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日曜關卡是一座人煙未散盡的城,那麼星塵則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宮殿。
走過雕紋繁復的高聳石門,一進殿內入目便是空曠寂靜的大廳。四周的圓柱和牆壁上皆是充滿了宗教色彩的詭譎圖騰,天花板和角落瓖嵌著散發著冷冷色澤的碩大靈力珠,里面氤氳著永不熄滅的深紫色火焰。
這里一點斷壁殘垣的樣子都沒有。除了空曠一點,每個細節都給人一種尚在使用的感覺。仿佛下一秒,這座宮殿的主人就會帶著僕人和士兵緩步走出。
大廳里是第一個boss是從地下破土而出的腐尸守將,友方npc也是從它出來造成的大洞里鑽出來的,之後洞就會自動愈合。這個設置到底有多不合理,沒有人想過,畢竟能來幫忙就不錯了,緊要關頭誰管那些細枝末節。
但是這次,眾人拼死拼活終于跑到大門口的時候,卻都擠成了一團,沒有人繼續前進。後面的人發現前面的人都停住了,七嘴八舌問怎麼了,前面的兄弟回過頭,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道︰
「瑪德,前面有倆boss。」
「……。」
困惑驚慌的玩家們是前有狼後有虎,亂七八糟地炸開了窩。
「臥次奧啊!這是天要亡我嗎?!」
「到底什麼情況啊!?」
「尼瑪那黑衣女的也趕上來了啊啊啊啊!」
「為什麼這里會出來這麼多boss?是不是bug啊?」
「……。」
前面兩個擋路的家伙是誰呢。
右邊那個一個長得和血姬一模一樣,披散肩頭的銀白長發,遮目的桃花綢布,不過柔軟寬大的裙擺是淺青色,站在那里宛如深雪中一枝蒼竹。玩家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姐妹來給報仇了,不過殺血姬的是那個黑衣女啊求不誤殺!
而另一個人戴著一個大大的斗笠,垂下來的幔布遮住了頭臉,身上罩著一件黑色大氅,讓人看不清身形容貌。
他開口了,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棲君,你太任性了。」
棲君沒說話。
那男子續道︰「夭夭實力不如你,最近本王常派你出去做事,多少冷落了她。你就是讓她佔佔口頭上的便宜又如何。」
棲君冷冷道︰「人總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男子道︰「你這性子得改。」
棲君不回答。男子也沒再說什麼,對身邊的女子道︰「蓁蓁,收集夭夭的魂魄,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名叫蓁蓁的女人聲音幼細得如同五歲孩童,她輕輕道︰「是。昔日的雪姬變成了血姬——桃子今日下場也是她自作孽。葉子身為她的同胞妹妹,有責任讓她悔改。葉子自會將她的魂魄帶回萬靈之森,重新洗練。」
她們是同枝幻化出的姊妹,桃夭夭被棲君殺掉,她幾乎感同身受,便立刻向王報告,這才有了這一出。
男子點點頭。葉蓁蓁抬起素白如玉的手,零零落落的桃花瓣自四處紛揚而來,落在她掌心上方,散發出淡淡的熒光,最終匯成一枝含苞的桃枝。
這個男人就是她們口中的王?裹得太嚴實看不出有什麼端倪。而且听起來,這三個女人都是他身邊的?真是艷福不淺。漢子們都以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掃向了那個斗笠男。
柳魚听著他的聲音,覺得略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
充當著觀眾的玩家們非常希望這個王能將棲君也帶走。不過想到桃夭夭來阻止他們就是這貨的命令,他們又覺得希望非常渺茫。
「萬靈之森?」柳魚听到身下的白虎發出一聲疑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葉柏舟背上,連忙翻身躍下。
白虎甩甩尾巴,它的眼楮明黃為底里面是狹長的黑色豎瞳,看起來有種野獸的銳利。變成獸身以後不能說話,他便在歪歪道對柳魚私聊道︰「繼續坐唄。」
柳魚問他︰「你變虎不耗藍?」
白虎答道︰「不會。我這個跟一般的狂暴情況不太一樣,變過來以後一直是這種形態,直到死亡才會消失。」
所以輕易不能變。
非人的形態就是有優勢,柳魚伸手模模大白貓的圓耳朵,覺得毛茸茸的手感不錯。如果葉柏舟是人形,打死她也不會想起來去模他的耳朵。
白虎用圓圓的大頭蹭蹭柳魚的手,柔軟寬大的肉掌收了刺,去撓柳魚的手。撒嬌賣萌的姿態雷瞎了周圍一堆圍觀群眾。
柳魚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面上露出些許笑意,又想起了剛剛葉柏舟的自言自語,便問道︰「萬靈之森怎麼了?」
白虎道︰「萬靈之森在南淵,這男的難道是領主帝貊?」
柳魚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正在這時,棲君忽然道︰「葉蓁蓁,你裝什麼公正純潔?沒有你的教唆,桃夭夭會做那麼多蠢事麼?」
這是要上演宮斗爭寵戲?
玩家們頓時都露出來了感興趣的眼神。事到臨頭他們什麼都不怕了,反正是個死,臨死前看看boss們搞內訌也不錯。
斗篷男卻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不理會棲君的質問,道︰「蓁蓁你先回去吧。」
葉蓁蓁微微一俯身行了個禮,輕聲答道︰「是。」
她的腳下忽然出現一朵巨大的粉色花朵,收攏將她整個人包進去,然後花瓣四散,連人一起消失不見。
接著男子對棲君道︰「你不由分說殺死夭夭,無論是何緣由,本王都不能姑息。但是你這個性格,怎麼罰都一定不知悔改,只好將刑法施給別人了。這樣你才能記得更牢。」
棲君猛然看向他,眼神里充滿了驚愕︰「什麼?!」
男子道︰「炎刺最近一直辦事不利,已經沒有什麼存在價值了。」
棲君聞言,毫不猶豫地回頭狂奔,似乎想去救那鐵背獠牙豬。
男子在她身後淡淡道︰「你的速度絕對比不上本王的影子軍。」
棲君的身形僵硬了。
男子抬眼,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柳魚那邊。
柳魚听見他道︰「現在本王命令你速速誅殺這群外來者,一個活口都不許留。能在十分鐘之內完成,本王就允許留炎刺三魄。」
棲君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出手,爪子撕裂了身邊一個完全猝不及防的玩家。
然後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單方面屠殺。
柳魚看到葉柏舟甚至來不及在歪歪指揮,玩家們已經潰敗得支離破碎。
她在一瞬間明白,為什麼凜域的楚寒會不惜放低皇子的姿態,那麼想將玄狐收歸為己用。
棲君的實力太可怕了。作為星塵最後boss的血姬都被她秒殺,面前這群玩家更是一堆毫無反抗之力的肉。
身形龐大的斑斕白虎擋在了她的身前。
葉柏舟低低道︰
「我絕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
棲君殺得不耐煩,干脆幻化為黑色三尾巨狐,細長血紅的眸子里全是嗜血的殺意。它尾巴一掃,幾個玩家被高高甩起,尖叫著重重落下。
它朝這邊逼近。
神經病無法好轉和之遙早就被撞到不知哪里去了,保護守護者的第一小隊早已消失,越來越多的玩家因為死亡超過了五次而被直接傳送出副本。
血紅的獸眸對上了柳魚,白虎嘶吼一聲,撲咬了上去。
一狐一虎的體型差不多大,實力卻完全不在一個檔次。玄狐因為天性而開始稍有退意,卻又隨著發現對方並不是對手而開始了殘忍地虐殺。
白虎雪白的皮毛上很快多了許多血跡,腦袋上血沾滿了半張虎臉。柳魚看著玄狐在白虎肩上硬生生撕咬下一塊皮肉,血花四濺。接著狐狸一尾巴將它甩了出去。
白虎 一聲磕在石門上,滑落在地上。
人們都說狐假虎威,現在卻是虎落平陽被狐欺。
柳魚心頭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哀。
她後悔了,後悔自己跟著葉柏舟來到這個副本。她完完全全是個累贅,從頭到尾都只充當著被保護者的角色。脆弱,無能,一無是處。
她甚至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數年前那些失敗的事件里,她有過傷心,有過失望和憤怒,卻從未懷疑過自身。今天,她連自己存在的意義一起推翻了。
時間似乎被無限地延長,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毫發畢現。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虎是怎樣用四肢勉強地支撐起身軀,搖搖晃晃地想要靠近來保護她。鮮血順著皮毛滴落下來,在地上濺落。沒走幾步,卻又腿一軟,轟然倒下。
它又挪著爪子想要起來。
那一刻,她很想去對葉柏舟說︰
放棄掙扎吧,這只是個游戲而已。
她寧願敗得一塌糊涂,也不想看到他那種慘烈的樣子。
她不想他那麼認真。
卻不知道,剛剛陷入自我厭惡的她,其實也沒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柳魚張張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連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水的波紋在周圍蕩漾開來,世界似乎靜了下來。听不見野獸的嚎叫,听不見人的哀號。只有細小的水泡咕嘟嘟的聲音,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楮,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海洋之中。
那樣極致的靜謐和深邃,那樣熟悉的水流聲。
水,到處都是水。
鋪天蓋地的洪水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帶著末世般毀天滅地的洶涌氣勢。
柱子被沖得倒了下來,房屋的殘骸夾雜在波浪中。玄狐被波浪卷起,抵不過大水的阻力,被沖得不知蹤影。來不及開心的玩家們更不知道哪里冒出那麼多水,他們下意識地找地方去躲,卻一個個被洪流搞地找不著北。
站在關卡石門下的男子周圍卻是一片干燥。水流在他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渦,怎麼也沖刷不到他身上。
他看著充斥了空間的大水,低嘆一聲︰「失策,居然忘了這點。不該殺炎刺的。」
柳魚的怒氣槽,因為他處死了鐵背獠牙豬,終于滿了。
當大水終于停止了肆虐,水面漸漸平靜下來。
抱著浮木或者趁著沒淹死趕緊游上來的玩家們終于松了一口氣,來不及討論剛剛那是怎麼回事,他們就見那斗笠男子浮起來,立在一根殘缺的石柱上,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這是終極boss要出手滅掉他們了嗎?
經歷了這麼多後,所有人都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呆在原地,等待最後的打擊。
沒想到那男子卻是開口道︰
「覺醒了麼。」
在跟誰說話?玩家們面面相覷,不知所雲。
就在這時,空氣中的水珠忽然開始朝同一個地方聚攏,匯集,凝結,最終形成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然後從下開始一點點呈現。
雪白的足踝,修長秀美的小腿,輕盈的淺紫色紗衣裹在柔韌的腰肢上,勾勒出令人神魂顛倒的完美線條。之後是優美的頸線,白皙的下頜,淡粉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冰冷湛藍的雙瞳里不含一絲情緒,卷曲的深棕色發絲在空氣中張揚地散開。
這是一個宛如冰雕成的令人窒息的美人,冰藍色的水華在她身邊纏繞流轉,整個人散發著剔透的光暈。
男子帶著笑意叫出了她的名字︰
「好久不見,潘蒂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