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日頭直愣愣地照下來,在夏日里熱意難當。
守著一口熱湯鍋的郭老漢亦是額角冒汗,卻是忙得沒空扇風,這會兒正是飯點兒,他的小攤子上坐了十來個客人,把座位都快坐滿了。
老郭餛飩在這街口賣了快二十年,說來也快成了本地一景兒了。
正宗的大骨頭熬湯,三鮮的小餛飩,味美量足,這一帶的街坊們,沒有不饞這個的,只不過南城一帶窮人多,一般人也只能路過時吸吸鼻子,瞧兩眼罷了,又或是那家里有閑錢的,才舍得來嘗上一碗打牙祭。
「郭爺爺,我,我和我爹要,要兩碗!」
一大一小父女倆走近時,他還當是路過的,沒成想倒在他這攤子前停下了。
小小的女娃一句話分成了幾次說完,邊說一邊眼睫微顫,很有些激動的樣子。
郭老漢抬眼一瞧,這兩父女瞧著倒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個當爹的,可不就是四條巷那個姬大郎麼?
說起來姬大郎倒還真是他這邊的主顧,但凡手里有幾個閑錢,也會來吃上一碗,當然了,有時還想賒欠就有些不招人待見了。
姬大郎手里有閑錢來吃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他居然還領著個女女圭女圭?
不是听說這姬大郎常掛在嘴邊的就是自己沒有兒子,倒是有個討厭的丫頭片子,給他帶了晦氣,早晚他要把那丫頭給賣掉之類的話。
而此時這姬大郎雖穿得不如從前那般花哨,可家常舊布衣在他身上,也顯得說不出來的熨貼好看,正加上眉目舒朗,唇角含笑,整個人都有些不大一樣了呢……
更不用說還一手牽著小女娃,一手拎著一個飯缽。
簡直就是居家好男兒的造型!
「郭大爺,勞駕來兩碗,盛到這里便好。」
那聲音亦是溫潤和絢,隱有節律似地說不出的動听。
而隨著話音,十枚銅子被穩穩地放在鍋邊上的小罐里。
郭老漢怔了一下,這才老臉堆起笑意,應了聲,「好勒。」
一邊就自托盤中數了二十個出來,想想方才那小女娃眼巴巴的期盼模樣,又多數了兩只,下鍋開煮。
而另一面,卻是動作飛快地取了各種調料,兌了骨湯倒入姬家父女帶來的飯缽中。
小女娃一眼不眨地緊盯著鍋里上下起伏的小餛飩,不由自主地咽著口水。
此時攤子上亦有人認出了姬譽。
「哎,這不是姬家大郎麼?這女女圭女圭生得倒好,是誰家的?」
小女娃听了這話,小身子朝姬譽靠了靠,眼中登時升起防備。
姬譽朝那出聲的人看了一眼,自然是不認得。
也只得微微點頭,算是打個招呼,「這是我家女兒。」並不欲多說。
那人偏要羅嗦,逗趣道,「哈哈,姬大郎,你怎麼舍得給賠錢貨吃好的了?」
大妮兒雖然年紀還小,但早就知道賠錢貨的意思了,而且也經常的從自家爹那里听到,此時小身子不由得就是一僵,頭微微低下,卻是沖著說話的那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對著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喲,這丫頭還瞪人!」
那人瞧著大妮兒哈哈大笑起來。
姬譽瞥了那人一眼,面色淡淡,卻是模模自家女兒的頭,「大妮不是賠錢貨,是爹的小寶貝呢。」
大妮兒這才高興了些,抬起頭來沖著姬譽甜甜一笑。
「餛飩好了誒∼」
數十個小餛飩,白生生,圓滾滾地落入缽中,再澆上骨湯和配的香菜蔥花,別提多誘人了。
大妮兒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
「多謝……」
父女兩人都對郭老漢道了聲謝。
這才仍牽著手,姬譽使另一只手提著缽,二人悠悠地去了。
只留得攤子上眾食客時不時的發聲議論。
「哎,這姬大郎如今真是跟從前不一樣了啊……」
「那可不,听說跟徐老六都不來往了呢。」
離此地兩條街的錢府廚房里,某個黑胖廚房管事正笑得一臉得意,兩手拍著胸脯顯擺著,嗓門拔高。
「怎麼樣!怎麼樣!我說什麼來著,你這小蹄子胡說八道,誠心來鬧事的是吧?老娘連吃了三個都沒事,看你這滿口胡呲的打不打嘴!」
羅姝娘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是轉頭四處瞧看。
「你賊眉鼠眼地瞧什麼瞧,你耽誤了老太太最喜歡的菜,你拿什麼賠?就你那窮酸樣兒,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田嫂子一听便白了臉,好家伙,听這意思,不但沒錢拿,還要倒賠進去錢啊,早知道今天來有這麼一出,就不該好心帶羅娘子來的。
她家最是窮困,一家人可全指著羅娘子的。
便上前賠笑作揖道,「楊大娘您大人大量,她也是一片好心不是,這入口的吃食麼,總是小心無大錯麼。」
楊婆子哪里瞧得上田嫂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正要指著羅姝娘接著罵,卻听羅姝娘不慌不忙地開了口。
「我是瞧瞧,看這廚房里哪里有綠豆,這綠豆解毒,一會兒萬一,好熬些綠豆湯來給大娘用。」
「放你的狗……」
楊婆子就要跳腳,那指頭都快戳到了羅姝娘的臉上,一句大罵還未完,整個人忽然就是一僵,眼楮大大的凸出,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可怕之極的事,面上表情古怪扭曲起來。
「狗……哎喲,我的肚子……快快,那右邊櫃子里第三個缸里有綠豆,快快,啊啊,痛死我了,快去請郎中,我的肚子啊……」
額滴個神啊,居然真的有毒!
廚房里一片駭然,眾人齊齊如被雷劈了般地呆怔了半晌。
楊婆子已是痛得滿地打滾,月復內絞痛,加上被羅姝娘說中了害怕,楊婆子那張原本黑胖的老臉登時面無人色,唇青臉白,冷汗瞬間透了全身。
眾人這才省過來去扶人的扶人,出去報告的報告,慌作一團,哪里還顧得上做菜?
倒是羅姝娘還鎮定些,去尋了楊婆子說的綠豆出來,麻利地加水上灶熬。
郎中來的時候,楊婆子已被抬到廚房旁邊的一間屋子,喂下了綠豆湯後,楊婆子又吐了一回,郎中望聞問切了半天,倒也斷出來是中毒,可一听說是吃那兩樣中的毒,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