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兩個人繼續朝北走去。
突然,遠處的江邊,出現了一大片白色的燈柱。麻子臉中士睜大眼楮瞧了瞧,低低地說道︰
「咱們的隊伍,要麼給打散了,要麼撤過長江去了,不可能在江這邊還有這麼多探照燈……」
蕭劍揚贊同地點點頭。他明白,那只可能是日本人的探照燈。這麼多探照燈聚在一塊兒,說明那里有日本人的大部隊。
由于出現這個敵情,麻子臉中士帶著蕭劍揚離開江邊,朝一座小山爬去。他輕聲告訴蕭劍揚,這山叫「幕府山」,順著山道走,可以避免跟前面江邊的鬼子遭遇。
他們在崎嶇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江邊日本人的探照燈光柱子,在他們行進線路的左側,越來越清晰。而且蕭劍揚逐漸分辨出來,從探照燈的方向,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好像有一大股擁擠的人潮,在沿著江邊移動。寒夜中,江風吹送來一陣陣隱約的哭喊聲、叫罵聲。
這時,兩個人已經爬到一個小山包的頂部。他們停下來,伏子,朝山頂的北側邊緣匍匐過去,然後透過岩石的縫隙,朝長江的方向一望——
從他們身子下面的幕府山山腳,直到長江岸邊,是一條狹長的峽地。此刻的峽地,被日本人的探照燈燈光照得一片通明。慘白的燈光下,是一大群黑壓壓的人流,在緩緩地移動。由于離得比較遠,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
麻子臉中士舉起胸前的望遠鏡,觀察了一會,低聲地罵道︰「小鬼子,在押著咱們的人!」
蕭劍揚一把從他手里抓過望遠鏡。通過望遠鏡的鏡筒,他瞧見,那黑壓壓的人流,是由被綁著的中國人組成的。這些中國人,被反綁著雙手,然後一排一排地被捆在一起。借著日本人的探照燈光,可以看見他們身上的衣服——有的穿著灰藍色的軍服,沒戴帽子,看得出來,這是被俘的中**人。另外更多的,穿著各式各樣的便裝,明顯是普通的平頭百姓。
蕭劍揚粗粗地估算了一下,吃了一驚——這股巨大的人潮,至少也有上萬人。
在被綁著的中國人的外面,是端著刺刀的日本兵。
蕭劍揚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他把望遠鏡交還給麻子臉,將中正式步槍抱在懷里,順著山勢一個滾翻,滾進小山包腳下的一片雜草叢中。
麻子臉收起望遠鏡,隨後也跟著滾了下來。
兩個人在草叢中默默地向匍匐。等湊得近了,蕭劍揚停下來,選擇了一個隱蔽的位置,繼續觀察。
指揮日本兵的,是一名站在高坡上的日本軍官。
這名軍官身材矮小而粗壯。在他腳邊,蹲著一頭高大的德國狼犬。
矮個子軍官在高坡上背著手來回踱步。蕭劍揚注意到他的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好像是右腿負過傷。
這時,矮個子日本軍官揮了一下手臂,對身邊的日本兵下了道什麼命令。
人潮緩慢地停了下來。日本兵用刺刀,從四面把被綁的中國人往中間驅趕。人潮越集越密,仿佛是一條河水匯聚成了一片水潭。
與此同時,人群的南側,出現了一長排日本人的九二式重機槍、歪把子輕機槍。這些機槍圍成半圓形的陣勢,逼住上萬名被綁著的中國人。
中國人的人群中,出現了騷動。
蕭劍揚心里一顫——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站在高坡上的矮個子日本軍官,若無其事地抽出刀鞘內的東洋刀,凶狠地向前一揮……
霎時間,日本人的輕、重機槍一起開火。猛烈的火舌,像是桔紅色的鐮刀,無情地將被綁的中國人一片片地掃倒。
被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中國人,徒勞地扭動著軀體,仰面沖著夜空發出淒厲的呼號。被機槍子彈擊中的人體,本能向上一聳,然後落下,整體看去,就像一股股血淋淋的人浪,忽而涌起,忽而跌落……
蕭劍揚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面部的肌肉在劇烈地抽搐。
他猛地抓起身邊的中正式步槍,飛快地打開保險,然後舉槍瞄準……
一發7.92毫米的子彈,帶著怒火飛出了槍膛。
然而,由于距離比較遠,再加上他情緒激動,又是病剛好,身子比較虛,據槍的雙手有點無力,結果這一槍打高了——中正步槍的子彈,沒有擊中矮個子日本軍官,而只是把他頭頂的軍帽打飛了。
矮個子日本軍官慌忙臥倒在地,然後一個滾翻,狼狽地朝高坡下面滾去,月兌離了蕭劍揚的射界。
他身旁的德國狼狗,瘋狂地吠叫起來。附近的幾挺日本機槍,掉轉槍口,沖蕭劍揚他們這邊掃射起來。
蕭劍揚很懊惱地罵了一聲。
日本人的機槍越打越密,不得不轉移藏身之處了。麻子臉中士抓起望遠鏡,扯著蕭劍揚往草叢深處撤退而去。
(六)
撤到山下之後,蕭劍揚猛地站住了腳,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
他突然覺得想吐,嘔了一陣子,空蕩蕩的腸胃里也沒什麼東西好吐。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冰冷的火焰。這股火焰從他的骨頭縫隙中燃燒起來,然後猛烈地躥進他的大腦。
他騰地站來,轉身朝南京城內的方向走去。
麻子臉中士一把拽住他︰「干嗎?」
蕭劍揚緊咬著牙關,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聲音︰「俺非殺了那畜生不可!」
麻子臉拽住他不放︰「眼下城里都是鬼子,你這不是去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