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卡——
當初柳魚在新手鎮遇到的藥師,那個將葉柏舟逼出白虎形態鎖在籠子里的女人;繁城茶胖子口中城主那個神秘的老相好;樊玉所說的那個擅用毒和蠱的神秘蠱師。
她會出現在這個,且以一種復仇者的姿態。作為精通一切隱藏關卡的游戲達人葉柏舟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這一切實在很耐人尋味。
現在艾蕾卡看著柳魚,道︰「我一直在想來的會是誰。在清桑你我曾有一面之緣,那時我居然沒看出來,你也是那五人之一……。」
柳魚道︰「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什麼過節。」
艾蕾卡瞳孔倏然緊縮,她怒道︰「你自然不記得!你們來了便走,哪會管身後發生了什麼!」
柳魚奇道︰「我們走之後發生了什麼?」
艾蕾卡冷冷道︰「你出去看看。」
再次掀開簾子的一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剛剛還陽光燦爛的天空此刻已經陰沉下來,生硬壓抑的氛圍彌漫在整個小鎮中。
兩人被眼前的景象看的愣住了。
剛剛還在街上言笑晏晏的人們統統不見,街道上被鮮血染紅,路邊貨架掛著殘肢斷骸,尸體的臉上皆充滿恐懼和驚惶,似乎正急于逃離什麼可怕的事。
柳魚︰「這……。」
她剛開口,正好對面的一個水果攤子邊趴著被砍斷了脖子的尸體,腦袋和身體那一點連接的皮肉不堪重負斷開,血淋淋的頭就這麼滾了過來,停落在他們腳邊不遠處,血垢染污的臉朝著他們,睜大的眼珠子那麼直愣愣地瞪過來。
葉柏舟下意識把柳魚護在了身後。
柳魚奇怪他的行為︰「怎麼。」
葉柏舟道︰「你們女孩子不是很怕看到這種……?」
柳魚看眼地上的頭,道︰「還好。」她回頭問艾蕾卡,「他們遭遇了什麼?」
艾蕾卡抱著手臂,下巴一揚,冷冷道︰「去廣場。」
這次他們出來不僅看到的人變了,周圍的建築也完全變了一個風格,從普通的內陸民居,變成了粗獷大氣的邊塞土城。
一路上地面、牆壁、甚至樹上,都是血跡和斷肢。
然而這只是前奏。到艾蕾卡指引的地方,才算真正的人間地獄。
濃烈的尸臭味和血腥氣幾乎要將人淹沒。
堆積在一起的尸體擁擠不堪,互相擠壓,形成數十米高的肉牆。血水洗遍了整片廣場。肉牆上數以千計的頭顱,手腳,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像是一個巨大的令人作嘔的畸形蟲子。即便是見慣了血和死亡的葉柏舟,也忍不住皺了眉,而後去關心柳魚的反應。
柳魚只看了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屠殺,」艾蕾卡走了過來,邊道,「男女老幼無一幸免。」她指向不遠處一個巨大三四人高的木桶,上面有個小門,她道,「還有屠殺之前的開胃菜。你們想知道里面有什麼嗎?」她慢慢閉上眼楮,像是在回憶,「把那些小孩子,十一二歲的、五六歲的,還有在襁褓的,統統趕進去,然後關上門,一筐一筐的大石塊從上面砸下來。求饒,哭喊,慘叫……要很久很久以後,那聲音才會完全靜止。」
「你們能想象出來麼。」艾蕾卡低低道,「遠比修羅地獄還要可怕殘忍……。」
「是申屠氏下的令的?」柳魚蹙著眉問,「奇怪,搜捕令一下,我們被不間斷地追蹤過很多地方,大多慌亂過來安然無恙,為什麼他們獨獨要全滅這里?真的是皇室的軍隊?」
艾蕾卡抬眼,仇恨地看著她,「不錯,是皇室的軍隊。他們命令我們交出五個叛黨,可是那時你們早已離開不知何處!他們只要說出你們的去向,說出星辰之女的下落就放過小鎮,可是誰知道你們去哪里了?誰知道星辰之女是哪個?手無寸鐵的居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星辰之女?這個稱呼有點耳熟,一時想不起來,柳魚只道︰「你認為這場屠殺是我們造成的。」
「難道不是?如果你們沒有經過,怎麼可能發生這種無妄之災!鎮民們熱情招待你們,可你給他們帶來的卻是滅頂之禍!」艾蕾卡說到後來,聲音都因怨恨顫抖了起來。
「之前那個小女孩是你在當時的模樣麼,」葉柏舟忽然問道,「你也是這里的居民,只有你一個人生還了麼,你是怎麼逃過的?」
「軍隊里的一個副將,說他的女兒在他出征之前病死了,見我長得像她便悄悄留下了我。」艾蕾卡道,「上神眷顧我!留我一人見證這罪惡的一切,背負所有的仇恨,留著我為我的同族報仇!」
「你的仇人應該是申屠氏。」柳魚道,縴長的手指掩住口鼻,這濃郁腥氣的味道實在令人無法忍受,「他們才是凶手,那個殘暴不仁的政權已經被百姓們共同推翻,你的仇恨早已報了。這記憶幻境不必再留。」
艾蕾卡立刻大聲否認道︰「不!元凶是你們!是你們這些不知反省,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外來者!申屠氏罪有應得,你們也不能逃過制裁!」
「制裁?」柳魚笑了,那笑容綻放在清秀的臉孔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冷艷,「連記憶的容身之所都是樊玉所幫忙寄存,你想讓誰來制裁?」
「我自己。」艾蕾卡冷冷道。
「跟著那群畜生離開貝綠小鎮後,我被那副將撫養到十八歲,本想他有養喂之恩,我有點心軟,不料他卻對我起了齷齪的心思。那天凌晨再次逃亡之前,我把他反鎖在屋子里,堵死了所有窗戶,將他活活燒死。」她波瀾不興地敘述著,翠色的眼楮里流露出些許陰冷傲然,「之後我便一人流浪,一邊琢磨報仇的法子……。」
「後來你到了清桑。」柳魚接口道,「你在那里找到報仇的辦法了?」
「不錯。」艾蕾卡冷冷笑道,「我捉來各種毒蟲在那藥圃日以繼夜地研究……。」她盯著柳魚,道,「听說樊玉將我的蠱術傳與了你,不如今日,就讓我看看你是否精湛,以生死作賭……。」
「你的蠱術?」葉柏舟聞言道,「這麼說你也算柳魚的半個老師?化干戈為玉帛吧。別糾結那些陳年爛谷子的事了。」
葉柏舟不喜歡听柳魚的過去,無論輝煌還是隕落。沒有參與的那些時光,是他最大的遺憾。
「我可不敢有這樣的弟子,」艾蕾卡諷道,語氣恨恨︰「過去的事絕不會就這麼算了,我會讓你們所有人付出代價!」
「那我來替她迎戰。」葉柏舟上前。
「哼,一起上我也會殺的你們片甲不留!」
如果這是一個正經的玄幻架空小說,那麼艾蕾卡的贏面是很大的。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隱藏boss,還是女主角所學習之術的真正研究者,會成為一個欲揚先抑的絆腳石用以磨練主角心智也說不定,關鍵時刻還可以讓男主角耍耍帥英雄救美。
可惜,這是個網游。
艾蕾卡的憤怒和怨恨再深,她終究只是一個四十級副本的boss。
等級差距在那里放著。
葉柏舟和柳魚這邊贏得毫無懸念。
艾蕾卡被劍氣的沖擊力打翻躺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再也爬不起來。
她恍惚地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壞人得不到懲罰?好人卻要慘死?為什麼……。」
葉柏舟道︰「壞人早就得到懲罰了,你干嘛還在鑽牛角尖?沒事找事?」
艾蕾卡充耳不聞,依然在反復地問「為什麼」。
柳魚收了在大腿部飛刀袋內,道︰「她是對自己沒有參與報仇耿耿于懷。推翻申屠氏的時候她沒有出一把力,沒能手刃仇人,所以心里有股怨氣未,隨便找個理由就怨恨上了。這座小鎮幻境,大概是樊玉發現她的心結,特地為她所造。那些boss,就是她的心魔。」
她走近艾蕾卡身邊,半蹲下來,看著她道︰「我在想,會有那場屠殺,是不是有搜捕令之外別的原因。艾蕾卡老師,告訴我,你是不是研究出一種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可怕毒物?」
艾蕾卡听著她的話,慢慢清醒過來,道︰「不錯……我研制的東西……只要一只,可以毀滅一座城池……你們誰也擋不住……。」隨著呢喃她的眼神逐漸清明,瞪著柳魚問︰「你什麼意思?!」
柳魚淡淡答道︰「數年前有一位宮廷預言師臨死時說過,在柔軟的花朵與堅硬的蟲甲獸同時存在的小城,會出現一個掌握了星辰的女孩,她手中有將要改變整座世界格局的不祥之物。」
艾蕾卡瞪大了眼楮,愣愣地重復她的話︰「掌握了星辰的……不祥之物……。」
柳魚起身,裙擺微動,她續道︰「你們的族徽,不正是薔薇和蝟獸麼。那些皇室軍隊恐怕不完全是因為追捕我們而來,更可能是因為預言。他們想要找到那個傳說中擁有神秘力量的女孩,也就是——你之前說的星辰之女。」
葉柏舟訝然道︰「那不就是她自己……?」
「誰能料到,所謂改變整個世界格局的不祥之物,直到申屠氏滅亡之後才姍姍來遲呢。」柳魚漠然道,「艾蕾卡老師,制裁的話,恐怕你自己才是罪孽最深重的那個。」
陰霾的天空開始落雨。
突如其來的暴雨像巨大的簾幕橫亙在天地之間,無休無止,洗刷一切。
密密織起的大雨中,世界一片混沌,看不清數米外的景色。
像是有誰的傷心和悔意,沾滿了血和淚,跨越了無數時光的洪流,終于傾瀉而下。
葉柏舟拉起還在發呆的柳魚,擁到懷里跑進了剛剛的藥館。
「怎麼忽然下雨了。」葉柏舟撫去柳魚發梢的水珠,道,「難道是因為艾蕾卡明白了真相,天氣便隨著她的心情改變了?」
「是吧。」柳魚看著掌心的水珠,里面倒映著無數的光和影,「所謂城主的記憶工坊,原來是想替她解開心結。」
葉柏舟道︰「這是解開心結?我怎麼感覺她是徹底崩潰了?」
「不破不立。」柳魚答道。
不知何時,外面嘈雜的雨聲漸漸停了。
柳魚正听葉柏舟瞎掰他生活中的事,忽然系統提示收到了一封信。還沒來得及看,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
「喂!」
兩人聞聲回頭,卻見之前的幼版艾蕾卡再次出現在了藥櫃後。
只不過這次那翠綠的眼楮里沒有了冷漠和痛恨,她帶著微微的怯意笑著,走到柳魚身前,伸出了粉色的小拳頭。
「給你。」
柳魚看了她片刻,也伸出了手。
她的手心瑩白,指節修長,優美而不柔弱。
小艾蕾卡將拳頭放在她手心,松開,然後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藥館內。
余下兩人一起看向柳魚的掌心,只見上面擱置了一顆宛如琥珀的棕色凝脂寶石里,凝固囚禁了一只通體雪白翅膀碧綠的飛蟲。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