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游蕩,迎面過來的那個遛狗的老婦引起了我的注意,準確地說是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和隨意挎在手腕上那做工精致的手袋吸引了我的目光,憑直覺我知道那項鏈價值不菲,手袋里更有足夠我吃飯和重回游戲的綠色紙幣,而附近除了飛馳而過的各種車子,見不到一個行人,十幾步外就有一個偏僻的小巷,我可以利用它很容易甩月兌任何人的追逐,這真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老婦越來越近,近到我幾乎能看清她眼睫毛的地步,我只覺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頭腦中不斷演練著一把抓下她手袋後的情景和逃跑時的細節,項鏈就算了,一來不好出手,二來我也怕弄傷了她。
「對不起,先生!」老婦突然在我身前停了下來,我渾身一震,如身中巨杵,難道我的意圖竟被她看了出來?
「你的臉色很難看,需要幫助嗎?」老婦有些關切地望著我,她的狗則在舌忝著我的腳。我頭腦一片空白,怔怔地望著她足有好幾一會兒,最後才像白痴一樣吶吶地回答︰「不••••••不需要!」
不等那老婦再問,我慌忙低下頭,在那老婦疑惑而關切的目光中匆匆逃開,臉上有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心中狂罵自己︰還他媽犯罪藝術家呢,居然被一個老婦嚇得手足無措,這要傳了出去,偉大的孫猴子一定會被全世界的罪犯笑掉大牙!
走出十幾步我心中又釋然了,忍不住哈哈一笑,想我堂堂孫猴子怎麼會為一個老婦手袋里那一點點零花錢動心?那豈不是辱沒了我孫猴子之名?讓我的打劫反而成為她的榮幸,甚至成為向旁人吹噓的本錢。況且打劫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老婦,好像也沒什麼藝術性可言。
順著街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兩旁各種商鋪倒是很好的目標,我手插褲兜轉悠了三間,最後全都無奈放棄。褲兜內那柄槍的槍柄幾乎為我汗水濕透,我在心中黯然嘆息︰除了像個小****一樣粗俗地掏槍打劫,難道就找不到一個讓我偉大的孫猴子一展藝術才華的地方?
我最後在一個叫「地鐵出口」的甬道內疲憊地蹲下來,這兒比較適合小息,幾步外還有兩個潦倒的音樂家正有氣無力地彈著他們的破琴,他們留著一樣的落腮長須,雖然在演奏著不同的音樂,但曲調卻都一樣的哀怨淒切。我就在他們哀怨淒切的琴聲中默默盤算是不是暫時放下藝術家的架子,先解決眼前的困境再說。
甬道深處漸漸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最後帶著一聲刺耳的「吱」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我詫異地望向里面,只見甬道深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像一長串金屬箱子連在一起,無數人從一個個長箱子中涌出來,很快進入我和兩個音樂家置身的甬道,人們行色匆匆地從我們身旁走過,偶爾有人在音樂家身前停步,把幾個金屬幣投入他們身前的杯子中,發出悅耳的「叮當」聲,我正望著他們發楞,一張綠紙飄飄然從我頭頂上方落下來,最後落到我的腳邊,我注意到綠紙上的數字是十元。
「喂!」我撿起那張錢抬頭想叫住那個丟了錢的冒失鬼,可他已經匯入了人流,我舉著錢正猶豫著是不是追上去,又一張錢落到我懷中,我呆呆地望著身前那個扔錢的女士,她正用滿是憐憫的目光望著我,見我沒什麼表示,她又從錢包中抽出一張扔給我,然後把一個同情的眼神和裊娜的背影永遠留在了我的腦海中。
身前又有紙幣飄落,我突然明白過來,堂堂孫猴子居然被人當成了乞丐!我抓起錢站起來,大聲告訴每一個施舍者,我隨便一次出手的收入他們一輩子都掙不了,我在蘇伊士銀行還有十個億的存款!但這些話只換來更多憐憫和同情的目光,以及更多的紙幣。
人流終于稀落下來,我望著腳邊散落的小山一樣的綠色紙幣,不禁感到十分滑稽,大概是我的相貌和這身躲避阻擊手時掛破的舊衣衫欺騙了善良的人們,使我無意識地詐騙了大家一回,看來我果然是天生的犯罪藝術家,就連一個最平常最古老的騙術到我這里也會變得如此富有藝術性,如此具有喜劇效果!
這樣一想我心里立刻平衡下來,既然是詐騙而不是乞討來的錢,當然不會損及我孫猴子的名聲和自尊,我當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見周圍除了先前那兩個音樂家已沒有旁人,我開始自得地吹起口哨,慢慢收攏所有紙幣,粗粗一看,總數竟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他媽挺聰明啊!居然想到裝白痴來乞討!」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抬眼一看,原來是那兩個潦倒的音樂家圍了過來,他們眼里閃著嫉妒的火焰。
「不是裝,我本來就叫白痴。」我邊把凌亂的紙幣一張張疊好,邊笑著調侃。
「知不知道這兒是誰的地盤?」一個音樂家問,不等我反問,他立刻指著自己鼻子說,「是我們兩個的,按規矩你所有收入都該全部上交,不過看在同行份上,我們允許你留下十分之一,以後也都照這個比例分成。」
「我們不是同行,」我把整理好的紙幣塞入懷中,豎起食指對他們擺了擺,然後指著自己鼻子笑著說︰「你們是音樂家,而我則是藝術家,犯罪藝術家。」
說完我轉身就走,雖然我喜歡音樂,卻不想跟音樂家打什麼交道,尤其是比我還潦倒的音樂家,但兩個音樂家卻不這麼認為,他們一左一右攔住我的去路,邊把一柄折疊刀在手中眼花繚亂地玩耍著,邊裝出惡狠狠的模樣喊道︰「留下錢,不然我們就給你放點血!」
「刀子不是這麼玩的,」我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雙手卻閃電探出,兩個音樂家還沒明白過來,手中的刀子就已經到了我的手上,我手中雙刀在兩人臉頰上上下翻飛,二人嚇得睜大眼一動不敢動,片刻後我把刀子塞回他們手中,後退一步用欣賞的目光打量他們片刻,然後點點頭笑著說,「這樣看起來精神多了,雖然不再像音樂家。」
我慢慢走出甬道,身後,兩個音樂家正模著光溜溜的臉頰和下頜發怔。
有了錢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我匆匆吃了兩個叫「漢堡」的面包,然後攔了一輛的士,讓車夫盡快送我去「真實幻境」,車夫沒有多問,立刻駕車飛馳,不一會就把我送到一個頂上有著巨幅廣告牌的奇特建築,雖然和我以前到過的地方有些不同,卻也大同小異,就連迎接我的侍應生也和原來一樣彬彬有禮,我在他的引導下進入大廳時,身後夕陽正懨懨欲沉。
像上次一樣交了錢,在侍應生的帶領下進入游戲間,躺上游戲平台,罩上游戲頭罩,我對這一切不再感到稀奇,只在心里想著,離開這麼久,游戲中的我不知是如何的狼狽,情況千萬不要太糟糕才好!
身外有奇寒襲來,眼前一片黑暗,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
「叮咚••••••叮咚••••••」
恢復知覺後第一個感覺就是耳邊熟悉的駝鈴聲,然後感到身子正隨著駝鈴規律地起伏,再後是嗓子干裂般的感覺和月復中饑火中燒的熾痛。
「水••••••給我••••••水!」我拼命叫起來,但聲音連我自己都听不到,吃力睜開眼,看到的是緩緩移動的沙礫和駱駝不緊不慢邁動的四蹄,原來我是橫伏在駱駝背上,像一條離了水的死魚。一只干枯如雞爪般的手伸到我的頜下,把我的頭托了起來,我便看到眼前這個干癟的老頭,就像被大漠蒸干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他見我正半睜著眼望著他,突然吃了一驚,放開手嘀咕了一句︰「你居然活了過來,真是奇跡!」
說完他快步走開,任由我在咽喉里嘟囔著︰「水••••••水••••••」
我的頭無力地耷拉下來,除了眼前緩緩移動的沙礫和駱駝移動的四蹄,看不到任何東西,我很想掙扎著抬起頭,但渾身虛弱得幾乎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我只有繼續叫著旁人听不到的囈語。
「把他放下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他用的是一種奇怪的語言,發音像戈壁灘呼嘯而過的颶風,我從來沒有听過,卻偏偏听得懂。他的話音剛落,立刻有幾個人粗魯地抓住我的手腳,把我扔到地上,我仰躺著,天上熾烈的陽光使我不得不閉上眼,就在我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時,方才那個粗獷的聲音又說,「給他點水,一個人昏迷十幾天,僅靠著點馬女乃居然能堅持不死,也算是一大奇跡,我很想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甘甜的馬女乃一點點浸入我的咽喉,我拼命吞咽,干裂的咽喉開始覺得受到滋潤,熾痛的肚子漸漸充實,神志也慢慢清醒,體力也在恢復,最後,我居然能抬手推開那個幾乎要嗆死我的水袋,喘了幾口大氣後,清晰地說了聲︰「多謝相救!」
「你是什麼人?居然會說我們的語言?」方才那個粗獷的聲音連聲質問,「你穿著大食人的衣衫,出現在韃靼人廢棄的營地,長得有些像宋人,卻又會說我們黨項族的語言!」
我啞然,只在心中苦笑,難道我要告訴他我是華裔安梅瑞克國人?
「快回答!野利將軍在問你話!」有人粗暴地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架了起來,我虛弱得需要靠著他才能完全站穩。方才那個粗獷的聲音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哪族人?」
我猶豫起來,總不能跟他說我叫皮特•李吧?囁嚅半晌,最後只好勉強道︰「我••••••我叫白痴,也許••••••大概••••••可能••••••應該算是漢人吧。」
「什麼叫應該算?」抓著我的那人突然放開手,我立刻摔倒在地,他卻毫無憐憫之心,抬腿踢了我一腳罵道,「看你吞吞吐吐的模樣,多半是宋人的奸細,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說著他拔出了利刃,那金鐵出鞘的嘯聲讓我渾身一個激靈,而我卻虛弱得無力抵抗,唯有在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只是游戲,大不了你一刀殺了我,老子二十年••••••不對,根本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條好漢!
「等一等,殿下,咱們這次出獵沒多少收獲,他好不容易活過來,也算是天意,就留他一命好了。」方才那個粗獷的聲音出言阻止了我身旁的人,接著又喃喃道,「白••••••痴,這名字倒也順口。」
方才我只是按自己母語的字音說出自己的名字,想必他並不理解這名字的意思,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只對那個「殿下」道︰「看他現在神志未必清醒,等回了興慶再慢慢拷問不遲。」
那個「殿下」憤憤地收刀,又踢了我一腳才對旁人吩咐︰「把他給我綁在駝背上,小心看護,千萬不要讓他就這樣死了。」
我心中對那叫「野利」的將軍生出一絲好感,對那個「殿下」則十分厭惡,趁自己被人攙扶起來時,我飛快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只見那個將軍生得豹頭環眼,一副落腮胡煞是威武,年紀在四十出頭,**的胳膊肌肉虯結,古銅色肌膚油光發亮,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尤顯彪悍;而那個殿下只有不到二十歲模樣,相貌有幾分英俊,白面無須,滿臉驕悍之色。
我再次被縛在駱駝背上,枯燥而漫長的旅程又開始了。現在我能吃力地抬起頭來,可以看清這是一個幾百人的龐大隊伍,除了那些騎馬的兵士和馱運貨物的駱駝,雜在隊伍中間的還有十幾個被鐐銬拴在一起的韃靼人,男女混雜,被那些兵士用皮鞭像牲口一樣驅趕著前進,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本該跟他們一樣的命運,只因為極度虛弱才僥幸逃月兌。從那些兵士的閑談中,我總算知道那個將軍叫野利莫仁,是個都統軍,而那個殿下則被稱作純祐殿下,這次他們是帶兵越過賀蘭山,深入韃靼人出沒的戈壁荒漠去狩獵,獵物就是那些被鐵鏈拴在一起的韃靼人,他們將被帶回大夏國的都城興慶作為奴隸,而我則是被他們在歸途中順手從戈壁灘上撿來的戰利品。我逐漸意識到現在自己的身份是奴隸,比作苦力還要卑賤!
大夏國的都城興慶比我的想象中要繁華得多,一進城門,兩耳听到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吆喝聲和叫賣聲,並不因我們的出現而少歇,除了幾個小孩追著我們看熱鬧外,大家對我們似乎早已見怪不怪,除了偶爾有人跟那些兵士打個招呼,幾乎沒人多看我們一眼。現在我的體力已恢復到可以從駱駝背上坐起來,但我仍然保持著難受的橫伏騎姿,我可不想像那些韃靼人那樣被人用鞭子抽著步行,雖然只是游戲,但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卻是和現實中一樣的真實。
隊伍轉過一個街口,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點騷亂,叫賣聲也立時停了下來,有鑼鼓規律地敲響,我好奇地轉頭望去,只見一隊人馬迎面向我們走來,剛好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是楚王,咱們讓路!」打頭的野利莫仁說著立刻拔轉馬頭讓在道旁,他身後的純祐殿下卻大聲道︰「我是王子,憑什麼要給他一個南蠻讓路?不讓!」
「殿下不可魯莽,」野利莫仁拉住純祐殿下的馬韁,小聲勸道,「相國新進爵為楚王,威儀已與皇室宗親相同,甚至凌駕所有宗親之上,咱們是晚輩,理應避讓。」
純祐殿下還想說什麼,卻已被野利莫仁強拉過一旁,他們身後的隊伍也跟著閃到街道兩邊,目視著那隊逶迤的儀仗緩緩從面前走過。數十對儀仗過去後,終于有一輛淡黃色華蓋馬車轔轔而來,馬車中是一個神情肅穆的老者,頭戴金冠,身著錦袍,腰懸和田玉帶,肌膚白皙,面容清秀,頜下柳須飄拂,須發一絲不亂,除了眼中隱含的那一點陰鶩,該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一見那老者威儀,我便猜到這就是那個什麼「楚王」了。
「咦,這不是野利將軍麼?還有純祐殿下!」老者終于注意到道旁的隊伍,立刻示意車夫停車,那隊逶迤的車馬立刻停了下來,但老者並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扶著車轅問道,「听說你們去了賀蘭山外狩獵,可有收獲?」
「回楚王,也就獵到十幾個韃靼生戶,」野利將軍在馬上抱拳道,「現在韃靼人都逃到更荒僻的草原上,要獵到他們可不容易。」
老者理解地點點頭︰「是啊,多年無戰事,皇上又廢除了把流民充作奴隸的律法,如今要買到些健碩的奴隸也不容易啊。」
「楚王可看看在下掠來的這些韃靼生戶,」野利將軍忙道,「如果有看上眼的請盡管帶走,或者回頭末將給王爺送到王府。」
「呵呵,野利將軍盛情本王心領,可這怎麼好意思?」老者滿意地點點頭,捋須長笑。
「王爺不必客氣,能為王爺效勞是末將的榮幸!」野利莫仁說著垂下頭,我注意到他臉上有不甘的神色,那純祐殿下更是小聲質問野利︰「咱們辛苦掠來的獵物,干嘛要拱手送人?」
「既然將軍如此客氣,本王就卻之不恭了,」老者沒有理會純祐殿下的嘀咕,向後招了招手說,「浪烈,你就隨便挑幾個帶回去吧。」
一驥白馬應聲而出,馬上騎手身材瘦削,年紀在二十七八上下,面目英俊深沉,目光亮如出鞘利劍,緩緩一掃,頓使原本就安靜的長街更顯肅穆。眾兵士望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敬畏,那純祐殿下更是不自覺地閉上了嘴。那騎手控馬緩緩在那些韃靼俘虜面前走過,邊走邊用馬鞭信手指點,立刻有兵卒在野利莫仁的示意下把他挑中的韃靼人從隊伍中解下來,送到那老者的隊伍中,不一會就挑出七八個,全是年輕健壯的韃靼人,只留下些婦孺和老弱。
「楚王,這里還有個特別的奴隸,還是你的族人呢,楚王何不挑選?」見那騎手挑走了所有身強力壯的韃靼人,純祐殿下終于忍不住發火了,狠狠一鞭抽在我頭上,向那老者調侃道,「楚王何不仔細看看,說不定還是你在南朝的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