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騎如黑暗中的幽靈,在沙海中無聲地跳躍,轉眼便逼近到離營地十余丈遠處。就在托尼和他的飛鷹武士們吶喊著縱馬迎上去之際,三人突然勒住奔馬,然後在十多丈遠就調轉馬頭,長笑著絕塵而去,像來時一樣迅捷。
營地外嚴陣以待的武士們發出陣陣歡呼,像剛打了勝仗的勇士一樣興奮,托尼也在隊伍中縱馬馳騁,大概是在為武士們反應的迅捷而驕傲吧。但我的心情卻異常沉重,立刻就明白,那些匪徒找到了擊敗我們的辦法,我們已處在失敗的邊沿。
武士們的歡呼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最後才在桑巴的命令下回去休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帳篷躺下不到頓飯功夫,我又听到從瓦罐中傳出的馬蹄聲,正如我預料的那樣。可我不能不報警,雖然月色下我發現對方只有四人四騎。他們在沙海中輕松地控著坐騎,就像是在自家的牧場那樣悠閑地縱馬馳騁,還大聲地吆喝呼叫。不等我敲響報警的銅盆,剛躺下的武士們便被偷襲者的呼喝聲驚起。其實他們不算偷襲者,沒有偷襲者會在百丈外就吆喝開來。
托尼帶著武士們有些忙亂地沖出來,那四人四騎已經在數十丈外勒住馬,然後調轉馬頭,唱著不知名的小調緩緩控馬離開。待憤怒的托尼縱馬追上去時,四人早已打馬狂奔,把托尼和他的飛鷹武士們甩出老遠。
這一夜就在他們不斷的騷擾中渡過,我最後已不記得他們到底來過幾回,每次只有三、五騎,卻鬧得整個商隊無法安眠。天亮後他們總算沒有再來,而商隊也該整裝出發了。我帶著苦力們收拾好帳篷,繼續我們未知的旅程,我注意到伙伴們和我一樣,兩眼干澀,眼里布滿血絲,眼皮沉重,精神恍惚而動作遲緩,盜匪們一夜的努力開始見效了。
一樣的天一樣的地,一成不變的景色和一樣枯燥無味的旅程,唯一不一樣的是我們的體力,雖然還不至于影響我們的行動和思考,但我很清楚,我們堅持不了多少天。
正午的小歇來得比較早,顯然桑巴已意識到盜匪們的意圖,這才想通過白天的休息補足大家的體力和精神。只可惜盜匪們白天也不放過,就在商隊歇下不到盞茶功夫,身後的沙丘上又出現十幾個匪徒的身影,雖然離得很遠,大家卻已無法安然入睡。
十余騎人馬就這樣陰魂不散地在我們百丈外的沙丘間徘徊游蕩,直到我們拔營起程後也一路緊跟著我們,足跟蹤了我們小半天才慢慢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雖然托尼也使出一些辦法想把他們誘到近前,然後再以優勢兵力圍而殲之,但在一望無余的沙漠中,任何圈套和伎倆都瞞不過那些沙漠中的狐狸,最後托尼也只得放棄。
天黑扎營後,大家對盜匪們夜間的騷擾開始習以為常,武士們對值夜者的報警早已見怪不怪,疲憊了一整天的人們甚至不願意起來多看一眼。我知道商隊正逐漸接近危險的邊沿,但只是一個苦力的我完全無能為力。相信像我這樣清楚商隊處境的人不在少數,比如桑巴已開始不安地在營地中巡視,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不過也像我一樣沒有更好的解救辦法。
黎明來臨時盜匪們終于發動了一次真正的進攻,十幾個騎手風馳電掣地從我們的營地中一穿而過,扔下的火把燒毀了兩個帳篷,兩個巡夜的武士成了他們刀下之鬼,三個桑巴的伙計被燒成重傷。在托尼和他的飛鷹武士忙亂地出來迎敵時,盜匪們早已跑遠。
經過這兩天的騷擾,商隊人人疲憊不堪,比這更難受的是,大家不知道盜匪什麼時候會出現,還會有什麼卑劣手段,什麼時候會發動最後的進攻。這疑問像是巨石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桑巴適時地讓大家休息一天再走,在弗萊特總管縱馬傳達桑巴命令的時候,我注意到身旁的向導哈里老爹那大漠般千年不變的老臉,竟也意外地陰晴不定起來。
「哈里老爹,休息一天有什麼不好?」我奇怪地問,這些天的並肩同行,雖然哈里老爹難得有只言片語,但從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把我當成值得交心的朋友。此刻見我問起,哈里老爹眼中憂色毫無掩飾,喃喃道︰「在這地獄中多呆一天便多一分風險,老天爺未必會一直給咱們好臉色,比起老天爺來,那些盜匪只是些吵人清靜的女圭女圭。」
雖然並無沙漠生存經驗,我對哈里老爹的話也深有同感,有第一天的耽誤就會有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我們找不到對付盜匪的辦法,我們就會被長久滯留在這沙海中,就算老天爺慈悲不為難我們,這死寂的沙漠也會使我們最後垮掉。
整個白天大家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在帳篷中數著沙子渡過,天色將晚時,弗萊特突然傳下桑巴最新的命令︰「拔營,咱們連夜趕路,出發!」
沙漠的夜晚異常寒冷,跟白日里判若兩個世界,風刮在臉上真像刀子一樣,讓人恍若覺得是在冰天雪地中艱難跋涉。我突然對自己這種感覺和聯想十分驚訝,難道我以前有在冰天雪地中跋涉的經歷?
夜晚的天空尤其純淨,星星都像比別處更耀眼,月亮高懸頭頂,半圓不圓的模樣有些像剛吃下的饃,四周除了呼呼的風聲就只有無數只腳和蹄子踏在沙子上的「沙沙」聲,在寂靜夜晚尤其清晰。天快亮的時候,我感到腳下原本軟綿綿的沙子開始變得堅硬硌腳,細微的沙子已變成了粗糙的沙礫。心中正奇怪,只見哈里老爹一直緊崩著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輕松,我忍不住問他︰「咱們沒有走錯路吧?」
「踏上這片硬地,我才敢肯定咱們沒有走錯,」哈里老爹輕吁了口氣,「我很久沒有走過夜路了,幸好看到那邊的小青山!」
小青山?這荒漠中哪來什麼青山?我順著哈里老爹的眼光望去,隱約可見左前方有一段朦朧的山影,像沙海的波濤中現出的一座孤寂荒島,又像是上古怪獸的背脊。山影明顯比通常的沙丘高出許多,形狀也完全不是沙丘那種圓弧曲線,而是不規則的凹凸不平,顯然是由硬質的岩石構成。
「故老相傳,這里原是一處綠洲,」大概是心情舒暢,哈里老爹也健談起來,「小青山也是草木蒼翠,不愧青山之名。後來水源枯了,綠色也就完全消失,但從這里過去的數里地還沒有完全沙化,是這條路上寥寥幾處明顯的路標之一。」
原來如此!我心下釋然,望著越來越近的小青山,心中為這滄海桑田的變遷唏噓不已。此時天色漸明,前方地平線盡頭,冉冉升起的紅日與滿天的星斗爭相輝映,讓我目醉神迷,這大概是大沙漠上才能看到的壯麗景色吧。
「大家听著,到左前方的小山下扎營!」後面傳來弗萊特總管的呼喊,商隊略一騷動,便緩緩地拐向小青山。一夜跋涉,人人疲憊不堪,一听到可以扎營,大家不禁加快了步伐,就連牲口都打起了最後的精神。望著越來越近,只有數十丈高,地勢起伏和緩的小青山,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安,隨著它的越來越近,這種不安也越加強烈,我猛然意識到這是為什麼!對這片沙漠了如指掌的沙漠悍匪「一陣風」,怎麼會放過這唯一一處可以埋伏的地方?
「停下!快停下!」就在此時,身後傳來托尼焦急的呼喊,「所有武士立刻上馬,拿起武器準備戰斗!」
商隊亂哄哄地停下來,原本在駱駝背上打盹的武士們都不明所以地睜開眼,望著滿面通紅的托尼呆呆地不明所以。
「下來!大家都下來!快騎上你們的戰馬!」托尼氣急敗壞地命令著武士們。可已經晚了,小青山的山脊上漸漸升起了幾十個黑影,那是些渾身黑袍、黑巾蒙面的騎士,像死神一樣俯視著近在咫尺的我們,人數超過以往任何一次,我呆呆地望著他們,渾身冰涼,經過一夜跋涉神疲力憊的我們,根本抵擋不住這些悍匪居高臨下的沖擊。在他們面前,商隊就像是群待宰的羔羊,而他們則像是把獵物引入了包圍圈的狼群。
黑衣騎士向兩旁分開,讓出一匹高大秀美的純白俊馬,那堪稱亮麗的潔白把馬背上的騎手那身黑袍襯得尤其幽暗,那騎手控馬來到隊伍最前面,緩緩拔出腰中彎刀,高高揚起,刀身正好把一縷朝陽劃過我的雙眼,讓我兩眼一片絢麗。
「殺——」遠遠傳來匪徒們歇斯底里的吶喊,望著他們潮水般從山丘上風馳電掣地直撲下來,我這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風馳電掣,只有在這堅硬的沙礫地上,戰馬才能發揮出它最大的威力!
托尼來不及做充分的準備,舉刀率領眾人搶先迎了上去,只可惜跟在他身後的只有他的飛鷹武士,還都行動遲緩動作僵硬,尤其胯下戰馬竟有無力失蹄的跡象,顯然是數天的騷擾和這一夜的跋涉已大大影響了他們的戰斗力。
悍匪們像黑色潮水般從山坡上洶涌而下,氣勢如虹!托尼徒勞地迎上去,想堵住沖在最前面那驥白色神駒,兩匹戰馬一晃而過,遠遠地傳來一聲雙刀相擊的巨響,震得我耳鼓發痛。眼看那白馬匪首與托尼交錯而過,借著坐騎閃電般的速度躲開了托尼的攔截,看來托尼刀法雖好,卻也不能把對方一刀擊殺。只這一擊,黑色潮水般的黑衣騎士便淹沒了那些飛鷹武士,迎頭向商隊沖來。商隊中桑巴那些武士在對方凌厲的沖勢下,不是奮勇上前抵擋,而是本能地四下逃開,把毫無自衛能力的駱隊完全暴露在匪徒面前!
激奮的馬蹄震耳發聵,閃亮的刀光耀人眼目,手無寸鐵的伙計和苦力們,呆若木雞般望著旋風般撲來的黑衣匪徒,全然不知躲閃。我最先從恐懼中清醒過來,突然拉起身旁目瞪口呆的哈里老爹就往後逃。商隊可以少幾個武士,卻不能少一個向導。
幾十個黑衣騎士就像是一把黑色的楔子,深深地扎進商隊,少數武士這時才從駱駝背上慌亂地滾落下來逃命,立刻被黑衣騎士追得滿地亂跑,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又像是一盤散沙。那些匪徒顯然訓練有素,緊緊跟在他們的頭領後保持著楔子般的隊形,在商隊中縱橫馳騁。托尼和余下的幾個飛鷹武士雖然奮力追殺攔截,卻根本追不上匪徒們那些精力充沛的戰馬那驚人的速度,而其他的武士不是張惶地逃命,就是忙亂地抵抗。但這零星的抵抗對黑衣騎士們根本構不成威脅。他們像一股黑色旋風,呼嘯著從商隊的最前頭直沖到隊尾,沖出隊尾十余丈後又勒轉馬頭,緩緩地兜了一個小圈,再慢慢地向已經七零八落了的商隊逼過來。顯然,他們讓戰馬略作調息後,又將進行第二次沖鋒。
被黑色旋風波及的人、馬、駱駝,留下了一路的血跡殘尸,原本井然有序的駝隊開始四下逃散,而那些傷重未死的人和牲口,則倒在地上發出聲聲悲鳴和****,令幸存者更加張皇恐懼。望著四處逃散的戰馬和一匹匹倒下的駱駝,我知道,這些沙漠里最重要的牲口要被他們盡數殺掉的話,整個商隊,無論貴如桑巴老爺還是賤如我這苦力,都將面臨滅頂之災,如今托尼和那些武士已經無力保護商隊,我得自己救我自己!
「巴斯,幫我!」我把哈里老爹塞到一匹倒地不起的駱駝下,對伏在近處的巴斯一揮手,然後奮力解邊一根捆扎帳篷的粗麻繩,把一頭仍給巴斯。巴斯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當即像我那樣把繩索一頭緊緊地纏在自己手臂上。
匪徒們的第二次沖鋒又開始,瘋狂的托尼拼盡全力也僅僅斬落他們了最後的兩人,領頭的白馬匪首借著坐騎的神速,輕易避開了托尼的鋒芒,然後開始在已經癱瘓散亂了的商隊中作第二次馳騁踐踏。
「上!」看匪徒們在白馬匪首率領下,離自己越來越近,我猛然揮手躍出,彪悍的巴斯立刻像獵豹般躍起,和我一起拉著繩索迎了上去。我們把繩子繃緊,離地三尺高,迎頭攔向匪徒們飛馳而來的戰馬。事發突然,領頭那騎手勒馬已來不及,只見他輕輕一提馬韁,白色戰馬突然四蹄騰空,從我們的繩索上輕盈地一躍而過,可他身後的騎士卻沒這麼幸運,立刻被我們繃緊的繩索絆住了馬腿。
一股大力從繩索上傳來,拉得我幾乎是凌空飛了出去。在我摔倒在地的同時,數匹戰馬也先後摔倒,把馬背上那些黑衣騎士摔出老遠,比我摔得更為狼狽。那邊巴斯也不好受,直摔出數丈遠,拼命拉住一匹駱駝後才站穩。
我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氣,那匹白色戰馬突然調頭折了過來,望著大踏步直沖向我的戰馬,我突然明白了那匪首的意圖。剛要翻身而起,凜冽的刀光就已發出駭人的閃耀,幾乎是憑著本能,我就地一滾,跟著猛地往旁一躍,于毫厘間躲過了劈向我頸項的一刀。
「哼!」耳邊閃過那騎手一聲冷哼,他的戰馬已從我身旁疾馳而過,這一瞬間我突然注意到,他黑色面巾上露出的雙眼在我眼前流星般一閃而沒,明亮如夏夜的新月,碧藍如無邊的大海,竟是十分的••••••美麗!
白馬沖出十多步後又慢慢調回頭,踏著碎步向我緩緩逼來。我緊張地盯著馬鞍上那騎手殺意凜然的眼楮,只覺得自己掌心冒汗,全身肌肉因緊張而繃緊,我不敢肯定這次還能不能躲得過去。
「白痴!快到這邊來!」
听到尼奧的聲音,我完全沒有猶豫,立刻逃向他的方向。這才看到他和瘦猴像我和巴斯一樣,正拉緊一根長繩,慢慢迎向那白馬騎士,迫使他勒住馬,不敢輕舉妄動。
只這一會兒功夫,十幾個苦力也都學著我們拉起了長繩,使那些黑衣騎士不敢再在商隊中肆意縱馬馳騁。他們速度一慢,便被漸漸回過神來的武士們圍了起來,雖然他們兩次沖鋒讓商隊損失了十多名武士,但武士的人數還是遠在匪徒之上,再加有刀法出眾的托尼這個主心骨,武士們總算開始****那些黑衣騎士了。
白馬匪首眼看手下匪徒與商隊的武士們陷入糾纏,不得不舍下我和尼奧,向自己人靠過去。同時揭起面巾一角,屈指入口,吹出一聲響亮的呼哨,那些黑衣騎手也立刻向他聚攏,跟在他身後繞開繩索結成的障礙,從武士們的包圍中沖了出去。武士們人數雖眾,但疲憊不堪的他們還是不敢捋其鋒芒,眼睜睜看著眾匪徒在那白馬匪首的率領下呼嘯而去。
就在那白馬匪首口吹呼哨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嘴唇鮮艷如草莓,頜下光潔無毛,露出的肌膚竟如凝乳般白皙細膩。
待匪徒們走遠,我們這才開始收拾殘局,十七個武士包括三個托尼的飛鷹武士已戰死沙場,另有十二個桑巴的伙計和十九匹駱駝、七匹戰馬也永遠留下,死掉的駱駝身上的貨物卸了下來,除了食物和清水,那些貨物,包括香料、象牙、皮毛、美酒等都被放棄,也包括像帳篷這樣的奢侈品,已經沒有足夠的牲口,那些貨物便只有留給匪徒們,希望他們有所收獲後會放過我們,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多半是妄想。
只有苦力意外地沒有損失,除了我和巴斯摔了一跤受了點輕傷外,甚至沒有人受傷,我想大概是因為苦力實在太賤,賤到匪徒們都不屑費力一殺。
疲憊不堪的商隊不得已在這里扎營休整,醫治傷者,順便審訊幾個受傷被丟下的匪徒,但我想那沒什麼意義,就算匪徒們老老實實供出自己的營地,托尼也不敢冒險帶人去偷襲,不說匪徒們口供的真假,就是這沙漠中那些不測變數,誰一旦和商隊月兌離了聯系,隨時都可能面臨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