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忽然停下,似夢還醒的時雨被這一變故驚到,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時雨張開眼茫然的環顧著四周,見到一切未變,才抬手擦掉額間冷汗,將簾子掀開,問道︰「出什麼事了?」
天色已昏,被夕陽斜照的豐慶街上已然人跡罕至。路正中卻有一人一騎,手握韁繩攔路而停。只見他穿著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瓖繡金線祥雲,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極為優的坐在駿馬上。
時雨眸中微怔,想到了白日之事,難道,是他做的?
當下卻是不動聲色,微微屈膝︰「參見五皇子。」
李隆琰微微一笑,也不下馬,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薄唇輕啟︰「叫我峻熙。」
時雨看著那眸中的一抹狡黠,微微勾唇,雖然現在路上已經了無行人,可是就這麼和他對望著,終覺怪異,當下只好輕啟朱唇︰「峻熙。」
李隆琰唇邊含了下,當下翻身下馬︰「眼見著這雪越大越了,我想時雨一定不介意我與你同坐一輛馬車。」
話落,卻是已徑自向馬車上走去,時雨直覺他有話要和自己說,當下亦走上前去,被李隆琰細心地扶上了馬車。
「今日之事,讓你受驚了。」李隆琰率先開口。
時雨眸中含了若有若無的淺笑︰「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寸步不離的保護我?」
李隆琰看著時雨上揚的唇角,自然知道她是話中有著嘲諷,當下卻絲毫不以為然道︰「因為我足夠重視你。」
李隆琰的話語深沉,帶著無盡的柔情,時雨看著李隆琰眸中的秋水,卻似猛地想到了什麼般,當下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而李隆琰也未再開口說話,一直到了府上的時候,李隆琰丟下一句「今兒那丫頭是我妹妹,含山公主李素素。時雨,你欠我一個人情」後離開。
含山公主李素素,生母是皇妃季如燕,她出生時永福宮一片紅光,國師言此女乃應運而生。皇帝大喜,是以她一出生便得了含山公主的封號。五歲時,她以一祝壽詩得了滿堂彩,皇帝又賜封地山陰郡。
前世的記憶里,這位公主行事作風可謂荒唐至極。當日選駙馬之時,她百般挑剔,將一眾人士損的一無是處。後來好容易成親之後,她卻在大婚一月之後,命人在山陰郡大貼告示,要征集三千男寵。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李隆盛因此斥責她,她卻強詞奪理︰「你是李家的皇族,我也是李家的皇族,憑什麼你可以後宮佳麗三千,我卻只能守著駙馬一個過日子?」
想到這里,她微微扶額。沾惹上李素素,真不知于她而言是福是禍。所幸李素素現在才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娃,依著前世的記憶,她在這個年紀還是極為中規中矩的。
昨夜刮了一宿的風,呼呼啦啦的吹著窗紙,隔著紗帳看過去,只見院內的樹枝在窗紙上投出暗色的陰影,仿佛張牙舞爪的野獸,擾的她一夜都沒睡好覺。
晨起推窗,便見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葉。正是初冬的天,菱形的院落里一片蕭索的模樣。
暖色打了一盆水走過來,看到站在窗前的她,忙將水盆放下,走過來道︰「之前的傷還沒好利索呢,怎麼就穿這麼薄站在窗前了?當心凍著了。」說著,從一旁拿起外套披在她身上。
時雨邊穿衣服,邊笑道︰「哪里就那麼嬌氣了,不礙事的。」
暖色嗔道︰「那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說著回身將毛巾從盆里擰出來,遞給時雨擦臉。
剛吃完飯,就听得院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時雨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門口,就見院門被打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女娃走了進來。
當先走著一個女娃,看她年紀不過十歲,一張小小的臉上寫滿了稚氣未月兌,包子樣的臉兒白皙可人,讓人見了忍不住想捏一捏。她頭上戴了一頂精致打磨的小帽,大紅的宮裝將她整個人包裹的像是一個球。許是怕冷,女娃將一雙手放在兔毛抄手里,兩只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楮四處望著。
見到時雨,李素素眉眼彎彎的笑道︰「時雨姐姐。」
時雨心內微微皺眉,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跟她這麼熟了。只是面上還要裝作一臉的笑意︰「公主吉祥。您折煞我了,外面天寒地凍的,快進屋坐吧。」
李素素點頭,當先進了屋子。
李隆昌撇撇嘴,道︰「你怎麼都不知道跟我請安。」
時雨瞅他一眼,似笑非笑︰「八皇子吉祥。」說完,轉身徑自進了屋。
李隆昌見她這般模樣,忙道︰「我跟你開玩笑的。」也跟著走了進去。
屋內的陳設極為樸素,李素素只粗略的掃了一眼,就頗為不贊同的皺了皺眉。時雨顯然看到了這一點,她並未說話,只站在李素素身後不一言。
倒是李隆昌先開口道︰「時雨,這是我和小妹一起挑選的禮物,你看可合你的心意?」
李素素聞言接口道︰「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就撿著自己喜歡的給你挑了。」
時雨眸中多了幾分誠惶誠恐的笑意︰「公主此舉倒是折煞我了,這東西這般貴重,時雨卻是不敢收的。」
說著,她的余光掃了眼隨意堆在桌上的東西。
單是一個金絲楠木雕成的禮盒,便價值千金,更恍論里面的禮物了。皇家出手的確是大方,然而這于她卻未必是個好事。
李素素將兔毛抄手褪下,一把拉住時雨的手,道︰「好姐姐,昨天我被馬驚到了,也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你,今兒特意來這一趟,一來呢,是想謝謝姐姐的救命之恩;二來呢,我的確很喜歡姐姐,想跟你做個朋友。」
說著,李素素眉眼彎彎的看向時雨。
時雨微微愣神,轉而笑道︰「公主這是說的哪里話。莫說昨天之事只是表姐舉手之勞,就算是我,什麼都不會也要攔一下那匹馬。畢竟不管怎麼說,昨日那種狀況,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至于說做朋友,若公主願意,這天下所有人,莫不是公主的朋友。」
李素素將一雙眉眼彎的更狠,她索性抱著時雨不放︰「可是我只認定你了,時雨姐姐,你就莫要再推辭了,將軍之女不是該性情爽快的嗎?」
李隆昌輕抵額心,對自己妹妹如此蠻不講理的說辭自覺汗顏,跟被寵壞的李素素一比,時雨更為進退有禮些,卻是比她剛顯得有大家閨秀之風範了。
時雨被小公主抱住,一時無法適應之中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溫暖。耳朵听著李素素嘰嘰喳喳的說道,眼神卻開始游移。這一下,便剛好踫上了李隆昌那雙賊兮兮的大眼楮。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刺耳的鈴聲中,時雨忍不住的疑惑。這李隆昌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前世的時候他明明是跟李隆盛蛇鼠一窩,設計了她的,就連她剛回來,這家伙也是對她虎視眈眈。怎麼著,李隆昌是著了什麼魔風,居然倒戈跟著李隆琰了。
這邊言笑晏晏,賓主盡歡。門口小廝一聲通報,非墨過來了。時雨就知道,非墨絕對不會放過這種展現自己嫡系風采的機會,只是納悶為何來的這麼晚。
等到非墨站在她們面前,時雨才知道她干嘛去了。
來人身著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外罩了袞了金邊的夾襖,她的頭梳成時下最流行的涵煙芙蓉髻,一張臉欺霜賽雪的白,再加上身披的火紅色的狐狸毛披風,整個人通身的裝扮既富且貴。
非墨邁著小碎步款款的走進來,將手里的抄手交給丫鬟,由著她們將身上的披風解下,這才盈盈福身︰「八皇子吉祥,含山公主吉祥。」
李素素看到非墨,松開了時雨的手,走過來笑道︰「非墨姐姐,許久不見你了,今日怎麼打扮的這麼隆重?莫不是我剛巧趕上了什麼盛宴麼?」
時雨站在一旁,不由得將唇角微微上揚。這個小公主,性子倒是直率的緊。
非墨倒是不以為意,只笑道︰「皇子和公主大駕前來,難道還不值得非墨隆重裝扮麼?」
說著,她又看向時雨,道︰「妹妹今日怎麼穿的如此薄,畢竟初冬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前些日子娘親命人用雲錦為你裁制的衣服怎麼也不見你穿呢,還是淨穿些往年的舊衣服,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去。」
時雨張了一雙眼兒,帶了幾分惶恐道︰「不是的,只是前兒我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將茶水撒到了衣服上,掉了一大片的顏色。想是那布料也是極為金貴的,禁不得水浸。」
時雨的一番話,讓非墨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年初將軍立了軍功,陛下隆恩,那恩賜便流水似的往家里抬。其中便有兩匹雲錦,一匹在老夫人那里,另一匹則在自己娘親那里。她方才故意這樣說,只是為了凸顯母親對時雨這個庶女有多好,可被時雨這幾句話說了之後,事情便完全變了味兒。
她恨恨的看了眼時雨,卻見後者一臉惶恐的看著自己。非墨暗暗冷哼了一聲,料著時雨翻不出什麼花樣,這才看向小公主道︰「听說公主昨日受驚了,還好公主洪福齊天,有蒼天保佑,這才沒出什麼意外。」
李素素撇了撇嘴,抓著非墨的手,可憐兮兮道︰「非墨姐姐你可不知道,昨天可危險了,還好有時雨姐姐她們呢。」說著,她又向著時雨露了一個笑容。
非墨心內暗恨,她時雨算個什麼東西,一介庶女,也配含山公主喊一聲姐姐?只是她面上卻絲毫不顯,只一臉和善道︰「原來妹妹昨日這麼英勇呢!雖說這事魯莽了些,可是能將平日里的懦弱勁兒改了,倒也算是個好事情。」
時雨一臉驚恐,可憐兮兮的瞄了眼非墨,顫聲道︰「昨日的場景好生嚇人,我當時都嚇癱了。還好有表姐在,這才沒出什麼意外。可是,我想起來還覺得好害怕。」說著,似被當時的場景嚇到似的,時雨的小身子又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李隆昌皺皺眉,道︰「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直提了多沒勁。素素沒事就是了。這里好無聊,你這里可有什麼好玩的去處?」這話卻是對非墨說的。
非墨聞言,忙笑道︰「今日雪後初晴,難得是個好天氣。後園的兩株綠萼也識趣,知道好花該應時而開,只一夜便綻了許多花骨朵,兩位殿下可要去後花園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