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客房,徐小六告訴師父說熱水等會就燒好了。徐小六一邊換衣服,一邊听靳雪鵠講起與兩位中年男人談話的經過,才知道兩位中年男人中較肥胖的一位名叫竇勝,另一位中年男人名叫孫俊豪,二人原來都是秀才,分別住在城南和城東,其中孫俊豪是崔舉人娶的填房孫氏的堂兄。
那個神秘的年青人自稱也姓崔,名叫崔進,是九江府的鄉下人。崔進有一回偶然在江邊見到崔舉人的遺孀孫氏,便不斷找機會接觸崔家下人,並口出奇言,說自已是去世三年的崔舉人崔元的轉世,所以認得孫小琳是自已過去的少夫人,幾次三番要求見孫氏一面。
孫氏听說這稀奇事後甚是納罕,便見了他一面,雖覺依稀認識崔進,但卻想不起來幾時見過此人。
孫氏實在不敢輕信崔進的話,便叫來堂兄孫俊豪和亡夫崔元的知交好友竇勝一起來盤詰,崔進面不改色,回答未露破綻。雖也有一些不符或不知道的細節,但崔進自稱是前世的事情,也不能事事都能想起來的。
崔進能詳述崔元的生平,一時成為奇聞,每天來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崔進與眾人交談之際,對崔家之事知道得更加多了,讓人越發難以分辯他說的話是真還是假了。
崔進是一個既沒有功名又沒有正經事情做的年青人,而孫氏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婦,生得眉目秀艷,體態綽約,家中有一個很大的茶園,在九江有店鋪賣自家的茶,在九江府允稱中等富裕人戶。
大家雖然都懷疑崔進是貪財戀色,卻委實難以相信世上竟有這種色膽包天騙婚之人,所以也有幾分相信他真是崔舉人的轉世。
剛才兩位秀才拿了崔舉人前妻生前用過的玉釵以及崔舉人的衣服來試崔進,看見鄰桌吃飯的諸葛小倩師徒,兩位秀才靈機一動,于是悄悄返回來請教幾位道姑,想知道這崔進是否用了什麼妖術。不想隋燕和靳雪鵠主動與二人接洽上了,隋燕和靳雪鵠自然沒有說出天眼的話,只說年青人是使用了一種妖術。
兩個中年男人听後好生駭異,都有些怕招惹上這個妖人。靳雪鵠獻計說明天一早就讓二位秀才來請崔進去崔家與少夫人相見,那時便要破他的妖術。
二人見靳雪鵠雖然才十六、七歲的樣子,說話卻自信滿滿的,暗忖她們的師父多半有些道行吧,于是稱謝後回去報與少夫人去了。
徐小六听了這事,想了一下,假稱剛才下樓經過崔進房間時看見他手中拿著一塊道士的篆,三人听了略感驚詫,但想想此人既敢憑邪術騙婚,是個術士也不為奇了。
隋燕說道︰「我想這個崔進一定從前認識崔舉人夫婦他們三人,要不然他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就算他有天眼,如果他不認識他們三人的話,也很難短時間內判斷出四支玉釵中哪一支玉釵才是崔夫人戴過的——他的天眼只能看見幻像,又不能听見幻像中的人說話……」
靳雪鵠點頭同意大師姐的看法,說︰「說不定這崔進過去就看上了這個少夫人了,要不然他也不會起這個心,而且他還知道少夫人的閨名叫小琳呢!天下有錢的年婦又不只那個小琳一個……」
隋燕道︰「一定是這樣,所以少夫人也覺得崔進有些眼熟呢
諸葛小倩和徐小六雖然沒發表意見,但也認為她們的話很有道理。
師徒四人洗臉洗腳後,又說了一陣閑話,才睡下了。
靳雪鵠與師父諸葛小倩睡在一床,隋燕和徐小六睡在一床。徐小六在黑夜中一時睡不著,不由想起先前買首飾的事來,心中竊想︰「上次從成都回來時,听幾位師姐們和桃花寨的女伴們談起晏容出嫁時的情景,大家都嘖嘖稱羨,說晏容出嫁時一身銀飾,加起來只怕有六、七斤沉重哩!可惜我出嫁時卻沒有一件銀飾,不知會不會讓張天師一家人小看啊……」
據傳,古時居住在深山中的苗人,為防備毒蟲猛獸的襲擊,出門必然攜帶鐵器,所以有「出門三分鐵,虎狼不挨邊」的說法。由于鐵器易生繡,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佩戴銀花首飾了。
銀花是苗族特有的裝飾品,男子和兒童也會少量佩戴,但主要是女子佩戴。一個姑娘在出嫁前,父母會不惜一切為女兒添置銀花。什麼銀冠、銀雀、銀箍、銀角、銀簪、銀梳、耳環、項圈、銀鎖、圍腰練、銀披肩、銀手鐲、銀戒指……一套最講究的銀飾,重達幾十斤。
一個富有人家的女兒出嫁,連伴娘和送親的一起,走在路上,有如銀龍孺動,前後會有七八個成年男子保衛,以防半路遭劫。
一套珍貴的銀花,往往是苗家女人的傳家寶。如果姑媽壽終,舅家除去吊喪外,還要向姑父或外甥索回姑媽由外家帶去的貴重銀飾。姑表家就會包上糯米飯和魚肉,把銀飾護送歸還舅家珍藏。
徐小六心中不由幻想自已在出嫁時也有幾件銀花穿戴——對女人來說,她一生最風光的就這麼一天,誰不想盛裝展現自已呢……
何況稍有見識的漢人多半听說過苗家女子喜愛佩戴銀飾,自已如果出嫁時沒有一件銀花的話,未免顯得寒磣,也會丟夫家的臉……徐小六胡思亂想了半夜,才倦極入眠了。
次日卯時,徐小六早早起了床,下樓去倒尿器,她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瞥了幾眼崔進的客房門。
當她端著空尿器返回樓上時,卻見崔進正好走下樓來,二人在樓道間相遇,徐小六臉上羞紅,卻又心中竊喜,側身站在樓道拐角處,讓崔進先走。
崔進見到苗家裝束的徐小六,也有些意外,他打量著不施脂粉天然動人的徐小六,搭訕道︰「你是道姑麼?」
徐小六心中有事,故不願顯得太冷淡,輕輕嗯了一聲。崔進又問道︰「看你是一個苗家女子,你們是那兒的道姑啊?」
徐小六沒回答,她害怕與他說話會讓他誤以為自已是容易勾搭上的輕薄女子。
崔進站在樓道口中間,一時卻不肯離開。
徐小六雖然不說話,但她卻抬起眼楮注視著崔進,一來她害怕他又用天眼偷看自已的身子;二來她心里也有些盼望崔進能就在這里將一件首飾賣給自已——徐小六這次可是帶著荷包呢。
但崔進知道徐小六只有六錢銀子,所以不肯再與她談交易——他既然不可能騙徐小六上手,又何必要做賠本的買賣呢?
徐小六也不便主動提起此事,見崔進沒有再談買賣的意思,便輕聲說道︰「請你讓開吧
崔進听話地側身站在欄桿邊,一雙眼楮痴望著她的臉孔,好像要記住她這個人似的。
徐小六低目紅臉端著空尿器走上了樓,害怕他又用天眼在背後偷窺自已,快步回到客房中,只見師父和師姐仍在睡覺,徐小六呆坐在床邊,心里若有所失。
人在晚間時的念頭特別活躍,徐小六甚至昨晚想好了,有機會的話就買下那對搶眼的又大又亮的銀耳環。她甚至還幻想在自已嫁入張家後,戴上了夫家的耳環,便將這又大又亮的銀耳環悄悄交給一位送親的親人帶給媽媽,這樣的話,自已用六錢銀子買一件首飾就可以一舉兩得了……
俟諸葛小倩師徒下樓吃早飯時,卻見竇勝和孫俊豪徑直走到跟前來。
隋燕和靳雪鵠微微一怔,昨天她們就和二位秀才約好,大家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以免讓崔進起疑。
竇勝急巴巴說道︰「幾位仙姑,今天我們來約崔進時,不想他已經收拾東西走了,我們向掌櫃的打听後才知道崔進結賬離去時,留下口信要掌櫃的轉告我二人,說他突然有急事,要先去廬山一趟,須過一個月後才能回來。所以我們特來問問幾位仙姑,這事如何是好?」
靳雪鵠听了好生失望,隋燕瞥了一眼師父,說道︰「既然人已走了,現在也沒有辦法了,但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和師妹昨天說過的話,此人真的是在行騙!你們只要不相信他的謊話,就沒有事了
竇勝和孫俊豪互視一眼,無可奈何,只得對師徒幾人連連稱謝。孫俊豪是個大方熱情的人,雖然道姑沒有破除崔進的邪術,但人家畢竟是好心好意主動要幫忙,所以他搶著替師徒們付了住宿和吃飯的錢。
諸葛小倩師徒都怪不好意思,靳雪鵠笑吟吟道︰「多謝孫大哥啊!」孫俊豪和竇勝與道姑師徒又客氣了一番,才拱手告辭而去。
師徒四人吃過早飯,便收拾行李趕到碼頭乘船,當船離岸之後,諸葛小倩師徒便找空位置坐下。因為乘船的客人較多,師徒四人很難坐到一塊兒,于是隋燕和靳雪鵠坐在一起,諸葛小倩坐在與她們隔了四人的位置。
徐小六正欲和師父同坐,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搶著先坐下了,並用一個包袱搶佔了一個位置,大聲招呼一個年青後生過來坐。
徐小六只得另尋合適的位置,她見客船右側還有空位,便對師父說道︰「師父,我到那邊去坐啊諸葛小倩道︰「別亂跑啊。呆會有人下船時,大家便坐在一塊
徐小六答應一聲,低頭向客船右側走過去。因為大家都亂放著腳,又動來動去的,不時有找位置的人穿行其間,饒是徐小六小心在意,還是踩到了一人的左腳,徐小六連忙道歉,那人頭上戴著一頂草帽,抬起頭來望了徐小六一眼,二人都不由噫了一聲,原來這人正是崔進!
崔進見到徐小六好生驚喜,說道︰「原來你們也坐這一條船啊,不知你們要趕往何地啊?」
徐小六害怕師父和師姐听見崔進和自已說話,便紅著臉不吭聲。
崔進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便假裝好心指著自已對面的一個空位置,要徐小六趕快坐下。徐小六正猶豫間,那位置便被一個中年大嬸搶佔了。
諸葛小倩正關心地看著徐小六尋找落腳的位置,發現她身邊有兩個空坐位,便招呼她快些坐下,徐小六此刻心中亂亂的,略一猶豫,便和崔進坐在了同一根條凳上。
崔進本想讓徐小六坐在自已對面,以便用天眼偷看徐小六的身子,見徐小六坐在自已身畔,雖有些失望,但也覺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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