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她心中一喜,睜開雙眼回頭看去,身後卻哪有昔日少年的影子。剛才那個惡僕如今捂著腿滾在地上,不住的慘呼,一只熟悉的銀簪插穿了他的小腿。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一個灰衣人影撲面而來,瞬時將縈素拉至自己身後。
「姑姑。」縈素驚呼一聲。不是英姑卻又是誰。
「素兒,你不要管我,你先回去,這里我來處理。」英姑語氣一如多年前,利落而冷靜。
自從三人到了大理之後,除了教習天賜功夫,英姑再也沒有與人爭斗過。尤其後來幾年,她身體日漸轉差,便是傳授天賜武藝,也多是口述和比劃,縈素都險些忘了英姑還會功夫。
「你是何人?竟敢破壞本公子的雅興,你可知本公子是誰?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石均虓被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婦人嚇了一跳,他微微退後一步,擺出一個應敵的姿勢,仗著自己也學過幾年功夫,猶自嘴硬道。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且饒了你們,還不趕緊滾,若是放在幾年前,定讓你們沒命回去。」英姑厲聲呵斥道。剛才她見形勢緊急,忍不住拔下頭上的銀簪,用盡內里遠遠的拋擲過來,傷了那惡僕,如今她雖是盡力壓制因為動用內力而急促起來的呼吸,心下卻清楚自己已比不得當年,支撐不了許久。
石均虓看了一眼還在地上哀嚎的二虎,對于自己這花拳繡腿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剛才為了顏面兀自嘴硬,看眼前這婦人倒是也沒有咄咄逼人,心下總算是放寬了。他又瞅了一眼英姑背後的縈素,如此天人一般的少女,可遇不可求,錯過了,這輩子怕是再難遇上,心中的**蠢蠢欲動,惋惜不已。
英姑看他擺的那姿勢便知他頂多是三腳貓的功夫罷了,若不是自己身子已不如當年,便是幾十個這種貨色也難得近身。她回身拉了縈素轉身朝山路而去。剛走了不幾步,喉頭中一陣甜膩發癢,忍了再忍,終是沒有忍住,立定在那里停了一下,一口鮮血噴濺而出,身旁的縈素沒有防備,一聲驚呼,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石均虓沒想到事情竟然會峰回路轉,剛剛還在惋惜到口的肥羊又跑了,就看那婦人一臉菜色,現在見她竟然吐血,心下一喜,只覺得這婦人要是突然死了,這少女更是無依無靠,任由自己宰割了。**沖昏頭腦,等不及叫起二虎,他一個箭步追了上去,即到跟前,手已握成拳頭,狠狠的朝英姑後背揮去,他雖然沒有什麼內里,但勝在年輕力大。這一拳只打了英姑後心一陣巨痛,胸口一悶,頓時跪在地上。
原先英姑拉了縈素的手,她這一倒,拉的縈素跟著也一起跌倒,他顧不得膝蓋上的疼痛,忙站起身,去扶英姑。不料斜地里伸過一條胳膊,一只強勁有力的手箍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拉之下,她頓時被拽進石均虓的懷中。
石均虓美人在抱,鼻中聞她身上一股少女獨有的體香,橫在她身前的胳膊踫觸到她胸前那一片柔軟,頓時得意的起來,完全忘記了倒在地上的英姑。
還沒等他得意片刻,只覺眼前一黑,月復中傳來一陣巨痛,他低頭看去,右側腰間,一根木棍貫穿了自己的身體。他不信的抬頭前看,不知何時,英姑已經從地上爬起身,那貫穿自己身體的木棍,正是持在她手中。
縈素感覺到剛才還禁錮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突然松開一些,她奮力一扭身從石均虓懷中掙月兌出來,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英姑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是用盡了自己最後一絲氣力。
惡僕雖然不清楚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剛才見少爺朝這邊追過來,他也忍了痛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朝這邊追了過來。
英姑此時已經顧不得逞強,她把胳膊搭在縈素肩上,身子一半的重量都托付給她。見那惡僕朝這邊追來,一咬牙道︰「我們快走。」說罷,強忍了胸中的巨痛,在縈素的攙扶下,趕忙朝山邊而去。
剛走沒幾步,兩人就听身後傳來那惡僕一聲鬼哭狼嚎,顯然是已經發現少爺被人給捅了。
縈素被他那一聲滲人的慘叫所驚,不自覺的停下腳步想要回頭。
「莫要管他們,只管走。」英姑喘息著囑咐道。
縈素嗯了一聲,勉力扶住英姑,加快速度,朝山邊走去。
二虎剛才見少爺站立著,那兩個女人卻朝山邊走去,一時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等到了跟前,才看到少爺腰間的那根木棍,登時魂飛魄散,忍不住驚叫。
石家老爺就這一個兒子,不管怎麼說,這人是活著出來的,若是就這麼死了,自己作為隨從不問緣由也絕無生理。他朝著英姑和縈素的背影看了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追過去,腿上被銀簪所穿的傷口一疼,登時不敢冒險去追了。
「二虎……」耳邊突然自家公子虛弱的聲音,他心中一驚,又是一喜,少爺竟是還沒死。
「我還不想死,趕緊把我抬回去。」石均虓圓睜著雙眼,臉上一片驚恐,他仿佛聞見了死亡的氣息,正一步一步的朝著自己逼近。
見少爺還沒死,二虎更是顧不得英姑兩人,掂量著自己一個人扛少爺回去有些困難,突然想起那邊的溪邊還留著少爺帶來的幾個雛妓,忙沖著石均虓道︰「少爺,你先忍著,我去叫她們過來一起抬你回去。」說罷,顧不得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朝著溪邊跑去了。
英姑擔心那惡僕察覺出自己身體的異樣,只能咬緊牙關,忍著胸口的巨痛,半搭在縈素身上快步順著來時的路折返回去,她心下忐忑不已,若那惡僕真的追過來,自己決然再無力氣與他爭斗,自己的安危她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擔心縈素。等到離那山谷越來越遠,始終沒見身後有人追來時,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兩人相扶相攜好容易挨到客棧,也顧不上客棧伙計驚詫的目光,縈素咬牙把英姑扶進屋子,一進屋子,她只感覺英姑搭在自己肩上的重量陡然一卸,只見她面如銀紙,雙眼微閉,一聲不響緩緩滑倒在地上。
這一刻襲上縈素心頭的恐懼難以描述,一如六年前,家破人亡乍見大殿滿殿尸體時的心情。她壓抑住鼻中酸楚,渾身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是連抱帶拖把英姑弄到床上。她想起天賜那晚在門外說的話,英姑斷然不能再用內里,不然有可能筋脈俱斷,任誰都回天無力。
「姑姑,求你不要嚇我,你醒過來好不好,我今後誰也不要找了,我們一起回大理好不好。」縈素跪在床前,茫然無措的拉起英姑的手,眼淚充盈了眼眶,大悲之下,竟是流不出來。
隨著她手中握著的英姑的手無力的滑落床邊,縈素的心也跟著一起沉到無底的深淵。
「天賜哥,你在哪?求求你趕快回來。」縈素雙手合十,茫然的沖著房間四周無謂的哭求著,這個時候,她腦中因為這突發的事情已經變得異常慌亂,天賜不在身邊,讓她感覺倍加無助和恐懼。
突然,一聲輕微的**聲傳入縈素耳中,這**聲在她听來卻仿佛勝過人間最動听的聲音。
「姑姑,姑姑。」她轉身撲在床邊,一把拉住英姑的手,倉皇的呼喚著她,唯恐她再次失去知覺。
英姑勉力將眼楮睜開一線,渾身如散架般的疼痛,不用請大夫,她已自知,原來虛連著的那些筋脈,如今已然斷開了,能勉力走回來,已是奇跡。
「素兒」英姑虛弱的叫她。
「姑姑」縈素憋悶在眼眶中的淚終于洶涌而出。
「遲早是死,我只是不放心你。」英姑輕輕嘆氣,這些年身體的痛楚,讓她對于死亡並不畏懼,只是心里放不下縈素。
「姑姑,你不要這麼說,你一定會好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听你的話。」縈素把英姑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那手竟是沒有絲毫的暖意,她心中一片悲涼。
「素兒,你千萬不要責怪自己,其實我心里早就知道,我這身體一如枯燈殘燭,只等那最後一點油耗盡了,便也要熄滅了,這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與你無關。」英姑知縈素因為今天之事,必然會責怪她自己。
「姑姑,你不要說話了,你好好歇歇,我去請大夫。」縈素霍然從地板上站起身,她用袖子胡亂的擦去臉上的淚水,扭頭要走,不料腕上一緊,卻是英姑不曾松手放開她。
「素兒,不要去,我還有話要跟你說。」英姑自知自己時間已是不多,若不將話說完,那秘密便要隨著自己永存地下。
「姑姑,等你好了,慢慢再說也不遲。」縈素輕輕的想要掙月兌開英姑的手,她知道英姑的意思,卻裝作不知,此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大夫來了,一定可以救回英姑。
英姑臉上淡然一笑,拉住縈素手腕的手卻始終不肯松開。
「生有何歡死有何悲?我這身子,早早去了也未必不是解月兌,素兒你不要難過,等到那個世界,姑姑這些毛病說不定就都好了。」英姑此時心中倒是說不出的平安喜樂,她仿佛看到眼前一道白光在指引著自己,心中清明坦然,往日所聞所見,竟如電光火石一般歷歷在目,宛若人生的快速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