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最後一次的飛班沒有走出過機場一樣。樂秋遙帶著平靜如水的心情離開泰國。兩年前,樂秋遙在飛機上的一本雜志里,看到了大學時的同學蘇岩,這個建築系的女孩子,居然短短幾年時間,就獲得了‘亞洲新銳設計師獎’。這件事給了樂秋遙很大的觸動,因為她自從失去了飛機工程的學籍之後,總是覺得非常愧對父親。于是回到曼谷,她就去業大報了建築專業,希望將來能夠像蘇岩一樣成為一名設計師。而現在,這件事終于成了她逃離朱天佑的有力保障,她跟爸爸說想要到機會更多的北京工作,爸爸也很支持,畢竟那里是他的故鄉。媽媽有些舍不得她。不過她曾經在北京留學過四年,倒也沒什麼真正值得擔心的。從小一起玩的表妹阿離卻對姐姐能獨自一人到異國工作十分羨慕。
在找工作之前,樂秋遙想準備先找個住處。她到中介公司簡要看了一下,離公司不算太遠的範圍內,要是想單租的話怎麼也要四千以上。一琢磨快捷酒店一天不過一百幾十塊錢,長期租還能打折,比租房稍貴一點而已。回頭慢慢找吧,好在短時間內錢不是問題。
樂秋遙在北京找到的這家公司叫領航設計院。面試她的人,也就是這家公司的老板,姓郭。郭老板問她︰「哪里人?」
「泰國人。」
郭老板有點費勁的看著樂秋遙,讓她有點發毛。「中文說的不錯,華僑?」
「額,算是吧。」樂秋遙覺得自己應該算華僑,可是不大有把握。
郭老板問她學什麼專業的,她說是建築。郭老板說︰「可是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是室內裝潢,你有什麼工作經驗麼?」
樂秋遙說︰「我以前是空乘。」
郭老板挺開心,但臉上沒有表情,隨口問道︰「要不你給我當秘書吧?」
樂秋遙想都沒想就說︰「要是專業不合適,那就算了吧,謝謝您了。」
郭老板輕輕笑了一下︰「我們有時候也接樓宇門窗和外立面設計專業,這個應該和你的專業對口,你先留下來吧,可是室內裝潢業務也要熟悉一下,應該都是相通的,可以麼?」
樂秋遙高興的和郭老板握了握手,「那真是謝謝您了。」之後兩人談了談報酬,因為樂秋遙之前的期望值也不高,所以郭老板給的報價,咬咬牙還是能接受的。畢竟對于她來說,來北京工作最主要的目的是離開泛泰,越快越好。
樂秋遙剛走出領航公司的大門,郭老板就把設計總監叫了進來。設計總監是個不到4歲的女人,拿過幾個小獎,設計創意也上過不少雜志。這樣的人在大公司里混不出個名堂,來到這種小公司卻得讓別人天天像老佛爺一樣供著,在公司里比郭老板本人還牛。郭老板拿紙杯給她倒了杯水,「張姐,剛才那個剛畢業的學生,明天來報道,沒什麼工作經驗,我想讓你帶帶她,你看行麼?」
這張姐懶得帶什麼新人,而且老奸巨猾,員工還沒上班呢郭老板就開始關心,這樣的事擱誰誰也覺得不正常,而且剛才樂秋遙出去的時候,她也看見她了,「郭總,咱們公司如今也有一定的規模了,您個人的事物我看如果由您一個人處理的話,就太耗費您的精力了,我覺得您真的需要一個秘書。剛才那個女孩,您如果帶她出去談判之類的,我覺得氣質上也很般配。」
郭老板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跟她兜圈子,于是說︰「我剛才跟她說了,她不想當秘書,就像學學設計。」
「那您先讓她學,當踫了釘子回來再讓她當秘書也不遲。」見郭老板有些猶豫,張姐想了想又說︰「小徐接了一個單子,據他說業主特能琢磨人,昨天小徐一個男孩都讓他給氣哭了,我看您可以讓她跟小徐一組,說不定也能給氣哭了,到時候您安慰安慰她。」
郭老板忍不住笑意,他今天第一次發現這女人居然如此善解人意,「那明天我讓她找你報道。」
張姐起身說了聲︰「好的。」微笑著走了。
第二天,張姐告訴樂秋遙︰「徐博在公司里是很資深的設計師,目前他手里的這個項目對公司來說十分重要,原本我覺得讓你跟著去做這個項目不大妥帖,不過郭總的意識是這對你來說是個不錯的學習機會。」樂秋遙點點頭沒說什麼。張姐又說︰「有時候于客戶的溝通甚至比設計本身更重要,這方面我希望你多留心。」這句話倒是讓樂秋遙覺得像是拉近了距離。
樂秋遙剛見到徐博的時候覺得他看上去非常小,像是高中生一樣。頭發很短,帶著眼鏡,五官細致,但人看上去比較冷,也沒什麼活力。如果是在泰國,她會很自然的稱呼他’p徐’,然而在中國,只好叫一聲「徐哥。」
徐博看了看她,用力皺著眉頭,「我這個項目已經到收尾階段了,他們這時候讓你加進來,我覺得好像沒什麼必要吧?你懂我的意思麼?」他怕提成被分走,但是不敢和張姐說,只希望樂秋遙自己退出。
樂秋遙說︰「您是說我會沒有提成?沒關系,只是學習。」
徐博這才放心了,起身拿起電腦包說︰「你要是不在乎那也沒什麼問題,咱們走吧。」樂秋遙問他︰「您已經做好了設計?可以給我看看麼?要不然我不知道一會見了客戶該說什麼。」
徐博說︰「你不用總是您您的,沒必要那麼客氣。」說著打開電腦給樂秋遙看ppt。
客廳里,電視牆貼著深藍色的壁紙,有一組很大方的曲線。電視機的兩側各有一個很大的晶體柱子,樂秋遙問徐博這是什麼,徐博說是鹽。對面的牆上有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鏡子。天花板上散布者le小燈。樂秋遙覺得挺不錯,有點讓她想起家鄉海邊的星夜,于是她對徐博表示贊賞。然後兩人滿懷期望的去找業主。
業主是個年輕而優雅的女人,她的反應倒也和煦,只是淡淡而不懈的問他們︰「為什麼我的家要像一間ktv的包房?」樂秋遙看看徐博,想看看他會怎麼回答,可是徐博卻漲紅了臉無言以對。之後,業主留下一句︰「你們再想想吧,這個我不喜歡。」之後就只剩下希望他們盡快離開的表現了。
在回去的路上徐博很沉默,回到公司張姐問他們境況如何,徐博說︰「這個業主就知道說不行,可讓她自己提要求她也不說。實在是沒有辦法。」
回到設計院,張姐叫徐博和樂秋遙到她的辦公室來向她匯報了工作情況。張姐听了徐博的匯報之後,絲毫不留情面的對徐博一頓批評。徐博一言不發。張姐又繃著臉看看樂秋遙,「你有什麼想法?」
樂秋遙有點慌張,「我?我不知道。我覺得徐哥做的不錯,可惜人家不喜歡。」
張姐凶巴巴的說︰「你覺得不錯有用麼,如果連一點想法都沒有,我覺得你暫時還是別做設計的工作了吧,回去想想吧。公司可不能接受你們在一個項目上拖這麼久。」
除了張姐的辦公室,徐博就開始發泄︰「他媽的老女人,有本事你來。」
樂秋遙覺得自己完全幫不上忙,只好說︰「別光顧著生氣了,我請你吃飯吧。」
徐博嘆了口氣,「今天害的你也跟著我挨說,還是我請客吧。」
下班之後,徐博帶著樂秋遙去吃街邊燒烤,烤串還沒上來,他就很快喝完一瓶啤酒,之後滔滔不絕的表示出他對張姐以至于對社會的不滿,然而他和樂秋遙畢竟不難麼熟,又要小心謹慎不好肆意發泄。但樂秋遙還是在他的言語間感受到永烈的仇富心理。她沒有一句回應,靜靜的听他抱怨,有些為他感到心酸,抑或是憐憫。她不贊同他,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博說︰「有人說老天是公平的,可從我出生在小村里那天起就比他們北京人低了不止一檔,哪來的公平?」
樂秋遙說︰「其實你真的沒必要真樣,工作不順利誰都有的,沒有多少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我想張姐說不定也吃過不少苦,受過不少氣,所以才這麼喜歡刁難人,我就常常這麼想,這樣想就會覺得平衡了。」
樂秋遙說到後面自己笑了起來,徐博覺得自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的美麗,也露出一絲苦笑︰「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弟弟8歲那年他摔傷了眼楮,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摔傷…沒有治好的機會了麼?」
「有,醫生說要換角膜,開始我們都很高興,就回去傻等,等了快1年了,後來有個人告訴我,說是排隊,其實背後都是交易。我現在根本不敢回老家,你根本無法想象我回到家里看到我弟弟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沉默良久,樂秋遙說︰「喝酒吧,總有一天你超過所有那些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的,你弟弟的病也一定會治好的,到時候請記得我一直在精神上支持你就好了。」其實樂秋遙自己也不相信,而且也不太明白,好像留學時候認識的北京似乎不是真正的北京了。她第一次感受到,北京是如此冷冰冰的,似容不下一個外鄉人。樂秋遙又一次發揮了自己喝酒的特長,直到徐博在路邊吐個不停,後來他還說要送她回去,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成功的拒絕了她。
樂秋遙迷迷糊糊的陷在酒店的沙發里,有人按響了門鈴,是表妹阿真,這讓她感到驚喜。連忙讓她進來,然後問她︰「你怎會在北京了?」
阿真說︰「我在北京上學啊,跟你一樣。你來北京也不通知我一下,我問了姑姑才知道的。」阿真問她,「你又喝多了?」樂秋遙點點頭,阿真又問她︰「工作不順利?」樂秋遙跟她說了裝修設計的事情,阿真想了想跟她說︰「你記得我家麼?用楔形的放射狀的木條裝飾屋頂,牆角做出三重檐的效果,晚上的時候打開幽暗的頂燈可以在視覺上產生尖頂的效果,木質的百葉窗簾做落地窗,柚木背景牆配上夾藤推拉門。一切應該自然而簡單。」
樂秋遙笑著對她說︰「真好,等我買了房子,一定也按照你說的來裝修。我這就畫個圖出來,你幫我看一下吧。」
「那倒不用,你畫吧,我回去了,有時間再來找你。別忘了跟業主說你是泰國人哦。」
阿真走後,樂秋遙連夜畫出了草圖,第二天交給徐博做效果圖。然後拿給業主看,女主人這一次很滿意,對他們說︰「很不錯,這是東南亞的風格?」
「泰式風格,我是泰國人。」樂秋遙對她說。
「難怪,這屋頂真是別出心裁,我想我得麻煩你們為我找配套的家具和燈飾,我覺得應該是那種藤編的吊燈吧?」
「好!」徐博還沒說話,樂秋遙就一口答應下來,徐博有點詫異的看著他,因為他覺得這個女主人實在不好伺候,而此時的樂秋遙正向著女主人雙手合十,露出甜美的微笑。就連徐博此時也意識到這微笑和她平時職業性的典雅笑容是不一樣的,此時的她笑的像一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