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絕在周王宮里舒服得眯了眼,嗯,古代權貴階級的生活一直不錯,尤其是離了唐家沒了管家司機佣人之後,雖說那是她自己的選擇,要承擔結果,但,其實她還是喜歡享福的。
趁著周王離兌因為「燕姬的失憶」稍稍放松了對她的監管,唐絕細細研究了現在所處的大環境,果然和春秋戰國很相像。
至于周王到底相不相信那所謂的失憶……誰知道呢,能靠著這個借口逃過一劫,唐絕已經舒了口氣了。周王太過自信,自信無論燕姬耍什麼花樣都不會月兌離他的掌心。
唐絕慢慢眯眯眼,這次老頭顯然決定了要玩她一把,也許是覺得之前她用催眠一個世界一個世界過得太歡快,近乎作弊,所以,干脆找了個催眠術不怎麼頂用的情景給她!
是的,周王離兌,催眠術對他的作用幾近于無。
她試了,就在離兌踩上她的胸骨時候。
——殺伐之氣過重,心中可利用的破綻幾乎沒有,在乎的東西不多,言情小說中的邪魅狂狷霸氣側漏冷酷無情型,把殺人當愛好,喜歡玩弄所有,暴君中的佼佼者,人渣中的戰斗機,除了……
除了讓他的心境劇烈波動。
唐絕理了理自己身上新換的襦裙,這不難為人嘛。
燕姬,周王之寵姬,死在周王酷刑之下,給她留下了這樣的任務——讓周王心痛。
只因她自己心痛。
燕姬記憶中有一個場景深深鐫刻,高台之上,周王離兌肆意將飲美酒,眼帶睥睨,高台之下燕姬被縛著,被劊子手生生剜去膝蓋骨,燕姬哀求地望向離兌,離兌輕撩嘴角,舉杯對她,然後,青天白日背景之下,一飲而盡,如飲血酒!
只是回溯那時的記憶,燕姬的悲戚絕望和漸漸肆溢而出的恨意就讓唐絕感覺有點不好。
還有一個場景,燕姬不知道自己是穿越女季昭的替身,以為周王愛的是自己,滿心歡喜隨周王微服私訪,卻不知周王正瞪著不遠處和情郎卿卿我我的季昭眼冒邪火,而後季昭的身影突然消失,周王尋而不得,正欲追將上去,卻被不知情的燕姬攔住……周王心中火起,罵了好幾句「賤人」之類的髒話,當街給了燕姬一巴掌。
這種回溯記憶的感覺相當不好,她的視角正是燕姬的視角,很容易感同身受。
作為從小被家族培養的周王姬妾候選人之一,燕姬早早就對周王心懷有意,周王拿她當替身,對她十分寵愛,不知情的燕姬就漸漸陷下去了……
由愛生恨,愛恨交織。
至死,意難平。
唐絕默默胸口,只要一想到周王,就如烈火炙烤一般吶。
比之前的木尋陽、蘇白芷要激烈得多。確實,春秋戰國的時候,人們的感情都較為純粹、酷烈。
唐絕暗自揣摩,燕姬的意思應該是讓周王明白她的感情,讓周王為這麼對她而後悔,還有,順便打壓一下季昭在他心里的地位,再讓周王嘗一嘗情傷之苦,如果,那情傷,還是由燕姬她而來的,那就最好了……
唐絕猜測,對周王,燕姬又愛又恨,還是愛比較多一點。
她不想要周王的命。
我死了,你不能忘了我。
我死了,希望你好好的,又不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你是因為我,才不好了的。
你為我痛一生一世!
唐絕吸一口涼氣,這要求也忒多忒難了點……
這還不止!唐絕糾結地發現,燕姬又有了一個要求——保住周國。
對這個,唐絕算是稍稍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對國家的執著要超出其他時代不少,例如,被秦亡後上下求索汲汲于復國大業的六國之人。
當然,燕姬家是周國大族,唇亡齒寒,種種原因作用,她希望保住周國,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唐絕無語問天,她能有什麼法子?
穿越女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聚集了這麼多的能人異士,身邊又有那麼多的諸侯王保護,周王離兌又上了穿越女的必殺小冊子,周室傾頹已是大勢所趨,再加上自己現在周王姬妾這個自身都難保的可憐身份……
唐絕覺得老頭已經徹底放棄治療了。
定下心,理了理,任務大致兩個,一對離兌,二對周國。
催眠還沒什麼功用。
……前途無亮。
等等……唐絕恍然記起老頭臨時塞給她的劇本狀物,拿出來,翻翻。半盞茶之後,她的臉已經黑成了墨汁。
老頭果然是有預謀的,瞧瞧這是什麼,傳說中瓊花女乃女乃的苦情大劇,再聯想現在的處境,老頭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讓她化身苦情小能手。
唐絕撓撓頭,這算是老頭給她的提示?該死的提示。
和那暴君硬踫硬顯然不行,多少仁人志士已經倒在那前進的路上了,所以還是要以情動人吶。
至于老頭為什麼這麼做……唐絕眯起眼,她有預感,將要換地圖了,古代世界已有三個,她將換個地方耍耍,老頭先給她制造點難題,熱熱身——以後,很可能有催眠術不起作用的時候,那麼,她要靠什麼?
唐絕撿起剛剛甩在地上的苦情大作,細細研讀起來。人家當影後的不是啥都能演麼?她干嘛挑三揀四的。
慢慢的,她覺得自己稍稍懂了,這情,一定要表得一波三折揪人心肺才行。看看自己的技能欄,楚楚白蓮,很好,就它了。
唐絕撫撫胸口,心如火灼,將催眠術用到自己身上。
其實,燕姬的情,才是最鋒利的武器。
…………
「王上,檻外春光正好,我倆去賞玩一番如何?」
周王離兌近日心情十分不好,半月之前燕姬身上的傷奇跡般好轉,能被人攙著緩緩下地之後,他耳邊就一直是這樣嘰嘰喳喳的聲響了——
「王上,天日已晚,您莫要勞累了。」
「王上,您看妾這襦裙搭配著步搖,美是不美?」
「王上……」
離兌從來不是能忍的人,況,眼前這人也不值得他忍︰「給孤滾開!」抓起案上竹簡劈頭蓋臉砸過去。
卻被靈巧躲開。
燕姬柔柔軟軟,安安靜靜凝視他。
被這麼一看,周王發覺自己心中的怒氣不知為何就詭異消減了……
眉頭蹙起抬眼正視她。眼前的燕姬一身暗色,麗端方,鳳眼微怔,瞳仁深深淺淺,光華侵染,似,有他看不分明的東西蘊含其中……
周王抿緊了唇,就是這樣!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明明還是熟悉的模樣,可……
危險地眯起眼,朱筆狠狠摜在地上。
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讓他很不適應,別問他為什麼沒處置了這膽大包天的人,他不允許不清不楚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十分,不對勁。
燕姬這時已走了上來,動作嫻熟拉起他的手擦擦,再擦擦他額上的汗,指月復輕撫他的眉間︰
「王上,別皺眉,你眉頭皺著,我心也皺起來了。」
離兌冷眼掃她,她恍若未覺,深深望入他眼里︰「王上,不要皺眉,皺眉不好。」
離兌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聒噪的人!怒起,手卻被她抓住,輕輕執在心口——
「王上,你不知道,你一皺眉,我心就好疼,好似裂開一樣……」
「王上,你笑一笑吧,你對我笑一笑。」
大大的鳳眼溢滿溫柔。
離兌膩歪到極點,燕姬聲音又低落了︰「好嘛,不笑便不笑……隨,王上的便。」
離兌發現她眼中,又有那種看不懂的波光閃過了。心里又有奇奇怪怪感覺生出,恍惚覺得自己是把一柄尖刀,狠狠扎入誰的心底……
猛喘幾口,壓下心下暴躁。
「王上你為什麼不開心,就因我被擄走?」此時的燕姬已經眉眼彎彎笑了起來︰「你不是把我救回來了?」
又是胡話!離兌惡狠狠瞪向燕姬身後的侍女——燕姬的陪嫁,侍女以頭搶地戰戰兢兢氣不敢出。
「是我逼她的,是我一定要知道,王上你別氣……」燕姬擋在侍女之前。
還搖搖他的胳膊。
從沒人有這麼大膽子敢踫他,還撒嬌!離兌一怔,微微明白自己為什麼沒下殺手了——醒來之後,燕姬變得更像季昭了——不怕他,季昭第一次見他,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哎,王上,這是什麼?」燕姬叫著撲到牆邊。
那是一副畫,浮于宣紙之上;宣紙,季昭名動天下之始。
作畫的人,顯然用了十分心思,輕描淡摹寥寥幾筆,風華驟成,僅僅一個側影,畫角出毛,殘破些許,是被人時常撫弄鬧得。
「王上,王上!」燕姬笑得眼楮都不見了,點點畫中那美人咯咯地笑︰「王上,這不是我嘛。」
「王上你偷偷作我的畫!」
她慢慢垂下眼眸,紅暈染上耳珠,指尖揪起腰間絲絛︰「王上,我就在你身邊,想見就見,你……」
「你……直接看我不就好了!」
「我……王上的畫,我……很喜歡。」
離兌懶得搭理她,這畫里,明明是季昭。
「王上,你莫不是害怕我將你忘了?」燕姬又湊了過來,頰邊紅暈未消。
離兌沒有作聲,任她自說自話︰
「王上,你不用但心,我記得你,真的。」
「我總覺得,我一定會記得你,縱是……拼卻性命不要。」
「王上,你笑一笑吧。」
「王上,我伴在你身邊,一直,好不好……」
離兌看也不看她,煩死了,神神叨叨,怎麼不去唱戲?
「王上,你還是不開心。」又一日,燕姬苦著臉湊過來。
「王上,你隨我來。」使力強拉他,離兌瞟她一眼,便由她去了。當然,所謂「去」,是離兌大發善心,撐著她走。
這是望風台。
上有春風撲面。
離兌緩緩望去——江山萬里入畫圖!
蒼穹之上浮雲千載。
蒼穹之下碧浪滔滔。
萬里河山盡皆入眼。
可惜……心中的難堪將要破胸而出。
「王上!」燕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說︰「王上,您是周天子,這山河共主,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人,值得您心生困擾!」
她的眼楮燦如晨星︰「王上,您是我大周天子,這萬里江川,只屬于您一個,天下萬民,都仰望您的恩澤,您,不要讓他們的盼望成空!」
她面色蒼白唇艷似血︰「我不知道您為何而憂愁,但,那真的不值!您……
緊緊握上他的手︰「王上,大周子民都在看你!」
她的聲音里,透著莫名其妙讓人相信的力量。
離兌繃緊了臉,這是在諷刺他?
他確實是周天子,是天下共主,但那是只名義上的——幾代以來周室勢微,天下諸侯並起,皆有稱雄稱霸之心,他們,早就不將周王室放在眼里,他這個周天子,對各國的控制幾乎沒有。
他也曾有變革之心,但現實給了他重重一擊——諸侯自己殺得眼紅,但一遇上他,遇上周王室,便霎時又默契十足齊心合力了,他們根本不會允許他做大,各種的窺測、試探、打壓……
他心里明白,卻無從排解,所以才喜歡發泄,漸漸地,所有的雄心壯志一並放棄了。
「王上,我總是信你的,大周子民,我們都信你!」
離兌心中一窒,忍住拂袖而去沖動。
「王上,你行的!」她發絲輕揚,眸中深深淺淺看不分明,「天下都是你的,你行……」
離兌一愣,接著,恍若有一道電光,劃破了心中陰霾重重!
……之前是被什麼蒙蔽了,但只要跳出局勢,就能看清,不知何時,整個天下都不一樣了……
整個天下都不一樣!
他不是他,諸侯不是諸侯……
自某人始!
這是變數,可他需要的,何嘗不是變數!
而那個人,能讓整個天下都變得不一樣……
離兌眼中恍惚、危險、掙扎、決然逐一閃過。
半晌,他轉過頭狐疑地看向燕姬……燕姬還是靜靜站在那里,可,到底是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