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讓女兒回房換衣服去了,又令男主人來招呼他,自己卻進了廚房。趙乘雲和蘇爸一起坐在沙發上,顯得有些拘謹。
一會兒後,蘇母從廚房出來了,沏來茶,又端來一盤桃子。他連忙道謝。
「你不要謝,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要不是你,我家凝兒……孩子,阿姨真不知該說什麼感謝的話才好呢。」她說著說著聲音便噎住了,忙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水。
「阿姨千萬別這麼說,我也只是剛好路過而已,我想要是換做別人,也一定會伸出緩手的。」趙乘雲坦率地答道。
他的話蘇母自然不信了。正好路過?有這麼巧的事麼?女兒匆匆出門,她本以為是找同學共同分享高考的事了,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約會去了。
這時候,蘇韞凝從閨房出來了,嘴里嚷嚷道︰「媽,餓死我啦,家里還有吃的嗎?」
「有呢,媽這就給你熱去,」蘇媽應了聲,又看向男孩,問道,「孩子,你也還沒吃飯吧?」見他欲言又止,女主人笑了笑說︰「飯菜也不夠你們兩個吃,我去下兩碗面吧。凝兒,你過來陪你同學說說話。」
女孩應了聲,走過去,在他旁邊的沙發椅上坐下。
蘇母去了廚房,蘇爸和他客套的聊了幾句,便在一旁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卷。
「吃吧,我們上午去馬家農莊采摘的,很好吃的。」女孩看了他一眼,柔聲說。
「是嘛,看來我很有口福哦。」趙乘雲從果盤里拿起一個桃子,大口啃了一下,嚼了嚼,有點生,但沒有農藥味,很干淨,很甜潤。
他們的眼神很少踫在一起,都是一觸即分,女孩倒大方不少,不知為何,男孩卻表現得靦腆許多,與之前的嬉皮笑臉完全兩樣。
女孩見他這樣子,忍著笑,心道︰原來你也會害羞啊,臉皮比牆還厚的家伙。女孩換了這身淡藍色連衣裙後,更加美妙動人。
這是他長這麼大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散發出柔美的光;小巧而尖尖的臉,讓人感覺既美觀又親切;齊肩的短發由于未干透而披散著,只有少數幾縷懸在了臉旁,特別迷人;連衣裙姿掩蓋,但亦不難發現其優美的曲線。
他呆呆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女孩的眼里,只是見他並無輕薄之色,且父親還站在一旁,也就沒有發作,正是偷偷瞪了他一眼,然後測過身體,望著別處。
這時,蘇母端出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她叫兩人趁熱吃,好除掉身上的濕氣。
兩人吃著面,蘇母也坐在一旁,笑著問這問那,好像查戶口的,弄得他好不尷尬。當得知他也是高三畢業班的學生時,又問他考得如何?成績查了沒?趙乘雲就像個乖乖寶貝,全都老老實實回答。
女孩只顧低著頭吃面條,對兩人的談話似乎沒多少興趣,但每說到一些敏感的字眼,她又放慢速度,側耳傾听。
吃完面,兩人的氣色都好了不少。雖只是一碗普通的青菜肉絲面,但卻十分美味可口。
蘇母催促女兒去房里幫他查成績,女孩家的閨房自然不許人隨便進出,趙乘雲把身份證和準考證都給了她,道了謝後,便乖乖地呆在客廳。他走到那幅畫卷前停了下來,只望了一眼,目光便呆滯住了,漸漸的他眼里顯露出驚異的色彩。
「小趙,這字畫如何?」忽然背後傳來蘇爸的聲音。
「真跡,這是蘇柄堂——蘇大師的真跡啊!」趙乘雲剛才看得出神,沒注意到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不由月兌口而出,驚叫了一聲。
「是嗎?」蘇爸笑呵呵地說,心道︰這少年年紀輕輕,絕不可能是其間老手,他或許看過一些別人模仿他的作品,才妄下結論。
「不對,這卷字畫有問題!」趙乘雲眉頭皺的老深,只見他時而對著字畫托腮沉思,時而又走來走去,遠近端詳,那自我苦惱的模樣,讓旁人都愁。
蘇母收拾完也走了過來,見他這憨態,夫妻倆相視而笑。
「呀,不好,這畫是贗品!」又是一聲驚呼,著急說,「叔叔,你這畫在哪買的?你上當受騙了……」
在別人家里大喊大叫,已經是很沒禮貌了,然而他卻變本加厲,竟不知所謂地說別人家的字畫是贗品,這讓主人情何以堪,顏面何存?可奇怪的是,主人視乎一點也生氣。
「哦?說說看,怎麼個贗品了?」
「呃,」他面露慚色,又搖了搖頭,自我否定道,「也不全是,說它是贗品,有失偏頗,應該是有人在上面‘搗亂’……」
「……」
「首先,這首詞的前面大部分文字自然是蘇大師之手,但是最後一句‘千里共嬋娟’卻不是他的的筆跡。代筆之人,筆法雖與大師有九分相像,然力道略有欠缺,從‘嬋娟’二字的邊旁就可得知,且字跡比之前略顯秀氣——這說明它是來自一個女人的手!」
夫妻倆愣在一旁,相對無言,表情古怪。
「還有,看上面的畫,男女相邀,共覽明月,真本上乃是四目皆相稱而上,可畫中女子雙眼表面上是望著明月,但換幾個角度觀察的話,你就會發現,她實則在注視著對面的男子。」
在他高談闊論之時,女孩也已經查完成績;她從房里出來,不巧正好听見了他這一段精彩的演說,其中的震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妙!妙!秒!」蘇柄堂移步細心觀察,嘴里連道了三聲妙。這番解說雖有不足,但著實令人拍案叫絕。他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卻怎麼也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眼楮處的,只道是女兒家的心思還真是難猜。
「賢佷真是慧眼識珠,這幅畫卷正是幾天前我與小女閑暇時游戲之作,登不了大雅之堂,讓你見笑了。」蘇爸笑道。
他被蘇爸的話搞糊涂了,什麼叫游戲之作?什麼叫登不了大雅之堂?蘇韞凝,蘇柄堂,天哪,不會這麼巧吧?難道……他很想否定自己,可這幅畫確實是出自大師之手,絕不會錯的。他思量了良久,才試著問道︰「你……就是大書法家蘇柄堂?」
「大書法家不敢當,都是別人吹捧出來的。」蘇爸搖了搖手說。
听他這麼說,趙乘雲只差沒尖叫出來。天吶,站在眼前的可是當代最著名的書法家啊!誰能想到,他竟藏身在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城市中一間平凡的屋舍內?……
「乘雲,我們一家隱居在此,就為了過些清閑的日子。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阿姨的意思。」蘇母說。
「阿姨放心,小子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會到處張揚的。」趙乘雲點頭答道。
「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究竟是如何看出它不是仿品的?」蘇柄堂問。要說知道他大名的人不少,可敢說是他真跡的卻沒有幾個,因為他的字畫大多進了華夏各大博物館,自三年前封筆以來,市面上早沒有了他的作品。
「這個……我這人別的愛好沒有,就是喜歡看雜書,每每有空,便去書店或是圖書館翻閱,關于大師您作品的書我也看過不少……」他這忐忑不安的樣子,立即引得蘇柄堂呵呵大笑了起來,一旁的蘇母也是忍俊不禁。
蘇柄堂又問他︰「乘雲,你可習過書法?」
不知不覺間,這對夫妻對他的稱呼也變了。
「呃,算是有過吧,不過也就自己私下里搗鼓,都不成章法的。」
「可否寫上幾個讓我瞧瞧?」
……
他們來到書房,鋪紙、調墨……趙乘雲並沒有立即動筆,在思索著什麼,握筆的手也遲遲未動。忽然他的嘴唇動了動,霎時運筆如飛,在紙上寫下一行詩句︰
「如果你因為失去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失去星辰了。」
他從沒用過這麼好的紙筆,開始書寫時微微有些緊張,前幾個字明顯寫的不甚美觀,可越到後面,運筆越流暢,寫得也算差強人意。
蘇柄堂立在一旁,面帶微笑,等他寫完了,又端詳了幾眼,贊嘆道︰「不錯不錯,顏公之雄渾,柳公之骨挺,全在其中;雖缺乏蘇公之意境美、王公之和諧美,但念你年紀輕輕,又未經人指點,能寫出這等水準,可以說是罕見的奇才了!」
「多謝蘇叔叔指點。」他心中的歡喜可想而知。他從小就酷愛書法,然而家貧的他,想弄支像樣的毛筆都不得,好不容易在村里寫春聯的六老爺那求了一支,但沒寫幾回就開叉月兌毛了,像個掃把似的,之後長大了,也曾省了些錢買筆墨,但都是劣等貨,用不了幾回就不成樣了。
「我說柄堂,你也尋了這麼多年了,好苗兒不就在你眼前了麼?你何考慮不收他為徒,也好了卻你這樁心事。」蘇母笑著說,看趙乘雲的眼神又和藹了幾分。之前在餐桌上的一席話,她已了解到他不少信息,雖家境寒酸了些,但人品絕對是沒問題的。
「這……」蘇柄堂看上去很為難。
「別再猶豫了,你都年逾半百了,連個正式的傳人都沒有,難道你就不擔心你蘇家傳承千年的妙筆斷送在你手上?」蘇母心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