眸子里感受到濃烈的悲傷,像一團漆黑的迷霧把他包裹。
——剛找到家的靈魂,嗎?
車內的氣氛莫名的壓抑起來,直到薩麥爾把車停進露天車庫,兩人都沒再說一句話。
沿著院子的小路邁上台階,薩麥爾推開精致的白色拱門,微笑道︰「歡迎回來,我的主人。」
亞撒邁進門後並沒有動,只是安靜地打量著。
從外面看,這房子也頂多是佔地面積大,風格古典精致而已。
可房門一推開,屋內的一切卻充斥著時尚奢華的氣息,光可鑒人的地板倒映著天花板上碎芒星辰般的大吊燈;細碎的冷白色壁燈打在蔚藍一片的天鵝絨牆壁;兩座弧形台階相對而立,冷白色的台階燈都開著,像是在迎接他的新主人……
但兩個人的視線卻並沒有落在奢華的裝飾上,而是直直的看著環形樓梯的正中,哪里擺放著一塊蛇形藍寶石,一人多高的蛇首被切割的精細至極,在冷白色地磚燈的照射下,每一個切面都折射著幽寂冷光。
亞撒直視著藍蛇,抬手緩緩的按住了胸口,那里有條一模一樣的蛇形,是他並不認識的蛇類。
手指按著項鏈,鼻間卻突然被一股腥氣充斥。
亞撒瞥向袖口干涸的血塊,嫌惡的皺起眉頭,「……臥室在哪?我,想洗澡。」
沒人回答,亞撒扭頭就看見薩麥爾靜立在他身後,赤金瞳孔痴迷專注的看著樓梯正中的寶石,顯然陷入了亢長的回憶。
並沒有打斷薩麥爾的回憶,亞撒踩著冰白色的樓梯往樓上走。
還是自己去找吧。
二樓的走廊很長,但總共也只有兩個房間,一整條走廊被黑白色的牆紙對半分開,黑白兩扇房門遙遙相對,光明與黑暗並存,極端的風格拼餃接在一起卻並不突兀。
走廊的中間,亞撒站在黑與白的交接點,面無表情的打量著。
很好,只有兩個選項,省去了一個一個開房門找房間的麻煩。
可,哪個是留給他的呢?
心里隱隱有個聲音讓他朝著潔白的那頭走去,但亞撒卻沒有听從心底的聲音,反朝著陰暗黑沉的那頭踱去。
回頭看了一眼,亞撒並沒有強迫自己遵從心底的意願改變方向。
他從來不是作出決定後再反悔的人。
「主人,您的房間在那邊。」薩麥爾的聲音卻突然從身後響起,亞撒甚至沒有听見對方的腳步聲。
亞撒回頭瞥向對方腳上的黑皮鞋,挑眉問︰「你的鞋上裝了肉墊?」
薩麥爾並沒有回答,修長筆直的腿甚至沒有邁步,短短幾秒後薩麥爾就出現在白色走廊的盡頭,只有亞撒看見他身後拖出的重重虛影。
—— 嚓。
房門的銀質把手被擰開,薩麥爾得體的笑著,嘴唇上翹的角度讓他顯得親和。
「主人,這才是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