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給我捶捶腿!」我躺在躺椅上,故意要新買的丫鬟麻雀,也就是寶燕公主為我服務。有時候我覺得能做主人養幾個奴隸還真不錯,看來掌握別人命運、隨意支使他人為自己效勞這種****根植在每一個人心底陰暗處,誰都難以例外。
寶燕公主默默地跪在我面前,為我輕輕地捶著腿,我很意外她完全沒有一絲憤懣,更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而這還只是她到我這兒的第二天,其實她要不****也拿她沒辦法,難道我還能真把她當女奴使喚不成?更不可能因此就趕她出去。
「你為什麼不反抗?」默然半晌,我終于忍不住問,「你並不是真正的女奴,完全可以不必理會我的命令。」
她苦澀一笑,有些淒然說︰「如果我嫁到金國,還不是跟女奴一樣?至少現在我是在為自己喜歡的勇士服務,我願意。」
她的突然和直率把我鬧了個大紅臉,我忙轉過話題,掩飾般地嘲笑道︰「你以前以別人為奴,視他們為物品為牲口為沒有感情的動物,隨意買賣送人鞭笞殺戮,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也有這樣一天吧?」
「你要是我你會怎樣?」她眼里突然噙滿淚水,「我從小就生活在奴隸的包圍中,所有人都是這樣對待奴隸,誰要把奴隸當成和自己一樣的人誰就會受到恥笑,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媽就送了我一個小奴隸,只比我大一點點,我非常喜歡,我還記得他的小名叫阿桑。有一次我出于好奇,想看看媽媽告訴我的水淹死人是怎麼回事,便命令他跳進湖里,他果然跳進去了,掙扎幾下就沉了下去,再不見蹤影,我嚇得哇哇大哭,媽媽卻安慰我說沒關系,立刻又送了我一個小奴隸,但我還是喜歡原來那個,天天到湖邊去默默守候,希望阿桑有一天會突然從水中出來,繼續做我的玩伴,哥哥卻取笑我是個下賤的人,不配做公主,我這才懂得,原來奴隸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我望著她那茫然與痛苦交織的眼神,突然明白人並不是天生就惡毒,惡毒的是環境是制度是一切造成這惡毒的原因,我對她的恨意突然間減輕了許多,也意識到李仁孝廢奴的決心是多麼的偉大,無論他是出于何種目的,我都該助他一臂之力。
默默地扶起寶燕公主,我很想告訴她關于人人生而平等這現代人最基本的觀念,但我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輕輕嘆道︰「這個國家還有許多的奴隸。」
寶燕公主在我這兒安頓下來,由于有殺頭的罪名,所以她的身份我對誰也沒有透露,幾個僕婦大概也沒把新來的粗使丫鬟和公主聯系起來,每天呼來和去,寶燕公主也都默默承受下來,我不知道要把她隱藏多久,也不知道此事如何才能善了,只有順其自然。除此之外,我和托尼每天繼續去烈風樓呼朋引類,希望能再次遇上浪烈,即便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們也不想讓李仁孝失望。但從那次在樓上見過一面後,浪烈再不出現,我和托尼毫無辦法,總不能闖進楚王府與他拼命吧。
終于連李仁孝也失去了耐心,當他一身便服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的驚詫完全不亞于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他是深夜出現在我那寒舍,就在我醉醺醺進門時,猛抬頭便見到大堂中央我常坐的太師椅上,一臉怒容的李仁孝。
「你干的好事!」李仁孝見我回來,猛拍了一旁茶幾一掌,把我的酒也嚇醒了大半,不過這一清醒我反而鎮定下來,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和托尼很努力了,幾乎每天都到烈風樓去守候。」
「朕不是說這個,」李仁孝陰晴不定地盯著我,直看得我渾身發毛,他才緩緩道,「把你府上那個叫麻雀的女奴叫出來。」
我心里猛然「咯 」一下,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倒不是怕李仁孝怪罪,而是有一種兩頭不討好的難受。一方面有負寶燕公主信任和李純祐所托,另一方面又有一種拐了別人女兒、卻被人當場抓住的感覺,而這個人對我也是如此信任,這讓我十分尷尬,不禁斯斯艾艾起來,強笑著說︰「皇上••••••怎麼知道?」
「你當‘風雲堂’的密探都是吃素的?這麼個大活人能在朕眼皮底下失蹤?」
我聞言心下釋然,想我這府上也該有「風雲堂」的密探吧?不然李仁孝怎麼放心我和托尼,幸好這事托尼並不知情,該不會怪罪到他。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人邁著輕緩的步伐來到我身後,我不用回頭,立刻猜到是寶燕公主被侍衛們帶了來,這下人贓並獲,想抵賴都不行,我只得听天由命。
「藏匿公主,充作女奴,你可知罪?」李仁孝盯著我,神情喜怒難辨。已沒什麼好解釋的了,我反而鎮定下來,又恢復了那種超然物外的泰然,干脆連大禮都免了,淡然道︰「是殺頭還是腰斬?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倒也不怕株連九族。」
「父皇,這不關旁人的事,都是女兒恣意妄為,要怪罪就怪我一個吧,只要不把我嫁去金國,隨便父皇怎麼處罰都成。」寶燕公主突然在我身邊跪下來,聲色出奇的平靜。李仁孝嘆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黯然道︰「都是父皇從小把你寵壞了,父皇不怪你,也不怪你哥哥,只要你安安心心地嫁到金國,任何人都不會受到責罰。」
寶燕公主猛然抬起頭,聲音異常冷靜而決斷︰「父皇,你若要女兒嫁給完顏亮,就當沒有生這個女兒吧!」
話音未落,寶燕公主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已抵在自己咽喉上,幾個侍衛驚呼出聲,剛想上前搶奪匕首,卻又怕失手落下死罪,趕忙剎住身形,僵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女兒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句話。」寶燕公主望著李仁孝淒然一笑,匕尖已刺破下頜肌膚,一縷鮮血正順著鋒刃緩緩流下來,落在素潔的衣裙上,猩紅刺目。我一見寶燕公主臉色,便知她已下了必死的決心,忙向李仁孝急道︰「皇上,她畢竟是你女兒啊!」
「出去,你們都出去!」李仁孝疲憊地揮揮手,幾個侍衛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緩緩退出了大堂,我還想勸慰兩句,李仁孝抬手阻住我的話,黯然道,「你也出去,讓我們父女單獨呆一會兒。」
我默默地退出了大堂,順手帶上房門時,我最後看了這對父女一眼,這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李仁孝像衰老了許多。
我矗立在大堂一側的陰暗處,那里有一扇暗窗,可以听到大堂內的聲音,我倒不是成心要偷听,只是怕有什麼意外,雖然一旦有什麼情況我也來不及救援,不過守在這里總是有點聊盡人事的意思。李仁孝的聲音從窗隙間飄出來,有些發悶︰「像朕,性子真的很像朕,一旦下定決心便再難回頭。」
李仁孝的聲音在移動,他像在房中緩緩徘徊,聲音也有些飄忽︰「唉!朕子女雖多,但哪一個不是朕的心頭肉?哪一個朕不像疼自己心肝一樣呵護著?你六歲那年出痧子差點活不回來,朕在你床前守候了兩天兩夜;九歲那年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左腿,朕幾乎每天一散朝就去看你;十二歲那年你練劍刺傷了自己,朕便重責你的師父,不再讓你練武••••••太多了,你這短短十幾年人生中的所有傷痛與災難,喜悅與幸福,朕幾乎都記憶猶新,朕能當沒有你這個女兒嗎?」
「可你還要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寶燕公主的聲音並不因此而感動。
「朕是一個父親,更是一國之君,」李仁孝謂然長嘆,「你身為朕的女兒,婚姻大事便不再是你自己個人的私事,而是與整個大夏國的利益聯系起來!誰不知道金國皇帝完顏亮貪yin****,暴虐無常又好大喜功,是個十足的暴君,你這一去便如羊入虎口,身陷火坑,但你想過沒有,如今完顏亮集傾國之力,征百萬雄兵,意欲橫掃天下,如今遣使上門求親,那是兩國結盟的意思,你若不去,大夏國便有可能首當其沖,以夏國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與完顏亮抗衡,屆時玉石俱焚,祖宗百年基業便毀于一旦,我李仁孝就是黨項族千古罪人!」
令人窒息的寂靜持續了足有盞茶功夫,才听到寶燕公主以軟弱的聲音說︰「這跟我有什麼關系,軍國大事是男人們的職責,總不能讓我一個女子首先去犧牲,再說完顏亮掃平了南宋,大夏還不是難逃此劫,何必做這無謂的掙扎?」
「真是個孩子,」李仁孝啞然失笑,「南人雖然孱弱,但人口眾多,物產豐富,家族感民族感極強,每每于民族存亡之際迸發出無窮潛力。所以雖有昏君庸臣當道,金國用了幾十年也無法盡滅,如今又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完顏亮南征的勝算並不大,更關鍵的是,完顏亮是篡權奪位,名不正言不順,國內一直有反對勢力蠢蠢欲動,若戰事順利也還罷了,若前方遇到挫折,後方必亂,完顏亮的霸主夢便就此破滅,甚至會更糟。」
說到這李仁孝頓了頓︰「你不為父王考慮不為家族考慮,總該為我大夏百姓想一想,他們平日把你當仙女一樣尊敬,你忍心因你一人而把他們拖入戰火?我大夏與南宋不同,是多民族混合的國家,我黨項族人數並不佔多數,缺乏南人那種強烈的民族凝聚力家國觀念,打實力相當的仗還行,一旦實力太過懸殊,民心必亂,根本沒有本錢與金國抗衡,如果哪怕有一點點的勝算,父皇也不會用你去換取和平。朕是你的父親,但更是大夏國的皇帝,這兩者之間父皇現在只能做好一樣,朕相信你理解父皇的選擇。好皇帝就要先把天下百姓裝在心頭,而不是把自己個人的感情放在第一位。父皇也希望你做一個好公主,一個讓所有大夏百姓永遠銘記在心頭的好公主。你是父皇最大的女兒也是最喜歡的女兒,把你嫁出去就如挖父皇的心頭之肉,但父皇不能流淚也不能叫痛,父皇的眼淚只能在沒人的地方悄悄地淌。」
大堂中再次沉靜下來,我暗嘆口氣,知道沒有人能抵擋這番情真意切的說詞,寶燕公主肯定也不能,我不知道她的犧牲值不值得,更算不清其中的利害取舍,有時候是非對錯之間,真的很難說清。
大堂中傳來「當」的一聲輕響,那是匕首墜地的聲音,然後是李仁孝漸漸冷靜下來的聲音︰「還有,楚王多次暗中遣使去金國,並給完顏亮送去無數珍寶美女,其目的可想而知,這次你去中都,不僅要討得完顏亮歡心,最好還能查到楚王與完顏亮往來的秘密,讓父皇能防備于萬一。」
「你別說了!」寶燕公主聲嘶力竭地大叫道,「我答應你,盡快嫁過去便是,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白痴做我的送親使節,一路送我去中都。」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響起李仁孝平緩的聲音︰「好,朕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