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總算……到了。」
寧風從馬車上下來,臉色有些難看。
他剛剛在甘露鎮上出了一個大風頭,商隊方面客客氣氣,各種特殊待遇,這才有得馬車坐。
整個商隊里,寥寥幾人有這待遇罷了,除了商家自己以及寧風,就剩下兩個人︰一個是老太太,一個是死皮賴臉非蹭上寧風馬車的舒百靈。
「嘔~」
寧風干嘔兩聲,望向身後馬車目光真是怎麼看怎麼像看一堆柴火,恨不得劈了燒一般。
三天時間,各種顛簸,各種折騰,他算是知道在古代社會里面,所謂行萬里路到底是多麼地艱難。
一開始時候,寧風還在思念上輩子各種輪胎各種避震的車子,到得後來,他顛簸得狠了,咬牙切齒發狠,必須要學會飛行。
不說如天雲子師尊一記化虹萬里,不提劍仙出入青冥朝游北海暮滄溟,至少能代個步不是?
寧風干嘔了數聲,這才有點緩過氣來,臉色恢復幾分紅潤。跟他正相反,緊隨其後下來的舒百靈打著哈欠,精神煥發,一臉睡得好飽。
看著他的樣子,寧風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幾日忍得難受而不是睡過去的,這廝一路跟打雷似的打鼾絕對月兌不了干系。
舒百靈搞不好鼻子也是屬老鼠的,看寧風臉色立刻知道風不對,原本要上來溜須拍馬幫撫胸口的手連忙放下,作左顧右盼狀。
「寧兄弟你看。」
他跟發現了新天地似的,沖著側前方一指。
寧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知這老小子在轉移話題,還是循著他所指望去。
那個方向,老太太從馬車上下來,滿臉為難之色,深吸一口氣,沖著他們走過來。
寧風神色一振,身上難受勁兒一下就過去了。
過去的三天里,同在一個商隊中,他不是沒有想過去接觸一下老太太,了解下情況。
不曾想,老太太的態度卻跟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前面一兩天是躲著他,整天躲在馬車里面,壓根沒有冒頭的意思。最後一天好上一些,也只是掀開簾子露個頭。
在這一天里,她不是沒有跟寧風視線對上過,每一次她都是極其有修養地欠身,歉笑,慈祥臉上時常閃過掙扎之色,似乎有什麼事難以決斷。
「這下可以知道目標了吧?」
寧風剛如此想著呢,老太太就走到了面前,隔著數尺距離停下。
她打扮得干淨清爽,一個老人家沒有半點邋遢隨意,花白頭發梳理整齊,樸素衣服上連一個褶皺都看不到。
惟獨老太太神色,比起前幾日,愈加憔悴了。
「老婦夫家姓李,也沒有個稱呼,他們都叫老婦李氏。」
老太太先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歉疚地道︰「老婦知道大丫找寧先生說過一些事情,其實是小孩子不懂事,勞動先生辛苦數日,白跑一趟,老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這什麼情況?
寧風愕然,跟想象的未免差太遠了吧?
舒百靈在後面忍不住,插口問道︰「李老夫人不是在縣里面受了驚嚇,這才返回去修養的嗎?」
「到底是什麼驚嚇?」
他伸手往縣城方向指了指。
這會兒,夕陽西下,晚照移出縣城,落向商隊所在地方。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整個縣城恍若一頭蹲伏在地上的凶獸,城門則是大張著的巨口,隨時可能把所有人一口吞下去。
「沒~沒有。」
老婦人一輩子沒說過什麼慌,有點慌張地閃開寧風目光,小聲地道︰「那是老婦老眼昏花,看得差了。」
她有些窘迫,覺得對面年輕書生目光好像能把什麼都給看得透透的,縱然一把年紀,李氏還是覺得有些應付不來,忙道︰「總之對不住寧先生了,老婦告退。」
「是這樣嗎?」
寧風灑然一笑,揮手止住了還要再說的舒百靈,不在意地道︰「老夫人言重了,在下本就要往縣城一行,不過同路罷了。」
李氏聞言放心了一些,歉然一笑,沖著兩人又是一禮,這才慌慌張張地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看著她在城門口被一個看上去三十許人,衣著不錯料子的男子接上另外一輛馬車,入了城門,寧風和舒百靈才收回了目光。
「老舒,你信嗎?」
寧風搖頭,失笑,突然開口。
「我看著像棒槌?」舒百靈連翻白眼,脖子都梗起來了,就好像在說︰你可以侮辱我的容貌,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
「哦,那你怎麼看?」
寧風哈哈一笑,狀似隨意地問著。一邊說話,他還一邊遙遙地沖著忙碌著進城的商隊管事抱拳行禮,告別。
雖然這路上的體驗著實不怎麼好,但總是一番盛情,不能連禮數都失了。
「嘿嘿。」舒百靈等著寧風施完禮,邁步向著縣城去,這才冷笑幾聲,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我哪天要是去買燒餅,正付錢呢,包得嚴嚴實實,味道香噴噴的燒餅被旁邊一個孕婦給順走了,我肯定破口大罵。」
「然後呢?」寧風依然是一副有听沒有見的樣子,隨口應對。
舒百靈無奈,緊趕兩步跟上,繼續道︰「我正罵得痛快呢,要是有人要扯那孕婦見官,我肯定改口說燒餅是我送的。」
「就這麼回事。」
寧風腳步一頓,上下打量舒百靈一眼,搖搖頭道︰「沒看出來啊,老舒你還是個善心人。」
舒百靈就跟吃了人參果似的,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冒著一個「爽」字,就差翹尾巴了。
「你的比方打得很好,憐憫啊。」
寧風還在搖頭,心中完全認可舒百靈判斷。
李氏早先的驚嚇是真的,回去甘露鎮養病是假躲避為真,沒幾天又要回縣城,這就是動了惻隱了,等想到隨行的是會降魔伏妖之「寧先生」,那就徹底變成了憐憫。
于是乎,就有了前面的「看得差了」。
什麼情況下,能讓李老夫人生出憐憫之心,不忍心「妖」被降服呢?聯想下老夫人賴以為生的手段,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說話間,寧風和舒百靈過城門,入得縣城。
縣城稱不上繁華,不過比起甘露鎮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足夠供兩輛馬車並行的道路,林立的鋪子之類,所在多有。
兩人尋了一處小鋪子坐下,舒百靈很自覺地張羅了一下吃食酒水,然後也不坐下,湊過來道︰「寧兄弟,那老舒我先去打探打探?」
「有勞。」
寧風舉杯,舒百靈笑得咧開嘴巴,拍著胸脯說「在我在我」,「去去就回」,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子。
「這個舒百靈……」
寧風緩緩飲盡杯中酒,還是有些看不透,弄不明白這老小子目的何在,殷勤如此,不過不能否認,他還挺有用。
寧風絲毫不懷疑,舒百靈此去,用不了一盞茶功夫,李氏想要維護的「人」,就會跟被扒光似的攤開在面前。
線索實在是,太明顯。
果然,寧風隨意地夾了幾筷子,抿了兩口濁酒,舒百靈就跟小旋風似地沖了回來。他渾身上下帶著一股熱氣,哧溜一聲先把面前的酒水干了,臉上帶出得意之色,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先前城門口,接走老婦人的就是她雇主,在縣城中一家商行當個不大不小管事的木離。
木離從十三歲當學徒,再到伙計,一路到現在管事,慢慢地三十幾歲人了,總算混出了模樣,在縣城中一處不大不小宅子,去年還娶了媳婦。
正是木離某次偶遇,砰然心動,愛之如寶貝的媳婦兒懷孕了,他才請了李老夫人專門看顧。
「這麼說就是他們嘍?」
寧風微微一笑,眼中卻帶出冷意。
舒百靈完全能理解,這哪里是「他們」,分明是「她」,那個木夫人相當之可疑。
有了舒百靈,果然省事無數,兩人會過帳,舒百靈立刻頭前帶路,那個熟悉勁兒,就好像他是縣城里土生土長大的一樣。
寧風樂得清閑,連木家具體位置都不問,一路看著黃昏縣城里氣象,悠然地跟著走就是了。
「咦?」
他突然止步,前面舒百靈沒剎住車又溜出去小一丈距離這才反應過來,疑惑地返過身問道︰「寧兄弟,怎麼……」
舒百靈話還沒問完呢,順著寧風目光望過去,立刻知道他止步的原因了。
街角處,有一個問卦攤子,攤子前坐著一個假模假樣的道士。
這個問卦攤子也沒有掛上什麼「十卦九不準」之類東西,老老實實四個字︰鐵口神算。
關鍵不在這個攤子,而是在攤前晃悠的那個人。
很眼熟,不能更眼熟了,不就是在城門口接走李老夫人不久的木離嗎?
這個眼看就要當父親的男人,一臉愁苦,一臉猶疑不決,在那攤子前左三圈,右三圈的,時不時地偷眼去看道士,等道士望過來或者有人經過時候,又裝作路過樣子目不斜視。
他這個樣子,有眼楮的人都知道他是想問卦,又猶疑,沒看那攤位主人正襟危坐,擺出仙風道骨狀都半天了嗎?就等他自動上鉤呢。
等了又等,寧風他們兩個站住看都有幾十個呼吸時間了,道士覺得腰酸背痛,準備不扮清高神仙開口攬生意了,卻見得木離一咬牙,一跺腳,走了。
這就……走了……
道士「哎呦」一聲,怎個悔且不提他,只說寧風兩人互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蹊蹺」兩個字來,連忙快步跟上。
距離不遠處,就是木家宅子。
寧風和舒百靈尾隨木離趕到的時候,宅子前傳來「 」的聲音,有幾個衙役打扮著正拿著鐵尺敲打著門。
「好像有情況。」
「看來來得正是時候嘛。」
寧風神色一動,悄無聲息地跟上神色大變,慌忙跑上去喝問阻止的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