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姝娘听著那人燒得迷迷糊糊的話,有幾句還頗有些引人遐思。
羅姝娘捏了捏拳頭,心想若不是這人正病著,自己倒要問問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又想,若他說他從前有妻有室,那又該如何?
雖然喝了藥,但是姬譽的額頭還是燒著,似乎沒有怎麼退下去。
羅姝娘想起老大夫的話,便出了門,跟大妮兒說了一聲,出門去買烈酒。
這南城賣酒的地方有三四家,不過有差不多勁道烈的酒就只有梧桐巷的盧家老坊。
這盧家賣的燒酒是自家釀的,老輩人傳下來的手藝,在這雲洲城也很有些名氣,那些老酒鬼們愛上他家打酒。
姬譽雖也好酒肉這一口,不過他酒量極差,那尋常摻了水的劣酒都喝二兩就醉,這種烈酒那幾乎是一杯就倒。
盧家老坊就在巷子第一家,兩側開門,一頭賣酒,另一側卻是個小小的酒肆,里頭賣些尋常的下酒菜。
常有那等不及回家喝的老饕們,就在那頭買了酒,這頭要了菜,坐下就喝上了。
而梧桐巷子長年就飄著陣陣酒香,只要一走近,任是不醉也燻然。
羅姝娘走得飛快,幾乎是腳不沾地,拿銀子買了一小壇酒就抱在懷中,埋頭往回趕。
迎面正從酒肆走出個漢子,搖搖晃晃地也不看路,二人差一點就撞上。
那漢子滿身酒氣,醉眼橫斜,揮起拳頭嘴里不干不淨地就罵上了。
「哪兒來的不長眼的東西,敢撞你爺!」
羅姝娘雖然先前半低著頭,但將要撞上一霎那,反應還是極快,身子一擰就避了開去。
真晦氣,本來就著急,還遇上不講理的醉漢!
羅姝娘蹙眉瞧了那漢子一眼,見那漢子精瘦的身材,三角細眼,有一邊的眉毛被道褐色疤斷成半個,尋常布衣短打扮,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雙眼赤紅,面相本就不善,喝醉了更添幾分凶惡。
跟醉漢講理,可不是全無用處?
幸好羅姝娘前世今生,見過的醉漢也有不少,知道這些人你越跟他講道理,越是要胡攪蠻纏,上手捧一頓吧,他又是喝醉了不省事的,真真是硬也不是,軟也不是。倒不如離得遠遠的,視若不見的好,反正醉漢們腳下不利索,也分不清方向,絕追不上清醒的好人。
見醉漢一拳就要挨上來,羅姝娘腳下加快步伐,幾個跨越就躲了開去,將醉漢遠遠甩在身後。
果然那醉漢在身後罵罵咧咧地要追,並且看清了羅姝娘的面容,見是個清麗年輕女子,更是滿口污言穢語,嚷嚷著小賤人來陪你大爺喝一盅之類的話。
這情形,若是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子來的話,說不得就被嚇得珠淚漣漣。
也就是羅姝娘,生平見多了凶惡陣仗,不過微微冷笑而已,腳下如風一般,不過眨幾眼的工夫,就已經拐出了梧桐巷,待她拐彎時,正好瞧見那醉漢手里拿著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在當街揮舞,嚇得附近路人都紛紛走避,膽小的都發出了驚聲尖叫。
羅姝娘在心里啐了口,心想也不知是哪里來的混混,瞧著卻是面生得很。
居然當街就拿出了凶器,也不怕被巡街的捕快們逮了去坐大牢?
姬譽還在家中病著,羅姝娘也無心思想太多,腳下生風地趕回了家。
姬譽仍然昏迷著,大妮兒搬了個小板凳,守在姬譽床前,小眉頭蹙著,憂心忡忡的樣子。
一見羅姝娘回來,大妮兒趕緊把方才他爹的情況比手劃腳地向羅姝娘描述。
「娘,爹剛才說話了,可是我都听不懂……」
「我叫爹,爹就說你是誰?」
「我說我是大妮兒?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爹說,那你娘是誰?」
「我說我娘是羅姝娘呀,爹你忘了嗎?」
「後來,爹就不吭氣了,又過了一會兒,爹還念詩來著,什麼梧桐想帶了,鴛鴦會雙四,娘,這是什麼意思啊?」
正在忙活著倒開酒壇上的泥的羅姝娘,手下不由地頓了一下。
復若無其事地繼續著手上的活計,糾正道,「那是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大妮兒听羅姝娘大致講了這兩句的意思,不由得苦起了小臉。
好可怕啊,為什麼一對夫妻死了一個,另一個就也得去死呀?
那他們的兒子女兒可怎麼辦呀?
不過當著爹和娘的面兒,大妮兒只得把這個小小的懷疑藏在了心里。
羅姝娘掀開了一點蓋在姬譽身上的被子,姬譽身上穿的還是羅姝娘新給他做的中衣,雖然露在外頭的肌膚不多,但光是那點紅通通的就有些嚇人了。
哼,什麼梧桐,什麼鴛鴦,還要相待老,會雙死?
難道這位居然是跟自己的小**相約殉情,結果他卻來了這兒不成?
回想遠近這些年,好似沒听過哪家的公子哥兒做過這等事啊?
當然了本朝這麼大,不可能每個地方發生的事都能流傳全國了……
羅姝娘解開某人衣服的動作也因為這些猜測而顯得略粗魯。
不過在觸到某人那熱燙的肌膚時,羅姝娘略怔了下,這才開始放溫柔了些。
「大妮兒,把椅上那碗酒遞給我。」
瞪著眼楮看娘親的動作的大妮兒應了一聲,勤快地捧了碗送上去。
羅姝娘接了酒碗,用帕子沾了,一點點地在那光祼而發紅的皮膚上擦試著,這酒果然是好酒,才擦得幾下,就滿室酒氣。
「大妮兒你出去吧,看燻著你。」
大妮兒皺著小鼻子,應聲跑了出去,卻不離開,趴在窗子外頭朝里看。
酒氣不斷升騰著,帶走了姬譽身上的熱度,姬譽似乎好受了些,眉頭不再蹙得那般緊,在羅姝娘擦完最後一點時,甚至還睜開了眼,無神地看了眼羅姝娘,啞著聲音叫了句,「姝娘……」
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嗯,知道是誰在辛苦看顧著你就好。
羅姝娘听了這句倒是心里平衡了好些,她可不想費了半天力,還讓這家伙以為是他的什麼梧桐鴛鴦在夢里看護他呢。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小書房,姬譽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簡陋而整潔的小書房,舊箱拼成的書桌上擺著一摞書,竹編的長筆筒內散放著六七個畫軸。
屋里的氣味並不算多好聞,藥的苦味混合著殘留的酒味,讓那些生**潔對氣味敏感的人會大皺眉頭。
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他要愣了半天神才能反應過來,這里是玄朝的雲洲城。
這個是姬譽的家,他親手收拾好的小書房。
他眨了眨眼,那些夢里的人和事,那些恩怨情纏,是是非非,仿佛是褪了色的舊畫卷般,在記憶里一下子就變得淡了不少。
他動了動四肢,想坐起身來,卻覺身體沉重,有些力不從心。
而更讓人駭然的是,他身邊,居然躺著一個人。
他有一瞬間,渾身都僵硬了。
心中無數可怕的想法紛至沓來,胸口處也似被一團冷水堵著般地透不過氣來,似疼痛,似悲憤。
「嗯?……」
伏在床邊的人卻被他這微弱的動靜給弄醒了,揉了把眼楮後,發出了驚喜的聲音,「相公你醒了?」
那女子睜大了還帶著迷蒙的雙眸,幾乎是飛撲過來,最近時,她的鼻尖離自己的下巴只有半臂之隔。
原來,原來是羅姝娘啊!
姬譽心神一松,那繃緊的身體也緩和下來,眼楮與羅姝娘對視著,啞啞地應了一聲,「嗯。」
「我,我這是怎麼了?」
渾身的疼痛和醒來前那忽如烈火焚燒,忽如冰雪加身的煎熬夢境,姬譽明白自己估計是病了。
「你得了風寒,燒了一天一夜,這下好了,總算是醒了。」
羅姝娘坐正了身子,探手去試姬譽額頭,姬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那只白的小手落在自己額上,微帶著涼意,還略有些粗糙感,卻仿佛有細小的電流自額前迸發,讓他整個頭腦,都處于一種不可思議的微麻之中。
「嗯,比昨兒好了許多了。」
羅姝娘昨夜和衣在床邊將就了一夜,這會兒見姬譽好轉,心里大大松了口氣,便要跳下床去。
腳才觸及地面,就不由得發出嘶的一聲吸氣。
「怎麼了?」
姬譽一眼不眨地瞧著羅姝娘,啞著聲關切地問道。
「沒事,腿有點麻了。」
羅姝娘俯下了身子,在雙腿上揉按了幾下,又輕輕地跺了幾下腳,這才能行走自如。
昨兒姬譽的燒雖然退了些,但一直不醒,她也不放心,就趴在他床邊和衣窩了一宿。
這床本來就是拼湊起來的,有些個窄小,而羅姝娘又怕壓到病人所以就沾了點邊兒,所以這一夜過去,可不是腿腳都麻了。
「姝娘……」
床上躺著的姬譽似乎也想到了,那雙眼眸黑幽幽的望著她,似有千言萬語。
「誒,醒了就好,我去給你先倒點水來,一會再喝點稀粥。」
被人這樣直勾勾地瞧著,就算此人是自己名義的相公,羅姝娘也有點不好意思,當下便交待了一聲,轉身出門去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