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做罷法事,張勻恭維道︰「今天看了大巫師作法,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杜娟雖然不敢與張勻對視,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些號稱天下道教正宗源流的道士面前露了臉,心中也暗暗得意,粲然一笑,假意謙虛道︰「哪里,我不過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班……」她本想學著說張勻昨夜恭維自已的話,卻一時忘記了「魯班門前弄斧頭」這句話了,便笑著不再說下去了。
張勻知道這位大巫師讀書甚是有限,說不來「班門弄斧」這話,本想教她這句話,但又覺得如果由自已說出來,似乎真的是在自詡正一道是「關公」、「魯班」一樣,也就不說了,嘿嘿一笑,道︰「大巫師,我們是真心佩服你啊,呵呵。」
杜娟見張勻對自已心悅誠服,臉上微紅,心中竊喜。
俗話說︰「外話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張勻雖然說的是平平常常的恭維話,但這些話出自于他的口,效果自是不同。
一些男弟子也有心討好大巫師幾句,但依他們的眼光,自是說不出什麼高明的言論。蘇飛忽然站起身來,伸左手指著那件臭衣服,模仿杜娟的聲調和神氣,說道︰「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
眾人听了哈哈大笑,另幾個男弟子也學起舌來,紛紛道︰「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
張湛詠、張勻都不禁莞爾,班蓉面上掛著一絲鄙夷之色,心道︰「一個個都是馬屁精!」
杜娟頓時羞紅了臉,雖然明知道他們學舌絲毫沒有惡意,但誠恐褻瀆了神靈,忙搖著雙手輕聲說道︰「請不要再說了!請不要再說了!」
張湛詠見杜娟神色鄭重的樣子,于是收斂了笑意,站起身來,輕聲制止眾人,男弟子們雖然學藝不精,但好歹是修道之士,已明其意,都忙住了口。
須知在巫術活動中,巫師多是通過咒語來表達一種心理暗示和情感宣泄,從而收到某種期望的效果。
巫術只有在受眾信仰時才能發生效力,尤其是驅邪治病這類巫術,巫術效果主要不是來自巫師個人,而是來自一種普遍信仰巫術的集體意識,這就是所謂的「心誠則靈」。
一個真正的巫師對巫術的態度是嚴肅虔誠的,巫師的信仰發自內心。只有巫師和受眾都對巫術堅信不疑,才可能創造出巫術奇跡。這類巫師和那些依靠玩弄小魔術把戲以動視听的術士是徹然不同的兩種人,玩魔術欺騙觀眾眼楮的術士是沒有信仰的。
張湛詠見杜娟神色有些尷尬,便走到中間空地上,表情嚴肅地望著眾門人,待眾人安靜下來後,方才說道︰「剛才我叔叔的話說得很對,大巫師的巫術表面樸實無華,實際上卻是真正高明的道術,讓人一見茅塞頓開。我從大巫師剛才施展的巫術中,實在是受益良多!」
頓了一下,張湛詠便用平時他在道觀中給弟子們講習功課時的語氣和手勢,繼續說下去︰「我平時給大家講解過許多道教的咒語,大家知道秦朝時的咒語就比較簡單和質樸,而到了漢朝時,巫師創制咒語時有意模仿官府的公文,才使咒語變得越來越繁復、華麗和規整。
「我們在學習咒語和符篆時,大家都有共同的體會——我們的咒語和符篆都太復雜了!而要學會這些復雜的咒語和符篆,往往需要花上數年的時間,而且學會之後,如果沒有機會加以運用的話,就很容易遺忘所學的咒語和符篆。學了又忘了,忘了又再學,反反復復,這對修道者來說,實在是一件耗時耗神的苦事情。
「大巫師的咒語,你們都听見了,就是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我打死你這蠱婆!我破了你的妖法……」
幾個男女弟子听到張湛詠學舌,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或捂嘴或咬唇,苦苦忍住笑意;而那些平時做事特別認真、甚至有些鑽牛角尖的弟子,則聚精會神地聆听張湛詠聲調抑揚頓挫、富有感染力的訓話。
杜娟听到張湛詠學舌,低眸抿唇,但眼中卻閃著有趣的笑意。
張湛詠干咳一聲,續道︰「大道至簡,我認為繁復並不表示博大,我們要學會化繁為簡,以簡馭繁,才能在實際運用道術時做到從容自如。
「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今天大家有幸親眼目睹一位巫術高深的大巫師施展巫術,這是我們莫大的福緣,大家今後在學習道術中,要好好領悟一下大巫師的巫術,這樣才能使自已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這樣才能對自已修行道術有很大的助益。」
張湛詠雖然愛慕「大巫師」杜娟,但礙于自已是道教魁首張天師的公子,本不願當眾說出這種恭維話來的,但因為適才男弟子們無意的冒犯言行,張湛詠為了維護巫術的莊嚴神聖,才出來總結陳詞。
張湛詠時常講解道教功課,口才甚佳,他此時滔滔不絕說來,讓眾人听著不覺得他只是為了拍杜娟的馬屁,更多的是鄣顯出正一道海納百川的胸襟和氣量。
他在這番訓話中幾次提到大巫師,語氣之中充滿了一種尊敬之意,一來是為了安慰杜娟,二來是為了讓大家真心信服。同時他也是趁此良機在杜娟、饒珊、翁眉等美女面前賣弄自已的學問。
饒珊、翁眉分別是班蓉和孔玲的下屬,張湛詠從前與她們也很少接觸,有時在食堂遇見二人時,張湛詠也對饒珊的姿色暗暗驚艷的。
張湛詠在去年得到一次機會給這些美女弟子講授過《老子想爾注》,《老子想爾注》注人或說是祖天師張陵,或說是系師張魯,連張天師的後人張湛詠也不知道真正的注者是誰。
當張湛詠講完準備得很充分的講義時,獲得女弟子們雷鳴般的掌聲。張湛詠回到自已靜室打坐時,回味著女弟子們滿含崇敬之意向自已討教道學問題,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以張湛詠的特殊身份,誠心誠意說出自已對大巫師的巫術的一番見解,隱隱然代表正一道對「大巫師」杜娟的巫術作出一種高度評價了。
杜娟在一邊听著張湛詠訓話,心中暗暗感激,又有些受寵若驚,不由對張湛詠生出一種敬仰之情。
張湛詠訓完了話,掩飾著內心的興奮,瞥了一眼杜娟,換了一副輕松自然的表情,笑吟吟道︰「大巫師,時間不早了,你也休息夠了吧?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我想我們不得不趕路了。」
杜娟臉上微紅,瞄了他一眼,唇邊淺笑,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他的話。
張湛詠心情很佳,所以他用謙虛的目光和語氣對張勻說道︰「我們耽擱了不少時間,現在動身吧。」
張勻呼了一口氣,撫須點頭,沒有說什麼。于是張湛詠帶領眾人繼續東行。一路上走走停停,杜娟沿路又采到了不少治蠱之藥。到未時時分(下午15︰00時),已距離牛鼻灘鎮約莫百余里了,估計已經月兌離了危險之境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張湛詠吩咐兩名男弟子先去大道上探查情況。眾人躲在森林之中休息。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突然下起瓢潑大雨來,眾人躲在樹下避雨,片刻間便被雨點淋濕了衣服。
正一道弟子們因為中了蠱,一路上不斷解溲,身子有些虛弱,這一淋了雨,幾名男女弟子便開始咳嗽起來,饒珊和杜娟還打起噴嚏來。
張湛詠焦急四顧,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山崖可以避雨,于是招呼大家趕緊跑過去。
眾人跟著張湛詠冒雨跑向那處山崖,饒珊中途跌了一跤,摔傷了左膝蓋,走路一跛一跛的,十分吃力。張湛詠本想招呼幾名女弟子來攙扶她,但此時風狂雨大,班蓉和女弟子們都已經跑得沒影了。只有杜娟跑在前面十余步外,張湛詠便呼喚道︰「大巫師!請你回來幫一下饒珊!她的腳受傷了!」杜娟听見張湛詠向自已求助,停步轉首看了一眼饒珊,便跑回來攙扶她行走。
張湛詠雖然男女有別,其實留下來也幫不上忙,但他也不好意思獨自離開,再說他也須提防杜娟趁機逃跑呢,于是便走在二女身後。轉眼間三人都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
饒珊個子比杜娟要高大一些,杜娟攙扶她行走很是艱難,走了十余步,轉出了樹林,張湛詠見男女弟子們都已站在崖石下避雨,便招呼來兩個女弟子幫忙攙扶饒珊,但饒珊的人緣並不好,幾位女弟子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來幫忙。
張湛詠又氣又急,只得點名道姓叫女弟子欒睿和孟芷菲二人過來幫忙,欒睿和孟芷菲無可奈何,只得冒雨過來幫忙。
張湛詠這幾天與翁眉較熟,但他是個精明人,自然看出翁眉與饒珊有些爭風吃醋,二人可能平日就有些不和吧,所以沒有叫她。
杜娟站在山崖下,忽然咳嗽幾聲,張湛詠關心地詢問她︰「你沒事吧?」
杜娟與他對視一眼,抿唇一笑,說︰「我沒事的……」
張湛詠微微一笑,又轉身關心起饒珊來。
杜娟望著雨簾從崖石上垂落下來,怔怔出神。腦中不由憶起當日與邵元節初遇時二人在崖石下避雨說話的情景︰
那時杜娟神情沮喪地站在崖壁下避雨,邵元節忽然走過來,對杜娟展顏一笑,居然對這個剛才還凶巴巴握著苗刀將自已作為人質的女巫打起招呼來︰「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杜娟心中好笑,沒有理睬他。
不料邵元節說出更加出人意外的話來︰「這位仙姑,我很羨慕你養的金蠶蠱,想拜你為師,學習這種蠱術,可以嗎?」
杜娟一愕,罕然厲色道︰「你想學會這種蠱術用來干什麼?」
邵元節目光閃爍道︰「我想……我想……」
杜娟故意做出一副可怕的樣子,道︰「快說!你想干什麼?」
……
杜娟想起那時自已凶巴巴的樣子,口角不由浮起一絲甜蜜的笑意。
杜娟不由又回憶起與邵元節帶著巫即賀寶如的兒子陶仲文在崖石下避雨的舊事︰
那時,杜娟和邵元節看著崖壁上垂流下來的雨簾,听著不遠處的瀑布發出的訇然水聲,二人不由都憶起當日在月亮潭邊避雨相識的情形。彼此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過了一會,杜娟看著廣大的天空飛下來無數亮晶晶的小雨點,擔憂的道︰「這毛毛雨也不知下到幾時,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趕路要緊!」
邵元節說︰「這孩子好像在發燒,他的臉貼得我後頸窩好熱!」
杜娟嘆了一口氣,說︰「你以為我是狠心腸的人麼?我還不是為了大家的安全……」
邵元節發現山坡下竹林中有一戶人家,便道︰「你等我一下,我去那戶人家商量買兩個大人戴的斗笠和一個小孩子戴的草帽」。
杜娟歡然道︰「最好是有雨傘,你背著孩子戴斗笠不方便的」。
邵元節涎臉一笑︰「請先告借我十個銅錢——待我給你做個男僕,天天給你做飯洗衣來還你。」
杜娟破顏一笑,開玩笑道︰「說話算話喲,要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錢喲。」
……
杜娟憶及兩次與邵元節在崖石下避雨的舊事,這一刻,巨大的柔楚攫住了她,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撲簌籟滾落兩腮,忙雙手掩住口鼻,淚眼迷離地望著雨中的遠山,她的心在大聲吶喊︰「元節,元節,我好想你!我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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