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在金鱗待了五日,等到楊氏回門之後才啟程回京。
確定她走了之後,蘭耀庭才向梓熙提了風月閣的事兒。當然,要風月閣的鑰匙,不是蘭耀庭本來來跟她說的,而是派了管家過來。管家言真意切,說如今老爺也成了婚,新夫人也進了門,風月閣再鎖著不太像話。
管家懂得婉轉,且說的有一些道理。蘭家兄弟早就分了家,傅氏過世之後四房沒有主母,這才由李氏管起了家。而與三房比起來,他們那邊的宅子就要富麗華貴許多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有個風月閣。老太太跟著小兒子蘭耀庭住,除開偏心小兒子之外,另一個月兌不開的理由,也是因為跟三房比起來,四房這邊更為富麗堂皇。蘭耀庭會打風月閣的主意,梓熙早就有心理準備,反正也早就不想在三伯家這邊住了,父親提起這件事,正好中了她的下懷。
大人們將她托給李氏照顧,可說實話,李氏唯一的作用怕就是來給她洗腦。古代人將身份等級看的重,若是沒有李氏這樣一個當家主母在,她這個身份敏感的嫡女是必須要送到老太太身邊養的。
梓熙要搬回風月閣。
幾乎是前腳管家除了怡蘭軒,她就吩咐下人準備搬家。
李氏听說了之後,連喝了一半的蓮子粥的放下了。她當然是不願意梓熙搬走,如果這個金疙瘩搬走了,她哪里來的一年四季天南海北的時令鮮果?就每年江南白送來的綾羅綢緞都夠她省下一大筆銀子。
梓熙這邊分了兩撥人,古嬤嬤帶著丫鬟小廝們去風月閣打掃,莊嬤嬤這邊鎖箱子整理包裹。出去的人剛離開怡蘭軒,李氏就急急地趕來了,明里暗里說她不該搬回去。
梓熙一臉天真︰「從前看到三伯父與湘姐姐和陌姐姐玩耍,熙兒羨慕的很,但父親平日繁忙,不能照顧熙兒,如今新夫人進了門,熙兒正應當搬回去,說不定能日日見著父親。」
梓熙與蘭耀庭見面少,自然也不親。可是李氏縱有千萬個理由,也沒有阻攔人家父女親近的道理。這番話不久便傳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直言她孝順懂事。
不過李氏也不是吃素的,眼見梓熙搬家的事兒阻止不了,第二天她立刻賢惠豁達地當起了好大嫂,帶著賬本親自去了肖竹堂讓人將新進門的楊氏請了過來。
三個賬本子一翻,這是要交賬了。
如今兄弟成了親,新夫人也進門了,嫡女也要搬回去住,她這個做嫂嫂的,再幫人家管著家就不應當了。
楊氏歡天喜地,李氏也做足了面子,為了讓賬面顯得好看,硬是自己補貼上了八百兩銀子。
雖說貼了錢,可一次補償,以後不用養著四弟一家子,這八百兩銀子花的很是劃算。
她這樣明理,老太太滿意了,楊氏喜歡了,一切大好。
志得意滿的楊氏拿了賬本,回了家,沒有來得及叫來管事對賬,就听說四小姐已經將風月閣打開了,如今正忙著歸置東西。
楊氏熱心,立刻將身邊丫鬟婆子都派遣了過去幫忙。
她這邊算盤打得響,梓熙那邊也不荒唐。
莊嬤嬤心明眼亮,新夫人的人一過來,就立刻找了人盯著了。
梓熙身邊人手足夠,雖說要搬家,卻絲毫不覺混亂。別的房里的人要來幫忙是不會有人讓他們插手的。不過楊氏有心,她手下的人也個個臉皮厚,即便幫忙被拒絕了多次,也依然陪著笑臉往上湊。打掃的,搬東西的,總喜歡插上一手。話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姿態放得這樣低,他們總不能拿棒子將人家轟出去。
梓熙看在眼里,吩咐了黛墨一聲,「讓她們盯著就好,人家喜歡幫忙就讓她們幫好了。」
果然,等著她這邊不再趕人之後,那些來幫忙的,趁著他們搬家忙,開始攜帶私貨。
莊嬤嬤來告訴她說︰「院子是每月有人打掃的,也不頂雜亂,春曉閣和白玉軒都已經打掃出來,新夫人的人手腳快,乘機將她們的東西搬了進來,這會兒都堆在院子里呢。」
「新夫人太沉不住氣了,還沒模著府里的門道,就忙著逞太太威風,哎,這樣容易吃虧。」梓熙老氣橫秋地搖頭晃腦。
莊嬤嬤暗笑,心道自家小姐的做派是既不像郡主,也不像傅氏,與蘭家人更是不沾一點邊,也不曉得隨了誰。
正出神間,又听她說︰「走吧嬤嬤,咱們看看去。我們搬家搬得太突然了,慌里慌張的忙了兩天,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個丫鬟不長眼,一不小心吧伯娘家的東西搬過來了。」
「是。」莊嬤嬤馬上明白了梓熙的意思,抱起梓熙往院子里去。
午間太陽大,下人們卻不敢偷懶,要在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將一切安排好,梓熙出來時他們正熱火朝天里打掃歸置。庫房是莊嬤嬤一早就清點好了的,早已經上了鎖,如今在忙著的,是將各個院子都分出來,各家東西都搬進去。
楊氏身邊的大丫鬟蓉兒也正帶著幾名小丫頭來來往往從新房將太太的東西搬進來。為了安全起見,值錢的都安安穩穩地放在新房,他們搬的全是大件的比如裝著布匹的箱子之類。
梓熙是被莊嬤嬤抱著出來的,身邊只跟了水粉一個丫頭,其他的人都在忙,她根本沒有注意。直到听見那女敕生生的聲音,蓉兒才反應過來。原來嬤嬤懷中抱的,正是傳說中那位非王侯出身,卻被晉封了的縣主。
她還沒有還的幾行禮,就听見那軟糯的聲音問道︰「這東西怎陌生的很?是我家的麼?」
「不是,大約下人們弄錯了。」在蓉兒出聲之前,莊嬤嬤就說。
梓熙點點頭,笑盈盈地說︰「定是下頭忙得很,不小心錯把伯娘家的東西搬來了,快讓人還回去。」
小廝們听令,立刻上來搬東西。
蓉兒見人家要將自家太太的東西往三房搬,趕緊上前阻攔,她朝梓熙行了一禮,說︰「回稟四小姐,奴婢是太太身邊兒的丫鬟,是奉老爺的命前來幫忙,這些東西,不是三夫人那邊的。」
不是三夫人那邊的,那肯定就是她們這邊的,話雖沒有說完,可意思再明顯不過。作為楊氏的丫鬟,搬的東西除了楊氏的還會有誰的?至于搬出老爺的名號,純粹是為了保險一些,畢竟她們剛來,這些人還不見得會買賬。
可惜她話說完卻不見人回應,那位粉女敕小腳的四小姐被嬤嬤抱在懷里,根本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更別說讓她起來了。
這種情況,梓熙犯不著親自跟下人口角,莊嬤嬤早就明白梓熙的意思,只是冷笑著說︰「府上何時出了這樣沒規矩的丫頭,來人,給我攆出去。」
婆子聞訊,立刻拉扯著蓉兒往外走,其他人戰戰兢兢,都不敢上前。楊氏搬進來的東西,被人幾趟子送到了梓熙原先的住處。還讓人告訴李氏,說她們搬家時匆忙,把她家的東西搬過來了,這會如數奉還。
李氏何其精明,哪里不曉得那邊兒發生了什麼事,反正蘭梓熙已經搬走了,她樂得看好戲。因此只對女乃媽說,她要出門訪客,府中的事兒等她回來再處理,說完就帶著人出去會友了。楊氏想把東西搬回來,沒有主母點頭,其他人做不了主,自然不會讓他們搬。
蘭梓熙搬回風月閣,此事多大的動勁兒,四房後宅里個個支著耳朵呢。楊氏自作多情,不僅自己的東西被扔了出去,連丫鬟也架了出來的事兒很快就傳遍了。
荀姨娘听了之後,很是賢惠地訓斥自己的丫鬟︰「那邊怎麼樣也是主母,你們可千萬別胡言亂語。」說完自己抿了笑,之前被楊氏將了一軍的煩悶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下午蘭耀庭回來,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梨花帶雨地一個人掉眼淚。
一問發生了什麼事,丫鬟蓉兒就嚎啕大哭地將中午的事兒講了。
蘭耀庭听完之後,幾乎不可思議。傅氏在時也就罷了,那是他不想見傅氏才不住風月閣。可是現今傅氏都去了,怎麼這個家還輪到那四五歲的丫頭當家了?
被美人落淚弄得心疼不已的蘭耀庭立刻吩咐管家去將蘭梓熙叫來問話。
梓熙是笑著過來的,一看見蘭耀庭便蹦蹦跳跳地往他懷里沖,邊沖嘴里還邊叫︰「爹爹。」
蘭耀庭很少跟這個女兒相處,他忌諱傅氏,對于她生的這個眉眼中都是她的影子的女兒也一向回避,說道喜愛,那是一點都沒有。因此見梓熙歡天喜地地沖過來,他居然驚得退了一步。站定之後,才肅穆道︰「站住,一個女孩子家蹦來蹦去,成何體統?」
梓熙站定,臉上笑容也沒了,開始站在那里淡淡地看著他。
蘭耀庭對于自己的權威很是滿意,他咳了一聲,質問道︰「說,今日你做了什麼事!」
「女兒听爹爹的話,回來風月閣住,今天一直都在搬家。」
「我是問你為何將你母親的東西扔出去?還……還送到了三嫂那里。」還得楊氏想要去取回來都不好意思。
梓熙皺眉︰「我母親過世好幾年了,真不知道爹爹在說什麼。要是爹爹沒有其他事,女兒便回去休息了,今日忙了一天,可累了呢。」
梓熙年紀雖小,可是姿態做起來卻有模有樣。她這樣毫不在意的態度,顯然是不將蘭耀庭放在眼里。
作為一個父親,在新婚妻子和下人面前被女兒拂了面子,他哪里有好臉色。
蘭耀庭瞪著蘭梓熙,冷聲呵斥︰「小小年紀,沒有教養,為父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什麼是遵長重道。」蘭耀庭說完,狠狠地指了指地面︰「跪下。」
「……」
半晌無言。
蘭梓熙看了看地面,之前淡淡的臉上慢慢帶了笑容︰「爹爹說笑呢吧?」
「我說話你听不到嗎?難道你敢忤逆你的父親!」
梓熙是個現代人,對動不動就下跪那一套很不喜歡,進個宮也就罷了,宮里是個人品階都比她高。可是在外面就不一樣了,讓她下跪?倒不是不可能,但她面前這個只貢獻了一顆精子還將她娘害死的男人,就不在此列了。
听見蘭耀庭的命令之後,梓熙燦爛地笑了笑,回頭對莊嬤嬤說︰「嬤嬤,以前祖母說爹爹不喜歡讀書,原來是真的呢,那就勞煩嬤嬤就一回,給爹爹講一講什麼是尊卑秩序吧。」
梓熙雖然年紀小,可好歹是皇帝欽封怡蘭縣主,正經從二品。
她的父親有什麼呢?在她娘親過世之前,一直無所事事混吃等死。娘親過世一年之後,才在三伯的舉薦之下謀了個上佐官的閑差。她沒要他見面就下跪,已然是作為一個現代人的思想給了他很大面子了。
莊嬤嬤對蘭耀庭無比厭惡,雖表情不顯,語氣中卻凌厲盡現,听見梓熙的話,立刻上前行了一禮,「是,縣主。」
說完轉向蘭耀庭︰「請問老爺想從哪里學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