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熙只感覺到翌陽郡主抱著自己的手臂緊了一緊,然後就听傅君岳說︰「母親,現在朝廷氣氛緊張。皇上正是用人的時候,奸賊繆長亭黨朋遍野,蘭家手握軍權,卻是少數不與繆黨同流合污的官員。也是因為如此,蘭家早早就被賊黨記恨在心,一直在尋機挫敗蘭家。若是搖兒,搖兒的事情暴露出來給了賊黨把柄,正好借題發揮。皇上期望憑借蘭耀邦與孔氏的婚事來聯結世家大族,若是此事被利用,咱們將更加被動了。母親,搖兒死的冤屈,兒子定會為她報仇,但是咱們萬萬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壞了皇上的大事。」
傅君岳說的話,翌陽郡主何嘗不明白,現如今朝政被奸臣把持,皇上抗衡起來也格外困難,這才不得不借助外力才能堪堪保持短暫的平衡。皇帝是她表哥,所以天生她就站在皇帝這一邊。當初也是為了這些,傅扶搖才給嫁進蘭家,嫁給蘭家的廢物庶子蘭耀庭。
作為母親從前她不是沒有不滿,但終覺得女子本就要嫁人,蘭家若被女兒掌著家,想來也不是太過不堪。可是現在她卻開始怨恨,皇上自己不是沒有女兒,想要聯姻,為何不用自己的女兒,就是因為公主們看不上蘭耀庭,這才害了她的扶搖一輩子。
越想越心痛,翌陽郡主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傅君岳也紅著眼楮,母子兩人終于沒有再說話。听了全程的蘭梓熙,突然生出一種悲哀。傅氏的生死,原來不僅僅是一個人或者一家人的事,按照傅君岳所說的情況,那麼他們不僅僅不能為她的母親報仇,很可能還必須要幫著蘭家把這件事捂下來。這對傅家人來說,無疑是殘忍而憋屈的一件事。
可這就是現實,此時此刻,蘭梓熙終于有了深刻的感受,她來到了一個封建集權的君主社會,她不再是生活在那個和平而又相對平等的年代的戚寶微,她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所有這個時代的女性都要面對的名字叫做蘭梓熙的人生。
這種悲哀落寞久久無法散去,過了好一會,沉默終于被翌陽郡主的聲音打破。她聲音透著一種略帶顫抖的堅毅,摟著蘭梓熙的手臂也松了松,她听她說︰「事情的結果查的怎麼樣了。」
傅君岳暗暗松了一口氣,輕聲回答道︰「凶手只有一人,乃是蘭耀庭那個外室在外面認的干哥哥,因為搖兒不讓外室進門,所以才鋌而走險讓那賊人接著蘭耀庭的名義混進了蘭家大宅。其余人是幫凶,老太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搖兒身邊又出了反骨這才……」
「果然是搖兒身邊的人?」
「是,是听雪那丫頭,調開了古嬤嬤和女乃媽,把賊人放了進來。」
「豈有此理!」
翌陽郡主一巴掌排在桌子上,把蘭梓熙也嚇了一跳。但是更讓她震驚的,是傅君岳的話。听雪?就是母親身邊那個叫做听雪的貼身丫鬟?可是沒理由啊,听雪見雪都是她媽媽從京城陪嫁來的,怎麼會……
果然,翌陽郡听見之後,也怒不可解,「听雪,我家搖兒待她不薄啊!」
听雪當初被買進傅家的時候才四歲,幾乎可以說是在傅家長大的,等到傅氏出生之後,更是立刻就成了她的貼身丫鬟。翌陽郡主為女兒選人,從來千挑萬選,哪里想到這里面還出了個反骨。
「她人在哪?給我帶上來。」
傅君岳終于站了起來,將嬤嬤喊進來,先讓她將蘭梓熙抱回了里屋,這才讓人將見雪提上來。
隔著屏風,梓熙听到見雪淒厲的聲音,滿是怨恨與悲戚。「她對我不薄?她是對我不薄嗎?我都二十五歲了,太太她一直不讓我嫁人,她嫁的不好,難道還要讓我們陪她一輩子?」
梓熙再也不願意听了,她明明記得傅氏曾經還跟古嬤嬤說過,等她和離回京之後,就給她們找人家嫁人,也許,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陰差陽錯。
那麼這樣說來,那個在門外出現又離開的人是听雪?
這樣一來的確可以說得通了。只是這件事,究竟要怎麼結束,她只能靜待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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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翌陽郡主離開靈堂之後,老太太立刻將蘭耀庭帶回了肖竹堂並叫來大夫給他治傷。
蘭耀祖要找傅君岳談話,留下蘭耀家對著生母和弟弟急得團團轉,過了一會管家前來報告,說傅君岳已經派人送信回去了,大約要等皇上的旨意。
老太太一听,也顧不得兒子的傷勢,立刻拉住蘭耀家道︰「這可怎麼好,傅家這是打算魚死網破了,耀家,你快想想辦法呀!」
「我能想什麼辦法,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是那天夜里你稍微有點心,傅氏就不會出事,更加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我不是看傅氏往京里松了幾回信他們都沒有在意,以為……以為傅氏根本就受寵,傅家不看重她這才……」說到此時,老太太是真的後悔了,她左右是錯估了傅氏的價值,以為就算失了一個大有助力的傅氏,她兒子還沒有了束縛呢,誰知根本不是這樣,傅家對這個女兒看的還很重。
蘭耀家一听老太太的話,更是鬼氣亂冒︰「婦人之見,你知道什麼,娘親,我是怎麼囑咐你的,家里的事一應讓傅氏做主,你就好生看著耀庭別讓她惹事,你看你……」
「這能怪我!」說道這里,老太太還覺得自己冤枉。「自傅氏嫁進門來,哪里有個兒媳婦的樣子?有哪一天,她像個媳婦一樣孝順過我,就算是連請安,這些年來有幾次?一只手的數不過來,這樣不孝的兒媳婦原該休棄,我們依舊容忍她,也是對得起她傅家了。」
「什麼叫不孝順,那是因為傅氏的婆婆本來就不是您,母親才是傅氏正經的婆婆,她要立規矩也是給母親立而不是給您。」說著說著,蘭耀家也是一口氣悶在心里。
他跟蘭耀庭都是庶出,從小到大,被稱作母親的都是身為主母的太太,老太太是他們的生母,卻只能叫做姨娘,直到他們分家出來,這才改了口。
在年少時,他也因為自己的庶出身份憤懣過,可是當他自己成婚之後,也很快將嫡嫡庶庶分的清清楚楚了,庶出永遠不能大過嫡出。有些事情,謂一致但改變,所有的思想也會隨著改變,盡管大多數時候,他們不願意承認。
听了兒子的話,老太太立刻哭了起來,「我知道你就是怨我,怨我將你生成了庶子,若你是從老太太肚子里爬出來,如今也不是在金鱗,而是在京城了。」
「娘,你就別說了,現在的問題根本不是嫡子庶子的問題,這是……哎,不跟你說了。」蘭耀家知道老太太一字不識,又是一輩子在後宅混著沒有見識,跟她說什麼大局朝廷她一概不懂,還不如不跟她說。
老太太見兒子不願多談,可是她心里著急的很,生怕皇上一道聖旨下來,蘭耀庭的腦袋就要搬家,他期期艾艾地對兒子說︰「好好,是娘不對,我是個沒用的老婆子,什麼都不懂。但耀庭可是你的親弟弟呀,他才是給你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耀家,你可千萬千萬就救救他呀。」
「現在不是我救不救的問題,只能希望傅家看在蘭家的面子上盡量大事化小……」
正在說著,蘭耀祖回來了,蘭耀家立刻迎上去︰「二哥,怎麼樣?郡主怎麼說?」
蘭耀祖搖搖頭,「郡主傷心過度,已經休息了,我只見到了傅君岳。」
「那傅君岳他的意思是?」
「還能有很麼意思,人家現在看到我們都來氣,我能說什麼?」
「可……」
「傅家唯一的女兒沒了,三弟,這筆賬咱們不可能賴的了。」
「還請二哥說說情,求大哥保弟弟一命。」蘭耀家立刻向蘭耀祖求情。
老太太不知朝廷的事,但是他卻清清楚楚的,皇上現在需要用到蘭家,只要大哥蘭耀宗求情,傅家就不會把他們怎麼樣。但是他一開始就去信求大哥來一趟,最後大哥不但沒有來信連一句口信也沒帶,最後卻是二哥來了,這樣他對大哥的態度捉模不定。
蘭耀祖看了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蘭耀庭一眼,嘆口氣道︰「不是大哥不幫忙,而是這件事大哥實在不宜出面,若真不想保他一命,我也就不會來金鱗了。可是耀家你要想清楚,蘭家就算對皇上有用,可翌陽郡主才是皇上自家人。」
「……我知道,都是很四弟不成器。」蘭耀家也清楚的很,自家兄弟幾個,就屬他一母同胞的蘭耀庭是一團爛泥,惹事生非全是他。以前都只是小事,他們還能捂著,這樣反而讓他越來越無法無天。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徹底說服父親不要為弟弟去求娶傅氏。
老太太听了蘭耀祖與蘭耀家的話,知道他們無能為力,只能等待傅家處理這件事了,又怒又怕,忍不住埋怨起來,「早知如此,當時就也應該早早下葬,也不會鬧到現在害了耀庭……」
「娘,你還不趕緊閉嘴。」
他們主動認錯听憑處置還罷了,要是真的像老太太說的那樣二話不說先把人給埋了,除非把傅氏身邊的嬤嬤女乃媽全都給殺了,否則傅家遲早知道真相,那時候就不一定怎麼處理了。別說蘭耀庭一個人,說不定整個蘭家都要被牽連進去,翌陽郡主的生母,建榮長公主可還活著呢。
第二天蘭家突然傳出消息,翌陽郡主因傷心欲絕,到了金鱗之後就病倒了,很快京中就得了信,皇上听說表妹因喪女之痛臥病金鱗,立刻派了太醫親自探望。
蘭家前前後後伏低做小地伺候著翌陽郡主又接待了太醫。
終于在傅氏過世十九天之後,請的大師給出了下葬的日子。蘭家上下披麻戴孝正式開始辦喪事。
傅氏的喪事辦的十分隆重,連皇後都親自問了一句。
就像傅君岳說的那樣,蘭梓熙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傅氏死亡的真相被牢牢捂住了。見過傅氏尸身的除了蘭家幾個正主之外,就只有翌陽郡主,傅君岳以及梓熙的女乃媽。
由于傅氏死亡的真相不能暴露,蘭耀庭的外室柳月萍被蘭耀家扔進官府,只用魅惑男人的名義打了一頓板子就作罷,真凶在蘭耀祖見了一面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至于老太太和蘭耀庭,算是逃過了一劫。
在喪事搬完當天,嬤嬤問郡主準備怎麼處置听雪。
正逗弄著梓熙的貴婦人冷冷一笑,說道︰「听雪忠厚,因主母過世深受打擊,自裁殉葬了。」于是當天蘭家就出現了好幾名忠僕以身殉葬,蘭家的喪失又小小辦了一場。
等到塵埃落定,傅君岳接到了京中父親的親筆信,于此同時,皇上的聖旨也到了。
蘭家上下嚇了一跳,翹著蘭花指的白面公公捧著聖旨,念道金鱗蘭氏有女蘭梓熙,靈秀聰慧,德行賢淑,上帝听查其品貌,特封縣主以嘉賞。
作為不能為母伸冤的補償,還在襁褓中的蘭梓熙,因‘德行賢淑’被封為縣主。
大燁王朝第一個非王侯血統的縣主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