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時空隧道,期間如夢似幻流光溢彩,殘缺的影像和聲音瞬間生滅,無數看不清面目的人擦肩而過,無數聲音在耳邊出現又消失。
像是有誰剪輯錯了片子,遙遠的氣息從久遠的時光撲面而來,年輕的側臉已不復當初,詭譎的對話里充滿錯亂難辨的玄機。遠遠近近,交錯響起。
「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吾乃凜域大皇子楚隱,你又是誰?」
「太多變數帶來的連鎖反應已經無法抑制,只有從源頭解決問題,這一切才可能會平息。你,明白麼。」
「是想讓我消失?」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回去的。」
「此劍凶厲狠獰,數代君王之怒匯聚于此,血腥之氣太重。一旦現世,必將天下大亂!蒼延首當其沖!」
「徒兒願以身焚劍!只求……。」
「胡鬧!」
「你們竟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怪不得……怪不得……。」
「這世上何人敢定吾等之罪?吾不信跳不出這天道循環因果報應!」
「若是她在,也一定和你一般想法……但是,此事我卻絕不會袖手旁觀!」
「先掂量掂量你有沒有那能力罷!」
「那不是你母後!你母後早已跌落懸崖,那女人只是個殼子!」
「你別用這種瞎話來編排我!母後誕下我之後身體虛弱顏色不再,你便嫌棄她了是不是!」
「你閉嘴!」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現在是夢醒了,還是又進入了新的夢境?」
「別再想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啊啊!」
「鬼藤一日不除,便會有更多的人陷入此絕境。」
「可是我們根本沒有辦法……。」
「留在原地的那個同伴將成為鑰匙,讓齒輪重新轉動的辦法,就是找到她。」
「——潘蒂娜?」
最後一聲疑問像是滴入平靜池塘的石子,波紋層層蕩開,將一切紛繁雜亂的畫面音容劃開褪去,無數水滴散開再次匯合,她微微閉眼再睜開,看到一團煙霧在眼前漸漸成型。
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她愣了一下︰「樊玉。」
她一開口,那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蒼穹之外,帶著海底神秘深邃的氣息,然而片刻又像是近在耳畔,冰冷的氣息撲打在面頰上,從耳朵一直蔓延到心髒,連帶著四肢血脈都成了冰,凝了霜,那不容置疑的震顫力量,讓人一恍惚之間不知不覺成了她的俘虜。
就連歷經過無數的樊玉,此刻也不由得片刻心神渙散,拍拍頭,好幾秒才恢復過來。他掏出了一只毛筆,筆尖雪白無墨。他用那筆在身邊畫了一個小圈,光圈隨即變成一只手鐲,他將手鐲取下遞給她,道︰「代替音咒指環。」
柳魚隨手將其套上,轉目打量周身,卻發現身處一片漆黑之中。這種黑純粹得讓人不安,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能看到眼前隱隱泛光的男人。
她皺眉道︰「不是沉船——這是什麼地方?」
「這里是天地之初的混沌世界。呃,也可以說是辰砂的數據庫。」樊玉答道,「沒想到你都進來了……我果然是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大錯。」
「怎麼?」
「上次比賽你去當評委潘蒂娜資料被臨時調出,這些本來應該在你離開後恢復的,但後來幫戰我趁亂私下調用,又有人提前完成世界劇情,牽一發而動全身,終端數據運算崩潰,我被趕過來修補了……。」他長嘆一聲,「悲哉壯哉,不知道要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多久。」
「要怎麼走出去?」
「你想去哪兒?」
「總之不是呆在這里。」
「留著陪陪為師嘛。你就不好奇我怎麼運作這里的一切?不好奇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
柳魚被說服了。
整個混沌世界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縫,如同一張巨大而錯綜復雜的拼圖,無數細小的流光緩緩纏繞其上,樊玉揮著筆看似無規律地在上面涂鴉,所過之處漸漸有草木生靈呈現于黑色拼圖之中。
「像創世一樣。」柳魚道,「這是重整秩序?」
樊玉︰「不是,只是在找bug。」
柳魚想到剛進來的那一幕幕場景,便道︰「剛剛我來的時候听到許多奇怪的對話。」
「哦,那些都是系統的記憶。」
「是劇情,還是玩家糾紛?」
「好問題,但是我暫時不能回答。」
「我怎麼覺得你們一個個都入戲太深。」
「大約是吧。不過最深的還不是我嘛。」
「……楚隱?」
「你還是這麼敏銳。」
不過之後她再深入地問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樊玉都只搖頭晃腦繞圈子,就是不肯給她真實答案。
柳魚很快失去耐心,也不想再繼續看他在這里畫畫,便道︰「送我出去。」
樊玉持著毛筆的手頓了一下,他忽然邪惡一笑,道︰「行啊。」說完他在身邊畫了一個大門,那門一成型立刻從門後發出柔和的白光,神筆馬良一樣神奇。他站在一邊做紳士狀,「潘蒂娜小姐,從這里走就可以。」
「通往哪里?」
「去了就知道,我不會害你的。」
柳魚也不推辭,徑直走過去,推門而出。
樊玉看著她出去,那扇門隨之消失在虛空之中。
「怎麼能讓我一個人辛苦……。」他喃喃道,「敢讓我做苦力,挨個兒給你們找麻煩。」
柳魚現在是人形的潘蒂娜,但耳朵還是半透明的小扇子,手肘上有魚鰭。柳小枝在現實幫她變的模樣是沒有這種明顯破綻的,她在一開始剛進游戲的時候也沒有這些,在後來孚藍覺醒變身以後才開始伴隨,成為她人魚身份的象征。
走出那道門,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彌漫著霧氣的小島。草木枯敗,隱隱泛著死氣。
島外立了一座碑銘,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字,柳魚認認真真辨認了很久,還看不出來是什麼字。
好吧,她終于承認,自己那念高中語文書都磕磕絆絆的漢字水平實在應付不了這麼深奧的東西。無怪柳小枝把自己師父的書給她時,還很懷疑地問她到底能不能順利看完。
不管這碑,柳魚徑直朝島的深處走去。
然而沒走幾步,她卻寸步難行了。
系統提示︰
「此副本組隊二人以上方可進入。」
柳魚︰「……。」
拉出自己的菜單,她發現上面除了系統設定和下線以外都是未激活狀態。
樊玉這個不厚道的,傳送還不知道送個正常的地方,要把她放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副本門口。
柳魚在小島周圍晃悠了幾圈,依然無從下手,也無法和任何人聯系,無奈只好下線了。
游戲倉打開,她又刷了遍身份證,準備直接合上蓋子再上另一個號,卻听到葉柏舟在外面問柳條兒道︰
「我媳婦兒在游戲嗎?」
「報告長官,在!」
「她今天吃飯沒?」
「報告長官,吃了!」
「嗯,退下吧。」
「是,長官!」
長官?柳魚心中疑惑,便道︰葉柏舟?她雖然在二樓,但聲波穿透力很強,即使是輕聲問一句,樓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葉柏舟听到她喊聲,應了一聲︰「哎,回來了。」
你做什麼去了,柳條兒怎麼一口一個長官?
葉柏舟在一樓的浴室打開了水龍頭,高聲答道︰「等會兒說。我先洗一下。」
嗯。
收拾好自己以後葉柏舟推門而入,他赤著上身肩上搭著條毛巾,半蹲下來對柳魚道︰「這次任務是保鏢,不過披了身軍皮,柳條兒看著好玩在那瞎叫。怎麼沒上游戲?」
潘蒂娜的賬號似乎解除了凍結。
「上去試了?」
嗯。被傳送到了一個島,沒辦法進去,干脆退了。
「島?」
有霧……必須組隊進入。
「我知道是哪個島了。」?
「辰砂的副本人數規定都是有上限沒下限的,我常常一個人去刷。不過只有一個地方要求兩人以上,是個隱藏副本——孚藍那邊的迷蹤島。你怎麼會在那邊?」
我也奇怪。
「這樣,你先別退,我上去跟你一起。」
我不能組隊。
「……。」
柳魚雙臂搭在浴缸邊,下巴擱在上面望著他,是個意外天真嫻靜的姿勢。
葉柏舟看到她卷長的睫毛帶了點粼粼水光,半遮著清亮的異色眸子,是一種讓人心癢的美。他忍不住靠過去,輕輕一吻,落在她眉間。
「去吧,我想看看游戲里潘蒂娜的樣子。」
玩家們三十級進入書院學習,五十級以前的主要活動都是在繁城區域內,比如中級圖書館和已經關閉的城主記憶工坊,還有四季之歌的日常;五十級則轉移到了孚藍,包括東海沉船第三層、只有一個boss的綺水淺灘、同時開啟的運鏢日常,以及這個隱藏副本——迷蹤島。
柳魚再登陸上去,沒有了之前剛上時混亂的一幕幕,只見潘蒂娜依然亭亭玉立站在原地。
葉柏舟看到她第一眼便道︰「我想起那天在學校見你的樣子了。美得我暈頭轉向幾乎忘了自己叫什麼。」
柳魚也想起了那天的場景,點頭道︰「你的確是忘了點什麼。」
葉柏舟嘆口氣︰「娘子那時候對我好絕情,害夫君回去頭疼好幾天。」
「……你自找的。」柳魚頓了一下,遲疑道,「現在沒事了吧?」
「好像,大概……還是有點,」葉柏舟裝模作樣,「我想我需要渡口仙氣……。」他看向她淡色的雙唇,忽然邪惡一笑︰「我怎麼沒想到呢,游戲里又不用擔心被咬……。」
柳魚不動聲色地握著長劍做出了防御姿態。
葉柏舟這才看到她手里的劍,忙轉移話題︰「我一直以為你用的是法杖。那次整理完失落之都的資料,我又當你用的是弓箭。沒想到是長劍。」
「劍比較方便,而且那時候很好弄到。」柳魚解釋道,「我其實比較習慣近身作戰。」
「我想大多數人都以為你是法師一樣的職業。」葉柏舟笑道,想了一下,他又問,「對了,潘蒂娜不是應該在沉船,怎麼會跑這里?」
「系統出了點問題,樊玉在修補。」
「那等修好了你豈不是又要回去……現在的人物屬性怎麼樣?」
「打不開面板,看不到。」
「我用鑒定術看下……呃,都是問號。」
「先不說那些,講下這個島吧,你說它是——隱藏副本?被莫名其妙傳送到這里,我覺得不會是巧合。」
葉柏舟點點頭,道︰「在沉船打boss有極低幾率掉落藏寶圖碎片,集齊不同的七張,找指定npc可以合成假藏寶圖,上面有迷蹤島的坐標。這個坐標常常變換,打開一次不及時雇漁船過去,第二天就會作廢。」葉柏舟道,「我現在攢了三十多張完整的假藏寶圖了。」
「你到底是有多閑。」
「都是那個麒麟血害的,當初為了找它的蛛絲馬跡我都快把辰砂世界翻了個個兒。話說回來,上次跟你一起去記憶工坊,又拿到一枚。」
柳魚︰「……。」
難道說這麒麟血跟她需要的一樣,都是隨著副本關閉才能得到的?
這是要巧合到什麼地步……簡直像是有人特意設計。
柳魚想起樊玉那張討人嫌的騷包臉,又想起楚隱看似不著調卻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個副本里面,有什麼特別的麼?」她問道,該不會又是準備了什麼隱秘劇情等她挖掘推翻,然後轟然關閉吧。
「跟你有點關系。」葉柏舟臉色忽然有些許遲疑。
「怎麼?」
「是一個人工養殖場……。」
「養殖場跟我有什麼關系?」
「里面養的,是人魚。」
即使人族和人魚早已世代交好互相傳承,但畢竟歷史不夠長,一切未來得及沉澱,私底下還是有無數黑心商人想辦法騙來頭腦簡單心思善良的純種人魚,像牲口一樣圈禁飼養它們,逼迫它們交配生育後代,然後將容色秀麗的、年紀幼小懵懂的送上黑市販賣,給那些達官貴人當做玩物,甚至送上某些人的餐桌。
生著魚尾的純人魚在孚藍人眼里,與掌握控水之力卻無法化形的半血是完全不同的,有種聖潔的禁忌感。
雖然這早已被明令禁止,一旦發現便是死罪,但在暴利****下仍有無數人冒死前赴後繼。販子們長久的巨額賄賂,讓一些高層睜只眼閉只眼,甚至有人暗中也參與了這罪惡的交易。
所謂迷蹤島,便是一個受到虐待和販賣的人魚奴隸集中營。
葉柏舟忽然慶幸柳魚進不去這島,不然不知道……
這方寸之地,能不能承受人魚皇後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