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烈酒入吼,白若嫻听著他的話,險些嗆住。她輕咳了幾聲,在酒的刺激下,臉色有些酡紅。沒有料到楚瀾君會跟她提起天兒,口中的酒像石頭一般,砸的她五髒六腑都是疼的。
她扶著額頭,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緒,咳嗽聲還在繼續,她沒有應答。一條絲絹遞了過來,停留在她的嘴角旁,白若嫻身子一驚,下意識地握著了拿著絲絹的手。楚瀾君的溫度在她手心之中,她握著他的手腕,他給她擦拭嘴角,兩人的動作在這一刻停頓,雙目相視,愣愣地沒有說出一句話。
楚瀾君微微一笑,他自然地將絲絹放進白若嫻手中,提酒將酒殤傾滿,道︰「酒量還是那麼差。」
燈火閃爍,白若嫻低垂著眸子,眼中沒有了曾經星辰般的明亮,她咬了咬唇,良久,應道︰「天兒已故,尸骨未存,陵墓只算是慰藉。我不想再想,也不想再念,還請國君也忘了這個孩子吧。」
若說孩子還能使他們之間有一絲聯系,在白若嫻說完這段話後,等于斬斷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她將手邊的酒殤推到一旁,站起身背對著他,習慣性地往窗外看去,明月高懸,月光染亮了一旁卷雲,清冷的光灑向地面,今日十五。
「累了吧,朕送你回寢宮休息。」那聲嘆息楚瀾君壓得很低,對著她的背影,再無心思飲酒。
他走在前面,白若嫻跟在他的身後,一路無言,去的方向是南清宮。白若嫻不知心中是何感覺,腳步時快時慢,這種靜謐讓她想要留住,卻又給她壓抑感。
像極了當年那個畏畏縮縮的女孩,在他的身旁總有些不知所措,心思的復雜,楚瀾君是猜不透的。
南清宮沒有絲毫變化,那棵被她親手砍斷一半的柳樹,如今已經長得很高。只是秋季到了,樹上不見柳葉,也再也留不住什麼。
宮院中干淨的,像是一直有人居住般,朱欄間不見一抹灰塵。白若嫻看向四周,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不過宮苑內少了以往的那些淒冷,院中載滿了四季花草,菊花和迷迭香開的正艷,這些花像是一直有人悉心照料著。
「這里的主人是誰?」白若嫻問道。
能把南清宮打理的如此好,想必該是有位細心的主人才對。
「這里的主人,已過世多年了。」楚瀾君答道。
這里從來都只有白若嫻而已,她離開以後,除了自己,就再無旁人來到這兒。這滿園的花朵,都是他親手栽培的,想著有一日她還會回來,怎奈世事變遷,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盛開的花再美,也都沒有了意義。
白若嫻心中有些酸澀,嘴邊還帶著抹笑意,她的手撫模上冰冷的門柱,道︰「天下女子,哪一位不傾心于國君,與其看花開花謝,倒不如花前月下,醉笙歌而眠。」
白若嫻突然感覺自己做錯了,當年若不執著地想要殺了葉離涵,現在面對楚瀾君,心里會不會好受一些。
「世間情愛太過牽絆。如此,甚好,也落得一清靜。」楚瀾君風輕雲淡的話中,不帶有絲毫愁緒。時間太久,已適應了孑然一身的生活,何必在生命盡頭,去增添無故的感傷。
白若嫻在石凳上坐下,迎著月色,看著楚瀾君的側臉,一時無言。
楚瀾君一拂衣袖,從殿內拿出了兩把劍,一把遞向白若嫻,言︰「楚後若是有興趣,可願取劍對舞?」
不知從何時起,劍在她的手中變得沉重了,白若嫻將劍緩緩拔出,刃上映著她的眸子,劍鋒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她抬起頭,見他正微笑地注視著自己。
兩人手中的劍同時刺出,動作一致的出奇,白若嫻長久沒有練武了,雖有些生疏,但還是可以跟上楚瀾君的動作。秋夜寂寥,只能用寒劍來驅散那份落寞,長劍劃破空氣,曾經的記憶一幕幕涌上。
再也不能,陪你看日出日落,共享世間繁華;再也不能,與你金戈鐵馬,整頓山河。
夜風拂起白若嫻額前的發絲,她的眸中有些波瀾,楚瀾君在她的身後,兩人同時側劍而出。白若嫻頓在了那里,手中的劍鏗然落地。
「嫻兒……」楚瀾君下意識地叫道她的名字,見她身影不穩,險些上前將她擁住。
白若嫻彎身將劍撿起,雙手交還給了他,道︰「掃了國君的興致。我累了,國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句嫻兒,她如同沒有听見,轉身向殿內走去。是她勉強他了,楚瀾君,一直以來骨子里帶著孤高的人,又怎會向敵人低頭。
戰爭一日不消失,祁楚兩國的斗爭也就不會消失,是她將一切想的太好,認為犧牲一方就可以保護兩國子民。
白若嫻關上宮殿的門,沒有回頭看一眼,宮中燈火熄滅,她徹夜未眠,卻不知,楚瀾君在門外守了她整整一晚。
當夕陽趕走了黑暗,白若嫻已從祁宮離開。楚瀾君站在九重塔上,看著白若嫻遠離的身影,陽光在他身上覆了一層和煦的光,就像一幅畫一樣,在這一刻定格。
可時間永遠無法定格。
楚宮已經鬧翻了天,直到白若嫻歸回,宮中壓抑的氣氛才算緩解了一些。
她沒有去見楚瀾側,徑直回了自己宮中,等來的是楚瀾側的召見。
「不去。」面對傳來口諭的公公,白若嫻冷淡地回應道。
她沐浴了一番,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桌案上堆滿了各類兵書,白若嫻埋在書籍之中,頭也未抬。
「皇後娘娘,皇上那邊已經龍顏大怒了,您就別再為難奴才們了。」公公苦著臉哀求道。白若嫻對待宮人雖不親近,但也算是個好說話的主子。
「本宮在忙。」白若嫻將手中的書合上,重重往案上一拍,冷瞥了公公一眼。
要知道帝後兩人一直鸞鳳和鳴,今日別扭起來,受苦的還是奴才。見白若嫻有些動怒,公公左右為難,皺著臉四處看看,也沒有誰可以勸說一番。只能頓頓地跪在那兒,不敢離開。
一路顛簸,白若嫻疲憊至極,她揉了揉眉心緩解倦意,終于無奈道︰「待本宮休息一會再說。」
聞言,公公大喜,磕著頭便回去向楚瀾側復命。可宮門還沒有踏出去,楚瀾側就先過來了,宮中的下人們嚇得立刻跪下,倒是白若嫻繼續埋頭翻著書,裝作沒有看見他。
「皇後。」楚瀾側的聲音中明顯帶著怒氣。她竟然一聲不哼的就走了。
白若嫻從書上抬起了目光,示意宮中的下人們都退下,她看向楚瀾側的怒顏,道︰「皇上何必動這麼大的肝火?」
「你去見楚瀾君了?」這質問的語氣像刀子一樣刺向白若嫻。
白若嫻不為所動,她點了點,回應道︰「見到了。」
「找他做什麼?」楚瀾側追問道。
「皇上覺得呢?」白若嫻反問。她淡然的語氣,卻如同火上澆油。
「白若嫻!」最後的理智也在她的話中瓦解了,楚瀾側眼中有些血絲,略微沙啞的聲音怒斥道。
「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些!?」
白若嫻一直在克制著委屈,面對著楚瀾側的質疑,她有些惱火和無奈。
「十萬大軍很快就要和祁國開戰了,你以為,你可以阻攔得了嗎?」
白若嫻後退了幾步,道︰「一定要,用戰爭去解決嗎……」
楚瀾側也漸漸冷靜下來︰「如果我殺了楚瀾君,你會怎樣?」
他很想去信任她,信任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所的每一件事。可是,楚瀾清的話就像魔鬼般纏著他,那日合歡的場景,如同夢靨一樣揮之不去。
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讓白若嫻覺得陌生至極,她似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髒在顫抖,手撫著桌案,指尖有些泛白,她搖了搖頭,道︰「他是你弟弟……」
楚瀾側嘲諷一笑,話中多出了一些悲涼︰「皇室從來都沒有親情。」
心中的痛意蔓延到五髒六腑,白若嫻的氣息有些不平穩,她輕喘了幾口空氣,額頭上滲出些冷汗,聲音也變得微弱了︰「皇上,不要傷害別人,也別再傷害你自己了。」
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路上的勞累和心悸之癥的復發,消耗了白若嫻所有的體力,眼前的場景模糊起來,她伸手想要握住楚瀾側,卻什麼都沒有抓到,身子倒了下去。
白若嫻沒有听到自己昏倒後,楚瀾側的那句驚呼聲。他將她抱進懷中,眼中有了自責,擔憂地喚著她的名字。
白若嫻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醒來時,殿中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夕陽似血,染紅了半邊天的白雲,遠方,似乎傳來了廝殺聲。
「宮中可發生了什麼事?」白若嫻喚來了貼身的婢女,她有些不安。
「回娘娘的話,祁國國君,向楚國請降了。」
祁國國君,向楚國請降了……白若嫻緊握住朱欄,帶著震驚之色,看著落幕的殘陽,眼中出現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