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尖叫劃過,尾音未落凌錚已從廚房沖了出來,手里還拎著個炒勺。
「發生什麼事了?」他手里的炒勺挽了個花,已經略有轉為武器的前兆。
「秦嶸上電視了耶,」凌小箏瞪著雙星星眼指著電視機。
凌錚緊張情緒驟泄,忿忿地拿勺柄敲了一下她的頭,「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家伙不是整天上電視嗎?」
凌小箏撅著嘴捂住頭,「我怎麼知道,我之前又不看電視。」
凌錚眼一花,面前的人不見了,再扭頭,凌小箏已經坐在沙發上捧著大臉發花痴了。
電視上播放得正好是今天的采訪,他們針對上一起案件做了一個專題,用秦嶸的訪談為主線穿插著之前拍攝的現場畫面,徹底還原了整個辦案經過。
「哥,你看,是你誒,」凌小箏雖然不是警察,可該眼尖的時候絲毫不含糊。
凌錚定楮一瞅,還真是,自己在案發現場跟小劉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被拍進去的。
「這女孩子真可憐,」播放到家屬慟哭的鏡頭時,凌小箏癟癟嘴說道。
凌錚把飯菜都端了出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只是她小姨。」
「那她媽呢?」
「早送醫院了,」凌錚把碗筷遞給她,「吃飯。」
凌小箏悶悶不樂地扒著飯,「人家都難過成這樣了,還把鏡頭湊得那麼近,太不考慮受害人家屬感受了。」
「媒體都是這樣,不然怎麼能激發出你這種人的憐憫心呢?」
凌小箏飛了他一記眼球。
鏡頭再一轉,凌小箏只看了一眼便激動地直敲碗,「哥,你上電視了怎麼不說啊?」
凌錚嫌棄地往邊上挪了挪,這情緒轉變得也太快了,「就早上接受了一會兒采訪,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播。」
「這麼重要的事你都不問?」
凌錚莫名,「重要性體現在哪兒啊?」
「早點說我可以錄下來啊,」凌小箏撂下碗筷怨念地拿手機拍了一張,算是影像留檔了,「這節目什麼時候重播?」
凌錚聳聳肩表示這我上哪知道去。
「哎,哥你是跟秦嶸一起接受采訪的嗎?」
「嗯。」
「哦哦哦!」剪輯師像是听到了她的問話,下一個鏡頭就是二人並排坐在沙發上的畫面。
「你別老大驚小怪的好嗎?」
「那你倆豈不是很熟?」
凌錚更莫名了,「熟體現在哪兒啊?」
「都一起上電視了!」
「我跟死者她小姨還一起上電視了呢。」
凌小箏︰「……」
凌小箏**往老哥身邊挪了挪,半撒嬌道︰「哥~~~」
凌錚裝作不懂,吊了吊她胃口,這才從兜里掏出那張簽名照遞給她。
「啊——!」又是一聲尖叫,凌錚覺得有點對不起鄰居。
凌小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哥你真是比我親哥還親!」
凌錚無語,「我本來就是你親哥!」
他們這檔節目到了尾聲,最後是秦嶸對著鏡頭總結案件帶來的社會警醒。
「……希望廣大市民能夠引以為戒,盡可能避免獨自走夜路,尤其是年輕女性,更要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如果一定要在夜間出行,請與他人結伴同行,並不要選擇偏僻路線,不要與陌生人交談……」
「听到了嗎?這可是你偶像說的,」凌錚這時也不忘教育妹妹。
凌小箏心虛地應著,「知道啦,再說我現在已經沒有晚歸啦……我去洗碗!」
凌小箏借洗碗遁,等她叮鈴 鐺折騰完出來,電視上已經換了一檔法制節目。
凌錚正拿起個隻果啃了一口,啃完後不知道回想起什麼,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凌小箏以為他是嫌隻果酸才不吃的,直接拿起來接著吃,「怎麼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喬布斯嗎?」
凌錚等她咽下去了才說︰「我今天早上模尸體了。」
凌小箏飛一樣地沖進了廁所。
「早。」
翌日上班,凌錚在停車場踫到了秦嶸,對方主動跟他打招呼。
「秦科早,這麼巧。」
「昨晚的節目看了嗎?」
「看到了,沒想到電視台的效率那麼高。」
兩個人並排往局里走,凌錚瞄到了秦嶸手里的報紙。
「是今天的報紙?能借我看一下嗎?」
——luo死出租屋中年男士身份已確認!
——系本市政府某分局公務人員,身上發現大面積可疑鞭痕,疑遭人性虐致死。
「現在媒體捕風捉影的能力越來越強了,坐在空調屋里就能破案,一個疑字就能撇清一切關系,」他繼續往下看,看到報上刊登的照片後擰緊了眉。
那天見到的陳太太哭得臉都變了形,年幼的女兒怯生生地躲在她懷里,雖然眼部被打了碼,但那種恐懼和不安的情緒透過紙面被傳達出來,讓看報紙的人一下子便能感受到。
「這些記者,越來越過分了,」凌錚忿然道︰「他們不知道這麼不負責任地亂寫會對死者家屬造成多大的影響嗎?」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警方也可以召開記者招待會澄清一下,」秦嶸插嘴。
凌錚抬頭,「可以嗎?」
「當然。」
「那就……麻煩你?」
「你需要澄清哪一點?」
「死者不是遭人性虐致死的。」
「那死因是?」
「心髒病突發致死。」
秦嶸明了地點點頭。
「還有聲明一下,死者生前沒有遭到過性侵犯,身上的傷痕尚未確定是什麼造成的……」
「盡量偽裝成一個意外死亡的現場是嗎?」
「我說的倒也都是事實,只是表達得略委婉。人已經不在了,不能讓家屬再背負這些,尤其是小孩子。」
「看不出來,讓罪犯聞風喪膽的凌警官還有這麼為人著想的一面。」
凌錚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說得也太夸張了,人之常情罷了。」
「我懂,我會盡力,如果案子有了新線索,也煩請告訴我,我也好聯系媒體方面跟進。」
凌錚垂下眼,「秦科好像格外關心這個案子呢。」
「你也知道,這個案子的話題性太強,如果疏忽媒體導向,很容易出現今天這種亂寫的局面。」
凌錚點頭表示理解,「那這方面就要多多拜托秦科了。」
凌錚抵達辦公室的時候,小劉正在那里篩選從醫院搜集到的病例。
「喲,凌隊,來了。」
凌錚走過去,「有發現沒?」
「骨折和挫傷的不少,不過大部分都被排除了。」
他左手邊擺著一摞病例,凌錚隨手翻過去,小劉看到連忙提醒,「那部分就是已經排除的,有女的,病因明確的,癥狀不符的,還有……」
凌錚已經抽出來一張,「男,病因不明,癥狀相符……」
「嗐,凌隊你看看患者姓名那一欄。」
凌錚揚了揚眉,其實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
「這麼巧秦科前一天腳踝扭傷,也去了醫院。我剛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還以為重名,問了醫生才確定就是他本人。話說那天我還在電梯里踫見他了,一點都看不出來有受傷的樣子,哦,就是你讓我去查皮鞋的那一天。」
凌錚警覺地問︰「你沒跟他說什麼吧?」
小劉不解︰「我跟他能說什麼啊?」
凌錚盯著手里的病例,食指一下下有節奏地敲打著。
「你該不會是懷疑秦科吧?」小劉看他這幅樣子有點古怪。
「案件沒偵破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那我也有可能是嘍?凌隊你也太謹慎了。」
凌錚沉吟片刻,「這個案子從今天起,所有的調查結果直接向我匯報,警局任何同事問起來,都推說還在調查中,尤其是……」他頓了頓,「尤其是經常需要跟媒體打交道的部門和個人。」
「為什麼?」小劉不懂。
「因為這起案子媒體盯得很緊,我不想有一點線索就被他們夸大其詞地宣揚,扭曲了事實的真相。」
「哦,明白!」
凌錚一個人回到了案發現場,沒有了之前的媒體和圍觀群眾,也沒有了現場取證人員,這樣的安靜才更有利于思考。
他在房間內緩緩地走動著,法證部提供的照片一張張在他眼前閃現,腦海里也迅速重塑著那一天發生的事件——赤|luo的男人,反縛的雙手,噴灑的白濁,皮鞋與皮鞭。
他從臥室走到浴室,又從浴室走到床前,最後停留在死者倒下的地方。
凌錚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背在了身後。
片刻後,他搖搖頭,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那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沒錯,那兩個點是他的膝蓋,除了這里,還有這里,這里……」
凌錚緩緩地跪了下去,耳蝸里 的一聲,就像錯位的齒輪重新被扳回到原位,開始緊密契合地轉動。被齒輪帶動的是放映機里的膠片,燈光亮起,混合著蒙塵與劃痕的畫面投影在牆壁上,無聲地敘述著真相。
啪的一聲打破寂靜,凌錚身體抽動了一下,那是高高揚起的皮鞭落在他背上。他看不見持鞭的人,唯有那痛感鮮明如許。
新的一鞭落了下來,已有了心理準備的他仍是不受控制的渾身一顫,不知道這樣挨了多少鞭,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牙齒咬到齒根發麻,身後的人終于停了下來。
緊接著是皮鞋踩踏在地板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從凌錚的身後,緩緩繞到身前,凌錚的眼楮緊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都可以敏銳地捕捉到。
他知道這個人坐了下來,床墊塌陷的聲音,長褲與床單的摩擦聲,鞋跟與地板的踫撞聲,待一切平定下來之後,凌錚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終于,終于與你面對面了,現在,讓我來看看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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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的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希望各位媒體朋友能夠如實報道,不杜撰,不散謠,對社會輿論負責,遵守一個媒體工作者最基本的道德準則。此外,我個人建議諸位能留給死者家屬足夠的空間,不要過分打擾他們的生活,謝謝大家。」
見秦嶸結束了講話,記者紛紛舉手提問,公共關系科的同仁連忙攔下,「感謝秦科的發言,接下來的問題由警方發言人負責解答……」
秦嶸下了台,小公共走上前向他點頭致謝,「難得秦科主動要求召開記者會解釋案情,看來您對這起案件很上心呢。」
「我答應了凌隊長,替他向公眾闡述真相,做事認真的人是他才對。」
「我也看了今天的報紙,措辭是很過分。不過雖說媒體是捕風捉影,有些內容卻並非空穴來風,我听法證部的同事說,現場確實挺‘激烈’的,也難怪媒體會往那個方面想。」
秦嶸原本要回辦公室的打算,由于他的一番話而改變了計劃。很少出現在法證部的秦嶸一現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秦科,你怎麼來了?」小法證主動上前詢問。
「我想查閱一下前天發生的那起意外猝死案的報告,不知道方便嗎?」
小法證困惑地與同事交換了下眼神,「你來晚了一步,重案組剛剛來人把所有的卷宗都取走了,現在我們這里已經沒有存檔了。」
重案組接待秦嶸的又是上回那個扭啊扭的女性文員,「秦科,您問檔案啊,所有與這起案子有關的文件都被劉哥鎖起來了,不允許組外任何人查看呢。」
秦嶸斂眉,「局里的人也不可以?」
「說是凌隊的意思,如果要查閱的話,必須得到他的批準,要不,我幫您跟凌隊打個電話?」
「不必麻煩了,」秦科謝絕了她的好意。
女文員瞅著他的背影吸了口涼氣,怎麼感覺秦科離開的時候臉色很差呢,凌隊也真是的,莫名其妙地搞這麼一出,果然惹得秦科生氣了,男神遷怒于我了,怎麼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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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錚的眼楮慢慢睜開了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皮鞋,漆黑 亮,線條凌厲,皮鞋的主人坐在他面前,雙腿隨意地交疊著,並沒有因為有人跪在面前便無所適從。
凌錚的視線漸漸上移,掠過他修長的雙腿,交叉的十指,寬闊的肩膀,直到那張比例恰到好處的臉,熟悉的面孔上呈現著前所未見的表情。
凌錚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驚出一身冷汗。
他使勁甩了甩頭,試圖把剛才看到的人臉忘掉。
「神經病,」他低低地咒罵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