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石老爺只等時辰差不多了,算算亭長如今應是已經去了亭舍值守,便即刻命管家去備了車馬,隨身帶了二虎和前幾日派去亭長家附近監視用的家丁,聲勢浩蕩的前往亭舍質問亭長去了。
「真是巧,我正說要去拜訪一下石老爺,石老爺卻屈尊降貴,親自來了。」亭長听了亭舍丁卒的稟報,神態悠閑的從亭舍中迎了出來,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火藥味。
「哦?不知亭長大人準備去鄙府何干?」石老爺原本打算一見面便直接了當的管他要人,如今被他搶了頭話,一愣之間倒把昨晚準備好的話都拋之腦後。
「石老爺一向消息靈通,貴公子那件案子的當事人昨日突然被人劫走之事,石老爺不會是沒有听說吧。」亭長冷笑一聲,話里似是暗指人是被石府的人抓走的。
「大人此言從何而來?如今我虓兒還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之前只因為大人說必然會還我石府一個公道,我才讓你把人帶走,如今當事人找不到了,應是亭長你要給我一個交代才是。」石老爺沒想到他竟然是豬八戒倒打一耙,上來就把這事栽贓在自己身上,臉上頓時浮上一層怒氣,懶得繼續跟他繞圈子,言語間也不再客氣。
「給貴公子一個交代?」亭長鼻中一哼,出一聲嗤笑。
「為何我听那姑娘的供述,倒覺得應該是貴公子要給她一個交代才是?」亭長冷森森的目光直視著石老爺的眼楮,石老爺被他盯得有些心虛。
「她記起之前的事了?」石老爺倒吸一口冷氣,語氣里帶出來幾許心虛。
「雖說還沒完全記起來,但那日之事她已經全然想起來了。她無緣無故遭受令公子調戲,她家姑姑不忿,與令公子爭執拉扯中,弄得一傷一死。說起來這事究竟是令公子挑起的事端在先,她姑佷兩人自衛在後。更何況她家姑姑已是命喪黃泉,究竟是誰該給誰一個公道,如今石老爺心下可有數?」亭長一邊說一邊留意二虎的神色,見他額頭突然起了一層白毛汗,知自己揣測當日的情景必是**不離十,心下才略安了。『**言*情**』
「這不過是那丫頭的一面之詞,況且我石府這邊也有證人。」石老爺看了二虎一眼,二虎立刻從隨從中站了出來,口中兀自狡辯道︰「我們老爺說的沒錯,那丫頭就是胡謅八扯,她必是想誣陷我家公子。」只是听聞那少女記起了那日的事,二虎這話今日說的便沒有那日那般理直氣壯。
「亭長大人,就算你說的都是那丫頭供訴,那現在也要那丫頭親自出來對峙才是,人是你看管的,現在人不見了,不知亭長大人如何交代。」石老爺揪住此事的關鍵,言語間咄咄逼人。
「可是我怎麼倒覺得是某些人知道了事主恢復了記憶,所以才趁著她出府祭拜她家親人時,把人擄了去,如今卻又惡人先告狀,反過來來找本官要人?」亭長負著雙手,對于石老爺的言辭不削一顧。
石老爺月兌口而出︰「胡說,我府上家丁這些日一直守在你尹府門外,根本沒見那丫頭從你府里出來。」
如今他與亭長撕破臉皮,索性連大人都懶得稱呼。
亭長心下暗喜,原本說這麼多就是等他這句話,這兩日他听管家說家門附近突然多了些鬼鬼祟祟之人,似是在監視尹府上下。心下自是已經猜測到那些人的身份,只是若要問那石老爺,他又必是不肯承認。剛才用言語激他,無非想讓他著急之下自己說出口。
此時石老爺瞥見亭長老謀深算的表情,也已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只是話已出口,再想後悔已是無用。
亭長微微冷笑︰「這麼說來,我尹府府外這幾日多出來的那些閑雜人等,都是石府的家丁了。石老爺還特意派人幫本官看門護院,本官真是不敢當啊。」
石老爺一時說錯話,只能是張口結舌面紅耳赤的愣在那里。
「還有一事不知石老爺知不知道,前幾日那姑娘想不起事情,我留了你家僕人在亭舍,只令丁卒去街上打听了一下當日的情形。听人說那日令公子被二虎從山里抬回來時,一起幫著抬人的似乎還有你們艷陽樓的幾位姑娘。剛才本官正要帶人出門去艷陽樓尋那幾位當事人,帶去老爺府上,與令公子和貴府的僕人一起回憶一下那天究竟生了什麼,偏巧石老爺您這就來了,正好二虎也在,不如咱們現在一起去往艷陽樓如何?」
亭長這話一出口,二虎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他那時在亭舍胡編亂造時,心里倒還惦記著回去要跟那幾個姑娘通一下氣,橫豎艷陽樓是石老爺的產業,那些姑娘自是不會不听話。結果被羈押在亭舍幾日,回去又見亭長似是對此事也不管不問了,一時倒把這茬給忘的干淨。這會子听亭長突然提起此事,事先幾個人又沒串通好,一會審問之下,人多口雜,只怕口供難以保持一致。
這事他之前也忘了跟石老爺稟報,如今石老爺听亭長說起,扭臉看到二虎尷尬的表情,便知亭長所說不假,登時恨不得一腳把二虎踹一邊去。
「亭長大人。」石老爺立刻換了一種口氣,臉上重新掛上了謙卑的笑。
「要不是听亭長大人今日說了,我還真不知那姑娘恢復了記憶,我怎會讓人劫了她去。此事必然是個誤會。」
「那我尹府門口被你們石府的僕人監視又是怎麼回事?」亭長怕他起疑,也不好因他一兩句話貿然就松口。
石老爺眼珠一轉,立刻想到托詞,賠笑道︰「這都是誤會,自從出了事已經過去好些天了,犬子至今還傷重躺在床上起不來身,我也是盼著對方的親屬趕緊的回來,此事究竟如何處置,亭長大人也能有個說法。所以派了人往這邊瞧著,萬一人回來了好趕緊通知我那邊」
亭長听了他這話,假意尋思了一番,這才斜眼道︰「果真不是石老爺派人把她抓走的?」
石老爺听亭長這話像是給了自己個台階下,趕忙借坡下驢道︰「決然沒有,若是大人不信,只管令人去我石府搜查便是。」
「話說石老爺也是本鎮富甲一方的鄉紳,既然石老爺說沒有,那本官自是相信沒有。」亭長挑了挑眉,面上似笑非笑的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打算。
「那亭長大人您的意思是?」石老爺如今只能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詢問亭長的意思……
「話說回來,此事都已經過了這許多日,也沒見人回來尋她,現在倒是成了一樁無頭公案。要我說,既然令公子性命無憂,對方也是死了一條人命,你家僕人與那姑娘各執一詞,我這里都有他們雙方畫押的供詞,誰是誰非,已是說不清楚。那些劫匪既然不是石老爺家里的人,或是過路的匪徒也有可能,如今又去哪里追查?不若此事就此作罷,莫要再提。石老爺覺得意下如何?」亭長有意無意中提到自己手中也有那姑娘畫押的供詞。
「究竟是亭長大人處事公正。」石老爺陪著笑道。
亭長對于此時石老爺態度甚為滿意︰「若是她那哥哥最終回來了,石老爺就當行善積德,給他些銀子補償最好。」
「那是那是,到時還只望亭長大人跟他解釋清楚,是他娘傷我兒在前,犬子正當防衛卻也受了重傷,便是給他錢也不是因我家理虧,只是看他親人死的死,丟的丟,無非是可憐他,給他些銀子也未嘗不可。」石老爺點頭道。
亭長目送著石老爺一大隊人如來時一般原封不動的又去了,眉心浮上一個愧疚的表情。自問自己一生做事光明磊落,如今卻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與石老爺這樣卑鄙的小人謀算來去,最終達成共識。
只可憐那無辜的少女被自己使計蒙騙,讓她以為自己在世上已經沒有了親人,這才甘願替素蘭入宮。幾滴渾濁的老淚溢滿亭長的眼眶,逐漸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