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鍥而不舍,厲聲再問︰「你真的不應嗎!」他抓起謝婉的衣領,置于身前,搖晃數下,再無憐香惜玉之舉!
雲星的一雙深眸,靜靜地看著他,見他那樣對待謝婉,卻是不驚反喜。一直盤旋于她心底的猜測,終于在他的舉動里,得以確認了。她心中大定,臉上冷色盡去。
雲星眸若瀲灩,惋惜之色若隱若現,她望著他,幽聲道︰「胡安,你何必再做戲逼迫我。你有意離開人群,不就是怕天罰加身,連累他人嗎?」
「你喜歡謝婉,又真能忍心傷害她嗎?」
「你剛剛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莫無心手下留情嗎?」
這清幽的女聲,一句句地快速響起,一針見血,立時讓胡安動作一頓!他表情怔忪,眉目間顯出一抹苦色,繚繞于周身的負面氣息也不由散去大半。他提著謝婉的衣領,只覺渾身僵硬,再難動作,他呆呆地望著雲星。
是的。你說對了。
自從他胡安恢復神智的那一瞬開始,他就深陷在了無邊無際的悔恨與自責當中!這兩千年來的罵名,他背得!這凡世眾生的仇恨,他受得!他唯一不能承擔的,只是那無數的日夜里,于腦海中無端回想起的慘叫,與那一張張絕望、恐懼的臉!
他胡安自那時起便已經下定決心,但有一日在世,便絕不出手殺生!
他創立龍山,制定了苛刻、自律的門規,不允以大欺小,不允舍棄晚輩、獨自逃生,不允恃強凌弱,不允妄動殺念……龍山宗作為北大陸唯一以門風清肅而聞名的宗門,一支獨秀,混跡于權欲燻心的北陸諸宗之間兩千余年,卻始終出淤泥而不染,不得不說身為創始者的胡安居功至偉!
他又豈會真的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小人?
這時,天光忽然亮起,二人抬頭,就見驚天巨電驀然擊下!與慣常天劫大相徑庭,只殺意滔天,竟是全無考驗之意!
胡安大手一甩,拋出謝婉,嘆道︰「保重!」他縱身一躍,朝著巨電迎身而去!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欣然!
這一瞬間,胡安的心中千頭萬緒。其中,有始終徘徊于他噩夢深處的眾生幽魂,有與他暢談理想、共商大計的異靈仙神,有他創立的龍山宗,有救他一命,也阻他一孽的妖祖混沌,有以智慧擊敗他的大神尊雲星……最後的最後,所有的畫面,都通通定格在一道戴著斗笠、裊裊前行的身影上。
喜歡上謝婉,大概是他兩千年多來,唯一的一次放縱吧。
「轟嗒!」
……
雲星接下謝婉,身形急退,望著那道迎向天雷的身影,心中不無敬意。此人罪孽深重,卻是君子坦蕩,從未有遮掩、推托的念頭,更沒有生出憤世嫉俗之心。她心中一動,驀然喊道︰「胡安,你且放心!既然命中注定滅舊造新,那時日早晚終會實現!此方世界,絕不會一成不變!」
胡安沒有答話,不知听沒听見。雲星腳步不停,一退退出二百余米,就見遠處又降下一道霹靂閃電,隨即一聲「轟嗒!」響起。
「師尊……」莫無心撐著身體,虛弱地來到雲星的身邊,雲星制止他行禮,道︰「你應當立刻前去休息,今日一事,切勿告予旁人。」她想了想,同時發出數道飛符、紙鶴,不說天罰一事,只說此地有人渡劫,嚴令眾生不得靠近,以免牽累其中。
「請師尊放心,今日之事,我必會緊守口風。」他只應下此事,卻不提休息的話茬,又問︰「謝婉可有事?」
雲星瞥了他一眼,見他雖然不願休息,面色虛弱,但似乎已服用傷藥,不再那麼沒有精神了,便也罷口不提,只看向懷中謝婉,「應該無事……」她言語忽然一頓,神情慎重起來。
莫無心順著她的視線,也看了過去,奇道︰「這是……」
就見謝婉面色忽紅忽白,氣息起伏不定,隱隱散發出一絲魔意。有些像滅世之毒,又有些似是而非。
胡安不可能出手加害謝婉。雲星眉頭皺起,眼中隱有疑惑。
難道是他無意中,將自己體內的毒素,傳染給謝婉了?
滅世之毒,會傳染嗎?
「不可能的,滅世不會傳染。」雲星想到的,莫無心也想到了,他立刻否定道。
雲星點點頭,雖然心底焦急擔憂,但她知道現在不是耽誤于此的時候,戰道總會還需人去主持。她掩住心中的情緒,道︰「我們先回去吧。」
「好,師尊。」
……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自三年前戰道大會那日起,掌門謝婉便開始閉關,由雲冷作為代理掌門,接管龍山宗大小事務。龍山高層皆知,謝婉閉關,只是對外的說辭。自三年前起,她便一直昏迷不醒。據小神無名所說,謝婉于昏迷中,遭受天罰之威壓迫,又經神王一般人物的威勢,偶然中驚去了體內清氣,生機漸逝,才會陷入昏迷。
那陰沉的氣息也不是魔氣,而是濁氣,即死氣。
此方世界中的人類,依陰陽雙力、清(生)濁(死)二氣而生,月兌離濁氣,即飛升成神,月兌離清氣,即喪失生機,陷入死地。鬼族體內,只有陰力與清濁二氣,飛升以後,成為天鬼,體內就只有陰力與清氣。他們陰陽雙力不全,因而不能自行繁衍後代。妖族、魔族,則是比人類多了煞氣與魔氣。
這三年來,雲星與無名聯手為謝婉調理身體,幾乎將男晝女夜賜給龍山的仙物庫存,全部用到了謝婉的身上,只為維持她體內的那絲清氣。投入巨大,效果亦是顯著。眼見謝婉痊愈在即,體內生機逐一復原。遺憾的是,雲星卻等不到那日了。
而今,阿彌降世的時日已至,她不得不抽身,準備離去。
雲星對龍山眾人說自己這兩日閉關,並沒有與何人提起離開一事。她只打算在月兌離這個世界時,再以飛符、紙鶴與眾人道別,並不想面對面地說明。她自己雖然習慣了離別,卻也知道他們這些人可未必習慣了‘再見’,屆時徒增事端,又是何必?她不想再橫生枝節。
然而謝婉,卻是這些人中的例外,謝婉昏迷不醒,不可能有所反應。
雲星一早,就來到謝婉的床前,看著她白皙的臉,緩慢地輕聲道︰「我明日要去見一個人。見過之後,可能就會離開。這個‘離開’,也不是一時。」她頓了頓,繼續道︰「謝婉,你是個好孩子,我對你很滿意。願你能早日痊愈。」她本想留一封信給謝婉,又怕無名來治療謝婉時會發現,提前曝露她即將離去的事情,便就此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深深看了昏迷不醒的謝婉幾眼,心中閃過她機智、有禮的一幕幕身影,靜默片刻後,雲星嘆了口氣,終是閃身離去。
啟程在即,分別只是早晚,何苦流連一時?
……
中大陸的南側,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其中,有一處險峻、巍峨的高峰,號稱凡世第一峰,海拔八千余米。那里長年積雪,冰川林立,溫度寒冷,風暴時起,絕非常人可居之地。又有冰系靈獸遍布其內,且多是狡詐、嗜殺、性情殘暴的族群,無論是對凡人,還是凡修,這里都是當之無愧的險地。因此而得名,險峰,也叫寒峰。只是這兩個名稱,卻會在今日之後,湮沒于歷史,再不會被人提起。
只因,阿彌降世,普度眾生!
原著中,阿彌降世以後,此峰被稱為佛峰,皈依佛門者年年前來朝拜,不畏艱難險阻。直到阿彌墮天為惡,此峰便改為惡念峰,也叫大魔峰,為世人避而遠之。
阿彌墮天一舉,始終是雲星心中的一大遺憾。如今林若命數已變,不知阿彌的情劫,是否也可以就此避過了?
她孤立于冰天雪地中,迎著卷攜雪花的大風,靜靜作想。
她漫無邊際地望著前方,視線所及,一片雪白。讓人難以克制地生出孤寂之感。而這種孤寂,卻是她歷經數十世的生涯中,早已經習以為常的。也許曾經,她確實有過為此迷茫的階段。然而走到現在,這種遠離塵囂、舉目無親的孤獨感,卻已經再不能影響她一絲半毫。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這口氣還未嘆完,忽見天際金光閃耀,一抹極明極亮的光線,出現在峰頂高空的中心。雲星望向它,就見它猛然擴散開去,直沖天地四方,轉眼覆蓋一片,又向遠處散去,以雲星的神識,竟然跟不上它的速度。雲星立刻明白了,這光芒,要遍灑凡間各處,以證神佛誕世!
冰天雪地中,百獸齊鳴,生機忽現,聖潔的氣息遍染寒峰各處,積雪在這嘈雜聲中,卻是不落半點,仿佛有一種法則,在阻擋著它們的傾塌。
雲星的心中難得地生出了一絲激動。
神佛阿彌,攜因果眼、菩提心誕世,為普度眾生、解眾生之惑而來,他身具蓋世法力,舉世無雙,必然不會令她失望!
雲星情不自禁地合掌道︰「阿彌陀佛。」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天際金光猛然降地,直落于雲星身前。雲星抬眼,就見這聖潔、溫潤的金光中,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形,逐漸顯露出來!他身披金條紅布袈裟,左手持握並蒂雪蓮,右手立起,持著一串佛珠,作佛禮之姿。當金光完全散去,雲星終于看清了他的面貌,但見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目含慈祥,溫潤之意通身畢露,聖潔氣息顯而易見。
「吾名阿彌。但謝爾賜名之恩。」
作者有話要說︰水舞親說得對^^胡安身為龍山宗的祖宗,腫麼可能真的是壞銀?哈哈。我喜歡翻轉劇情,大家都知道,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