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應該算史上最不拘小節的城主了。
他沒有建自己的城主府,繁城書院就是他的大本營。
或者這已經稱不上不拘小節,要叫做死懶。
繁城的經濟中心是總商會,同時負責收稅和撥款,城內的各種修繕維護事宜和天災**的救濟都是由商會掏錢,少量由城民們捐獻。商會在各個勢力都有分會,現在辰砂世界的經濟流通幾乎離不開商會。
軍事中心則是北府,這麼稱呼有點高看它了,因為北府的兵就那麼點,基本都是城里或者邊緣村鎮的居民在書院武場學了兩招,就來當值了。讓他們打仗是拿不出手的,而且繁城也沒有仗可打,書院的存在決定它永遠是個中立黨。當然就算真的有人挑釁也不怕,真正的武裝力量就在書院內,所有玩家都是他們的弟子,目前還沒有人能畢業,他們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沒有人知道。所以北府的任務很輕松︰調解家長里短的糾紛,懲治打架斗毆等不文明行為,維護城內基本治安。
至于政治中心,繁城被治理的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但是沒有人知道那些條令是怎樣由上而下開始的,當他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開始實行了。
這也是樊玉的強大之處。
柳魚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又被傳送到之前學技能的水榭,面前一片澄澈的碧湖里幾只粉蓮搖曳生姿,日光傾斜于上,看起來嫻靜美好。
樊玉在閣內的錦榻上軟趴趴地伏著,臉埋在薄衾里,只留個後腦勺給人,什麼儀態優雅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听到柳魚的腳步聲,他才騰地起身,姿勢一換,變作斜靠在塌上,一手撐著臉,順勢用手攏了下凌亂的發,居然一瞬間就變得風流瀟灑起來。
可惜柳魚對他這裝模作樣完全不放在心上,一來便啟唇問道︰「有什麼急事?」
樊玉慵懶答道︰「你都超過二十五級了還不來看看老師我。」
柳魚斜著眼看他那模樣,在樊玉以為自己的英俊已經迷倒她時,冷冷吐出一個詞︰「娘娘腔。」
樊玉頓時被打擊地無語了︰「說幾句好話會死嗎?」
柳魚踢踢他地上的鞋子︰「快起來,我站著你躺著,這是什麼樣子。你是讓我來跟你說幾句好話的麼?」
樊玉只好不情不願地起身︰「好吧……。」他就那麼蓬著頭發慢吞吞地穿上鞋子,邊道,「今天讓你來,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天絕世超級連環隱藏任務。」
這個詞好耳熟。
柳魚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是讓我去收集什麼羽毛吧?」
樊玉辯道︰「當然不是!」在柳魚收起懷疑的目光時,他續道,「是收集別的東西。」
柳魚︰「……。」
樊玉︰「你跟我來。」
如果說繁城本身已經很像濕潤的江南,那麼藝館則更貼近于園林。
雕梁畫閣,闕亭拱衛,一座座典雅的樓閣坐落其中。曲水復廊,煙波浩渺,蜿蜒曲折的河流被截成一個個玲瓏剔透的湖泊。樹影斑駁中,只覺時光錯亂。
柳魚跟著樊玉來回穿梭在長廊之間,終于停下時,一抬頭看到的是一座巍峨高聳的塔。
烈焰之塔。
這座塔沒有對玩家開放,樊玉可以自由出入其中,他領著柳魚走了進去。
柳魚剛踏入塔內,門從身後自動合上了,沒有關心那些細節,她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
原來烈焰之塔和寒冰之塔完全不同。寒冰之塔盤旋而上,需要一層一層地通關才能到下一層,烈焰之塔卻是中空的。
塔的中央,聳立著一棵巨大的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半透明植物,盤根錯節,枝葉搭上兩旁的牆壁,將整座塔變成了它的天地。
柳魚仰面看著這棵晶瑩璀璨的植物,喃喃道︰「這是什麼?」
樊玉勾起唇角,笑容深邃,他答道︰「時間。」
「你難道沒有覺得奇怪?我們開始進入這個游戲世界的時候,沒有副本,更沒有古戰場,按理說它們也不應該存在。怎麼會有地方的時間是循環往復,出來以後一切又重置恢復如新?這根本不符合現實。」樊玉道,「——是時間的詛咒。」
柳魚皺眉︰「那按你的說法,人死可以復生,不也是很奇怪的事麼。應該所有人死了都無法復活,一切歸零。」
樊玉一怔,忽然眼中出現狂熱的神色︰「沒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柳魚嫌棄地看向他︰「你到底想干什麼?你說這是時間,它就是時間?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樊玉抬頭看著那散發著光暈的透明植物,道︰「其實它不是真正的時間,是我模擬出來的。至于用途,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要給你一個任務,幫我收集。」
柳魚︰「砂子?」
樊玉解釋道︰「是時間的碎片。你已經解除了兩個詛咒,碎片我幫你收集起來了,我相信你會做到更多。但之後的要由你自己來收集。」
柳魚︰「你是說關閉副本麼?奇怪了,我做什麼你都知道,你在監視我?」
樊玉笑了︰「不是監視,是想知道的時候,隨時可以。」
柳魚︰「跟監視有區別?」
樊玉目光轉轉,微笑道︰「好像沒有。」
柳魚︰「……。」
樊玉擺擺手,道︰「先不糾結那個。你沒去過藏書館吧,一會兒要不要去看看?」
柳魚半垂著眸子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他,道︰「你既然有這麼多特權,能不能帶我去古戰場?」
樊玉眼底掠過一抹若有所思,他緩緩笑道︰「去當然是可以去。」
柳魚︰「那帶我過去吧。」
樊玉笑嘻嘻道︰「你得說得動我,拿出點誠意來。」
柳魚挑眉︰「你不帶我去,我以後再不邁進副本大門一步。」
樊玉一听,無奈了︰「你這威脅……好了好了,帶你去。」
柳魚卻沒表現出多開心。
——剛剛那對話,怎麼這麼像頑皮的孩子纏著讓家長帶去肯x基一樣?
好詭異。
有詩雲︰
平沙無垠,敻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亭長告余曰︰「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這里是古戰場。
遠天的烏雲紛繁著擁簇而來,暗沉的天色和被染紅的大地上滿是箭簇和尸骨。
柳魚讓樊玉帶她去看葉柏舟那邊在進行的幫戰。
樊玉拿著小冊子在上面搗鼓著什麼,一邊道︰「你對那個人很上心?」
柳魚習慣他的無所不知了,淡淡答︰「他是我師父。」
樊玉「哈」了一聲,一揮手,眼前景色如煙霧淡去,顯出另一片光景。
無數箭矢呼嘯的聲音,戰鼓擂響。離弓之箭,出鞘之刀。箭自高空筆直墜下,鐵鏃擦出火星。喊殺聲和陰風怒號交織成一片。
他站在高高的山嶺上,看著眼前廝殺的玩家們,轉頭問柳魚道︰「我也是你老師啊,還給你技能給你任務,怎麼待遇差別這麼大?話說他給你什麼了?」
柳魚不答他,任他腦補。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麼待遇差別。
她在對砍相殺的混亂人群中辨認,卻找不到葉柏舟的身影,便問樊玉︰「你知道他們現在戰況如何麼?」
樊玉便指給她看︰
「那一大片帶藍的,是鬧著玩的人,紅的就是你師父那邊的人。其實如果全部人都上了,紅的還沒藍的零頭多。再加上某些想貪小便宜的幫會參與,這一仗你師父那邊毫無勝算。」
「生死狀是誰下的?」
「當然是鬧著玩。沒有絕對的把握,誰敢用那玩意兒。其實紅色這群人,單個兒挑出來都是好漢,實力一個賽一個。你看,每認出來一個,那邊都一陣騷動。你師父幫會算得上藏龍臥虎。」
「你知道起因麼?」
「我給你查查嗯……是了,大幫會人員冗雜,底下有人心胸狹窄尋釁滋事,鬧出來矛盾自己受了挫,就去找靠山幫忙。大幫會不護短難拉攏人心,便不分黑白武力解決,沒想到屢次受挫,感覺到己方只能用人海戰術了,便有了這次幫戰。」
「這是要趕盡殺絕?」
「敢挑釁權威的人,必定要付出血的代價。咦,那個是不是你師父?」
柳魚不用他指,一眼看到了那個身影。
她忽然感覺到,葉柏舟在副本的表現只是象征性的小打小鬧,這次是動真格了。
提著重劍的男人宛如修羅,每次招式砸下都帶起一片令人膽寒的震動,金色的光暈隨著他的動作在人群中炸開,像一**漣漪,帶著所向披靡的力度和韌性。
系統為了照顧玩家的感受,並沒有制造出血肉橫飛的逼真場景。人只會被擊倒擊飛,或者化作齏粉湮滅。
即使是這樣,柳魚還是覺得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散發著暴戾之氣的男人完全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葉柏舟。
他像是為專門戰場而生的凶神。
柳魚問身邊的樊玉,問道︰「有辦法改變結果嗎?」
樊玉促狹地看著她,道︰「你想開外掛,幫你的師父?」他的目光又轉向場上的葉柏舟,忽道,「不過他看起來也的確……。」他沒繼續說什麼,反而沉吟一陣,道,「我想知道當年的葉曳能不能與之一戰。而且他還沒用出最真實的力量吧。」
柳魚眸色暗沉︰「回答我的問題。」
樊玉面色也正經起來,答道︰「不能。鬧著玩已經是這個游戲勢力最大的幫會,決不能輕易消失。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是潘蒂娜,有的潘蒂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