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看著這邊的火，莫要燒大了，這道甜湯講究的就是小火慢炖啊！」
「哎哎，還有你，這只雞還得再洗剝一遍，上頭還有毛呢，我們家老爺夫人可都是講究的人！」
「把這些芋頭搗成泥，動作麻利些，一會兒大師傅可就要用啦！」
大廚房里煙氣火光，人影來去，一派忙碌之景。
中年黑胖婦人正雙手叉腰，嗓門哄亮，如昂首闊步巡視領地的大公雞，把一干從四條巷子請來的婦人幫手指揮的團團轉。
田嫂子正蹲在角落里給蘿卜削皮，嘴角悄悄地一撇，悄聲跟旁邊的羅姝娘嘀咕，「不過是個下人，裝得恁般威風！」
羅姝娘手上正拿著刀刮魚鱗，亦不出聲，只回了她一個眼神。
這廚房里人多嘴雜的，還是少說話為妙。
這個錢家的廚房管事婆子倒也真夠作的，整個廚房里就听見她的高嗓門了，吵得人都有些頭疼。
不過這種做張做致的下人麼，羅姝娘前世可是見得多了。
越是低位低下的人，越是要抓緊一切可能機遇來抖抖威風啊。
這錢家管廚楊婆子，想必是從前只不過能指使兩個手下，如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可不得好好的顯擺下？
四條巷這些婦人們，就算都是家貧的，但在身份上，好歹是良民，楊婆子這個做下人的，自然是差上好些。
可要論起吃穿不愁上，看楊婆子那體型，和那身八成新的綿綢襖裙和鬢邊耳上的銀首飾就知道了。
幫工的婦人們，其實里頭不泛以吵架撒潑聞名的厲害人，不過到了錢家這地頭，看在那一百個錢的份上，那脾氣自然就沒了，甚至有嘴甜的一頭做著活兒，一頭還奉承楊婆子幾句，楊婆子听了更是洋洋得意，黑胖的臉上油光 亮，走路有風，吼聲有力。
「削蘿卜的快著些，這邊等著和面捏團子呢！」
這回被吼到的便成了田嫂子，田嫂子心里雖憋屈，倒底怕丟了這個活兒，趕緊應了一聲，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羅姝娘她們在廚房忙活著，姬家小院里倒是一派和樂。
「大妮兒，大妮兒？出來玩唄？」
大妮兒在院里應了一聲，不多時院門開了一條縫兒，露出個小腦袋來。
「二丫我今兒下午不能出去玩了，我爹在家教我寫字呢。晚上吃罷了晚飯，咱們再玩吧？」
二丫也不過才四歲，一樣的細瘦身板，跟小豆芽似的，不過長相不如大妮兒精致，眉眼還齊整，額頭就有些尖，下巴卻又是方的，總之是個不丑也不漂亮的小女娃。
「你爹教你認字？」
二丫瞪大了眼楮，很是驚奇。
她可是偷偷听家里大人閑話時說過，大妮兒的爹是個游手好閑不正干的，而且因大妮是個女娃，很是嫌棄，要不是家里有羅姨姨在，指不定就把大妮兒給賣掉了換酒喝。
如今居然這麼好，還教大妮兒認字？
「啊，是啊，我已經學會了幾十個字了呢，你看，這個字就是二字，這個字就是丫字。」
大妮伸出了一只手在空中比劃著，眼神里還有些個小得意。
從前老是听二丫說她爹如何如何，帶回來了什麼好東西之類的，如今自家爹變成了好爹，而且還教自己寫字，給自己講故事，這般的好事，當然要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下了。
二丫發出一聲驚嘆，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艷羨，「哇，大妮兒真厲害，我爹我娘我爺我女乃都不認字呢，不過我女乃說等我弟弟六歲了就送他去學堂念書認字，現下大家都給他攢錢呢。」
念書認字，听起來就很是高大上啊……
大妮兒貓似的眼珠轉了下，笑道，「沒事，二丫，我等我跟我爹學的多了，我來教你，管教你會認字。」
二丫瞪圓了眼兒，激動道，「真的麼？大妮兒你真好！」
「嗯，當然是真的，君子一言，四個馬都追不上，等晚上我就教你，不過，這會兒我爹還在等我呢，我得趕緊回去了，嘿嘿，過會兒我爹還要帶我去吃小餛飩哩！」
大妮兒笑嘻嘻地補充完，就縮回了頭跑了，一點也沒意識到門外小伙伴心里的羨慕妒嫉失落啊……
郭家小餛飩，自己才只吃過一回啊……
「……」
削完了蘿卜皮，又換了看火任務的田嫂子，眼楮朝十步外瞥去，在濃郁的油爆蔥香中吸了吸鼻子，听著那邊滋啦作響的聲音，小聲地跟也在看著一個小灶的羅姝娘嘀咕，「真是不把油當油……」
若是尋常人家，誰舍得那上好的菜油，拿來炸這蘿卜丸子，也就只有錢家能這般糟錢了。
「沒事，那油炸完了還能使……」
羅姝娘倒是不以為怪，這人一有了錢，在吃上的花樣多著呢，比如說費十幾只雞和火腿，只為了熬鍋豆腐湯啊，又有拿牛女乃茯苓打小喂了乳豬，專吃那鮮女敕的豬頸肉等等，若教田嫂子曉得了，還不得拍著大腿叫做孽？
「快些著，拿那套粉花碟子來裝盤，哎，說你呢，讓你倒蜂蜜怎麼拿了那個黑罐里頭的，怎麼不倒今年的新蜜？想讓老夫人吃不新鮮的不成？」
楊婆子的聲音又咋咋呼呼地在廚房回響著，羅姝娘皺了皺眉。
這楊婆子虧得還是管廚房的，這新蜜有時候可未必就好啊。
「來，這邊炸好了就擺盤！」
楊婆子叉腰指揮著廚子和幫佣們，眼見得一個婦人就準備端了送到前頭宴席上去，羅姝娘瞧著這一幕，忽然腦中閃過什麼，忙就叫了聲，「唉，且等等。」
楊婆子怒目而視，「做什麼？」
羅姝娘朝那婦人手里端的盤子望過去，卻是一大盤炸得金黃的丸子，邊上還配了一小碟子蜂蜜。
若說蘿卜丸子這些人家年節時倒也炸來吃，可蜂蜜這種金貴玩藝兒，這四條巷子的人家們就吃不起了，完全是屬于高大上的食材啊。
這兩樣放在一處，看著色澤鮮亮，香氣撲鼻，單想著材料就能引得人口水直流了。
可惜，這兩樣放在一處麼……
「楊大娘，這一樣菜，丸子和蜂蜜，可是要一道吃的？」
楊婆子橫眉斥道，「這不是廢話麼，不一道吃放在一處做什麼？」
羅姝娘道，「不瞞大娘，我听說，這油炸的吃食，還有蔥，跟蜂蜜一道吃，可是相克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