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online在一個月以後開放運營。
沒人知道它研發出來用了多久。四年前的內測，它嚴格地從專業游戲論壇上篩選了第一批玩家，據說還邀請了部分其他行業的佼佼者。那時候這個游戲連個官方網站都沒有，在範圍很小的圈子里，它只是個如傳說般的存在。
帶著一定保密性的內測只持續一年，之後它又進行了大面積的劇情和技能整合。第三年開始公測，它依然沒有大肆宣傳。盡管玩家門檻有所放低，也只是在幾個有關論壇開放了申請，對大多數玩家來說，它還是猶如高嶺之花，可望而不可及。
當然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新鮮出爐的擬真游戲，使用頭盔掃描腦電波進入——正式運營之前並沒有發放游戲倉，很多人都不敢確定它的安全性。
直到兩年的公測完畢，辰砂online終于要正式運營了。除了購買游戲頭盔或游戲倉之外，還要收取點卡。玩家的身份證就是游戲賬號，直接插入芯片槽後掃描登陸。也就是說十八歲以下的兒童是無法進入游戲的。
不過胖叔道，沒有什麼能阻止玩家們對全息網游的狂熱渴望。
要說這辰砂online的策劃也是個奇葩，馬上要正式運營了，居然在宣傳上還是一片空白。僅僅象征性地建了個官網，那些試圖尋找更多游戲信息的人，在這個網站上只看到了游戲頭盔和游戲倉的販賣地址，以及一句「更多相關信息，請進入游戲了解。辰砂世界歡迎您的光臨。」
背景圖片居然還是白底上一行粗糙的手寫大字︰辰砂世界期待您的加入，簡陋的字體讓人深深懷疑這個到底是不是釣魚網站——這尼瑪也太敷衍了吧？
柳魚對這一切是毫不關心的。十二月末，外面空氣越來越寒冷干燥，室內還是溫暖如春。她倚在沙發上，看了一眼地上被拆開的游戲倉，還有蹲在一邊正專心研究的柳條兒，無聊地拍了下尾巴。
沒錯，是尾巴。
她的腰臀以下是一條巨大的銀白色魚尾，半透明的鱗片細細碎碎密鋪在上面，手肘和脊背上垂墜著半透明的柔軟魚鰭。兩側的耳朵是和魚鰭同色的小扇子狀。她的手指細白修長，玉白的指甲泛著淡青色，打呵欠的時候掩住口唇，隱約可見里面尖尖的利齒。她的眼眸是如同秋日蒼穹般純粹的湛藍，從深青的瞳孔暈染開，沒有眼白，宛如瓖嵌著兩塊半透明碧色琉璃。卷曲的深棕色長發凌亂地鋪落在肩頭和背上。
她現在叫柳魚。以前她有另一個名字，潘蒂娜，听起來或許比現在這個有點內涵。
當初她在海里和另一條魚爭地盤的時候被暗算重傷，海浪將她送上岸邊，差點曬死她，一個叫柳枝的小姑娘救了她。柳枝說自己是一個修行了幾百年的柳樹精，還說自己法力高強見神殺神見魔除魔。
那天柳小枝流著口水模著她的魚尾，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跟我的姓。就叫你柳大魚吧。」
失去地盤和追隨者的柳魚不想回海里，她又不能像電視里一樣化成人腿，便每天宅在屋子里研究各種人類產品，從冰箱到冰淇淋，從電燈到電飯鍋，並最終把興趣放在了網絡游戲上。
在游戲的世界里，她有一雙人類的腿，翻山越嶺，無所不能。
只不過她不能在yy說話，也絕不跟人視頻。就算被當成人妖，那畢竟也是個人，柳魚不介意。
柳枝跟著她宅了兩天便不耐煩了，從身上折下一段，化成萬能管家柳條兒照顧宅魚，自己又滿世界瘋跑去了。
現在柳條兒正按大魚的要求，在研究如何把游戲倉和浴缸合為一體。她可以听懂柳魚的次聲波。
辰砂online的登陸器分為游戲倉和頭盔，游戲倉比頭盔要昂貴很多，需要定期補充配套營養液，持續在線時間可長達十二小時；頭盔使用方便，但在線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並且據說游戲畫面和感知精細度都不如前者。
柳魚第一次玩辰砂online的時候，游戲倉還沒有上市。她是第一批玩家，當時給自己的角色起的名字就是「潘蒂娜」。也許這個名字真的有什麼詛咒——她最後的結局跟自己當初在海里極為相似，都是與同類爭，然後慘敗。連最後的同伴也倒戈相向的時候，她退出了游戲，摘下游戲頭盔直接丟進了垃圾桶。然後不再關注任何關于這個游戲的消息。
幾年過去，她陸陸續續又換了幾個游戲，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然而看到那封郵件，她又蠢蠢欲動了。
柳條兒將游戲倉拖進了浴室，然後帶著電焊用的面具，左手鉗子右手扳手，腋下和背上又冒出兩雙手拿著各種各樣的工具，像個科學怪人一樣，開始了她的改裝工作。
刺啦刺啦——嗡嗡——砰！一陣噪音過後，改裝完畢。柳條兒提著裝滿廢料的黑色垃圾袋，恢復了正常的模樣出去扔垃圾。
柳魚看著她走出去，然後「嗷嗚」一聲小跑著回來了。
怎麼了？
柳條兒驚喜道︰「下雪啦！外面下雪啦！」
柳魚︰哦。
柳條兒︰「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欸！大魚出來看看吧！」
柳魚︰不要。
柳條兒︰「看看唄，你怕冷嗎？我給你裹嚴實點。」
柳魚︰有什麼好看的。
柳條兒不理她的消極態度，飄著步子去找帽子手套，邊念念有詞︰「下雪啦下雪啦~小狗畫梅花，小雞畫竹葉~小魚裹得嚴嚴實實~圍巾、圍巾什麼顏色，米黃色看著暖和，帽子帽子……。」
柳條兒說一句，丟出來一件扔在柳魚身邊。柳魚看著慢慢堆高的衣料，撲騰起尾巴︰不想出去，不想穿衣服。
柳條兒哄道︰「乖啦，正好今天你沒事做。等過兩天你能玩游戲，又成天鑽里面不出來了。」
寧鎮是個小地方，街坊鄰居都很熟，誰家有幾個女兒嫁得怎麼樣有幾個兒子都出息不——之類的問題都一清二楚。對于鎮子靠湖邊這所漂亮神秘的大房子，他們也有很多八卦猜測，比如來療養的富小姐，某某官****的****等等，說話五花八門有貶有褒，但在他們的共同認知里，這家的主人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和一個殘疾女孩子。
這不，她們出來了。
非常花哨的彩色毛線帽子包住了耳朵，口罩圍巾手套加上臃腫的羽絨服，坐在輪椅上的柳魚膝蓋上還包著厚厚的毯子，跟身後踩著靴子穿著短裙推輪椅的柳條兒形成鮮明對比，她的模樣引來了不少人唏噓同情的目光。
兩個人在緩緩飄落的小雪中沿著結冰的湖泊漫步，湖泊東南邊有一片小樹林，因為傳說有紅衣女鬼出沒，小孩子不敢來鬧。柳條兒想起那個荒誕的傳說，便跟柳魚講了起來。
柳條兒︰「話說那個女鬼也是因為被負心漢傷害……哇！」
柳魚︰哇什麼？
柳條兒指著前面鋪了一層薄雪的小路︰「血！」
柳魚︰這不是在下雪麼。
柳條兒︰「紅色的血！」
柳魚剛反應過來，柳條兒已經激動地推著她沿點點血跡深入林子。
柳魚︰干嘛啊忽然變成密林殺人事件了嗎。
在樹林深處一堆雜草亂石之中，她們看到了血跡的來源。
——一個昏迷的男人。
兩人沉默對視半秒。
柳條兒︰「帶他回去。」
柳魚︰不行。
柳條兒︰「不能見死不救。」
柳魚︰報警，送醫院。
柳條兒︰「你這種反應完全是個普通人類啊！一點都不好玩！」
柳魚︰他是個人，可不是小貓小狗，搞不好會恩將仇報的。
柳條兒︰「想太多了。我期待這種劇情很久啦，你不能阻止我。我自己救他。」
柳魚︰不管你。不過他要是鬧出什麼事你也不能阻止我。我吃了他。
柳條兒︰「……。」
柳魚妥協以後，柳條兒悄悄將男人拖回了家。
柳魚一回到房子就月兌掉了沉重的包裝，上身只穿著個黑色****的，靠在旁邊看著那邊被撿來的家伙。柳條兒上好藥，纏了繃帶，給他打了足量麻醉劑防止他忽然醒過來，然後起身整理好東西，出去為她的病號試驗品找個睡的地方。
柳魚發現這個男人倒是很英俊，閉著眼楮依然不減氣勢。臉部輪廓非常深邃，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堅毅的下巴，有一點混血兒的感覺。被柳條兒剝光的上身肌肉結實緊繃，有許多陳年傷疤，看來這個人不是從事什麼危險職業，就是本身好勇斗狠。
正在她覺得無聊了，伸手拿遙控器想去看電視時，那個男人忽然睜開了眼楮。
一雙深棕色的眼楮，對上柳魚湛藍的雙瞳。
柳魚第一反應是隨手揮起手上的東西砸了過去，男人輕松接住，動作利落地翻身起來。他張口正想解釋什麼，眼神卻和表情一起凝固了。
——他看到了柳魚的扇子耳朵，還有那條銀白色的大魚尾。那神情頓時不知該怎麼形容。
柳魚一時也怔住了。
男人居然伸手想去模她的尾巴時，柳條兒拿著根 面杖出現在他背後，狠狠拍下去。這家伙像是背後長了眼楮，一抬手接住了，然後回身對上柳條兒。
回過神的柳魚立刻啟唇，強烈的次聲波發出，震得對方頭痛欲裂蹲去。柳條兒右臂瞬間化作粗大的藤條，抽在他背上，終于把他給抽暈了。
看著地上的人，柳條兒和柳魚再次互相對視沉默半秒，柳魚先開口了。
農夫與蛇。
柳條兒弱弱道︰「我不知道他會醒著麼快，麻醉劑量明明能讓普通人睡兩天的。」
柳魚︰還想收留他？
柳條兒小聲道︰「送醫院吧。」
柳魚︰……送遠點。頓了一下，還有，咱們倆也不能在這里住了。
柳條兒的聲音帶了哭腔︰「對不起。」
柳魚︰……她招招手，示意柳條兒過來彎下腰，然後安慰地模了模她的發頂。
經歷這件事以後柳條兒沉寂了一個小時，然後又活蹦亂跳了。她們新搬的地方是個臨海的小村子，村民以漁為生但把附近海域環境保護的很好。
這里網絡不便，科學怪人柳條兒又忙起來。到一切都安置的差不多的時候，辰砂online也正式運營了。
柳魚將身份驗證卡放入芯片槽，自己躺進去，按下了進入游戲的按鈕。
——辰砂世界，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