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澤站在縣衙大堂的月台上,原告張屠夫十分懂規矩一過來就跪在了月台上的石板上。
堂內堂外的青衣皂隸持著水火棍分兩排站在一邊。
忽然,一個衙役大聲喝道︰「站著的那人,可是有功名在身?」
李芳澤答道︰「草民一介布衣,沒有功名。」
那衙役又是一聲大喝,比剛才還要響亮威嚴︰「既沒有功名在身,看見縣尊大老爺,為何不跪?!」
一般的小老百姓被這麼一喝早就軟了腿,李芳澤卻不懼。
唉,她真跪不下去啊,跪天跪地跪父母,面前的那為縣尊,名義上還是她妹夫,再者她自尊心作祟,真跪不下去呀……
她這麼 ,縣尊大老爺看著可不高興了,一介布衣也敢見他不跪,藐視官威,很是大不敬!
衙役皂隸門也覺得有趣,頭次看到一個白身還敢不拜大老爺的,都說抄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嗎?
縣尊大老爺眉頭一皺,驚堂一拍︰「跪下!」
李芳澤嘴角微抽,心想這時候還是入鄉隨俗的好,不然要倒大霉的,跪就跪吧……
只是就在她一念之間,身後羈押她的兩個衙役就是一腳過來,踢在她的腿彎里,李芳澤頓時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李芳澤突然就想到了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那時候她正穿越在縣衙前面,因為被嚇呆了,像個傻子一樣,又因為奇裝異服,也是被兩個衙役踹了幾腳打了一棍子。
那時……
大明正德十二年七月,江西省廣信府玉山縣。
李芳澤在縣衙前哭了一天,被衙役踢了兩腳打了一棍子後走到隔壁的茶館,又在門前角落里發呆坐了一天。
茶館里的掌櫃小二客官們早就注意到這個裝束奇怪的人了。雖說這人的服飾怪異,卻也干淨鮮艷,料子亦不普通。「他」面色紅潤,身材「高大」,不像是窮人。卻不知為何如傻子一般坐在門前,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于是掌櫃差了一個小二到外面去詢問。
「個後生,尼這能哦?(兀那小子,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小二盯著他,覺著這人生的一張婆婆面,像個兔兒爺,指不定是福建來的。
李芳澤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她听不懂這人說的什麼話。她想,語言不通,將來她怎麼辦?再學一門語言?
打從昨天早上六點多,突然從火車站到了一個陌生的古代世界,她就有點懵了。
穿越了啊。雖然如今異時空都被穿成篩子了,穿越從稀奇到見怪不怪,可降臨到她身上時,還是被嚇呆了,然後就是傷心的不能自已。她有爸媽和哥哥,有朋友同事和學生,這些她怎麼舍的下?
這些情緒都讓她不能像別的穿越者一樣鎮定地「既來之則安之」。
「尼是伐是外里來個行販,在個里鄉落了物事?」(你莫不是外鄉來的生意人,在這丟了錢財?)小二繼續問。
廣信府玉山縣是江西浙江福建三省的交通要沖,這里來往的商人十分之多,小商小販在這里丟了錢財的事也是有的,故而這小二如此問。
李芳澤仍然沒听懂,又搖了搖頭。
那小二見她這樣,嘀咕了聲︰「莫不是個啞子?」也不再管她,進了茶館。
也無怪乎李芳澤不懂這小二說的話。她是河北人,在北京讀的大學,雖然讀研時一有時間中國南方城市跑過一些,但時間都很短促,所以對南方方言沒有什麼映像,既听不懂也不會說,這會子不懂小二的話也就情有可原了。
這玉山縣雖然在江西,說的話卻不是贛語,因它在江西東北部,緊鄰著浙江衢州,說的話是吳語。
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點十三分,李芳澤決定去找個客棧,不能再像昨晚一樣傻坐在外面受凍了,于是起身拖著行李箱離開。
剛走幾步,她發現自己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街道左右店鋪對聯上的字還是中國的繁體字。就憑這,即使語言不通,還可以靠寫字交流。
李芳澤急匆匆從背包里掏出紙筆,墊在行李箱上由上至下寫下一行字︰「某是外鄉人,不知何故,醒來便到了此地,不知此地是何處?」
寫完之後又回到茶館,拿著紙遞給正又在門口好奇看著她的那個小二。
那小二不識字,跑進去遞給了掌櫃。
那掌櫃一臉驚奇,為何?那紙十分的好,薄而光潔,不輸貢品玉版紙。這紙上的字卻不知是用什麼筆寫的,竟如蠅頭般大小,且這字寫的也是十分的好。
這掌櫃的心細如發,發現了這些蹊蹺,覺得外面那人定非常人,于是吩咐小二︰「你快快把那人請進來。」
說完,拿出毛筆,另外拿了一張紙回復,上書︰「此地是江西廣信府玉山縣,不知公子哪里人?」待寫完,迅速吹干墨跡。
此時李芳澤在小二的帶領下已經在掌櫃跟前了。
掌櫃一臉微笑,把紙遞給她。
李芳澤是學歷史專業的,知道江西廣信府是元明清三朝才有的行政區,不過這些人穿的是漢人衣冠,留的也不是金錢鼠尾辮子頭,所以現在一定不是清朝。而她進了茶館後發現里面有幾個人頭戴網巾,而網巾是明朝□□朱元璋特有的發明,所以她確定,她穿越到明朝了。
既然這不是個架空的時空,那麼她也就知道自己為什麼听不懂那小二的話了。
玉山縣緊鄰浙江,主要說的是浙江話,而她完全不懂浙江話。
如果穿越到清朝,她說一口的北京話估計有那麼些人能懂,畢竟北京話是官話。可是現在是明朝,終明一朝,官話都是江淮話。
不過好在她是河北邯鄲人,邯鄲話屬于中原官話,雖然與江淮話有些區別,但大部分詞匯的發音還是相近的,只是語調相差很大。
且玉山素有「兩江鎖鑰、八省通衢」之稱,這里生意人多,肯定有北方人來過,而茶館最是人多口雜的地方,面前這掌櫃,或許能听得懂她的話。
李芳澤決定一試一,于是給掌櫃的作揖,粗著嗓子說起河北邯鄲話︰「先生,某是北直隸邯鄲人氏,不懂貴地言語,所以適才搖頭不語。」
邯鄲屬于河北省,但在明朝,河北大部分地區和天津都屬于北直隸。
而她之所以粗著嗓子,是因為這掌櫃的稱她為公子,把她看做男的了,所以打算將錯就錯。
這不奇怪。
雖然女扮男裝的確一眼就能看出,但那是因為古代仕女柔美嬌小,與男人區別太大。而李芳澤不同,她雖然長的女人,但身高一米七三,比古代南方的大部分男人都高,沒裹小腳,沒刮眉描細眉,行走大方不忸怩,所以這會子別人只以為她是男生女相的男人。
掌櫃聞言,哈哈大笑,和她一樣說起北方話。
「當不得當不得,怎當得起‘先生’這稱呼?鄙人姓陳,是這小店的掌櫃。且管我叫老陳、陳掌櫃就行。」他又走近幾步,繼續說道︰「公子運氣實在好,遇上我。這店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沒有我老陳听不懂的話。公子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老陳是最重義氣最愛錦上添花的!」
李芳澤听他這麼說,心中的不安少了許多。也笑著說︰「在下如今落魄外鄉無半身之物,陳掌櫃若肯幫助,自是感激不盡!」她想,這個人挺會說話,他要是肯幫我,那是雪中送炭,怎麼是錦上添花?
陳掌櫃朝一人吩咐︰「你把老三叫來這里招呼,我和這公子有事要說。」
那人應聲而去。
李芳澤隨著陳掌櫃穿過茶館外間到了後面的小院子,穿過抄手游廊,進到內堂。
不用陳掌櫃吩咐,自有僕人沏了兩杯茶奉上。
李芳澤朝他頷首,拱手道︰「某鄙姓李,木子李,雙名芳澤……字純陽。感謝陳叔盛情招待。」她自然是沒有字的,不過這時候要自我介紹,就隨便胡謅了一個。唉,她的劍三純陽小號還沒練滿級呢,和朋友說好了回家之後就相約打副本的,誰知道這時候已經身處異世了!
陳掌櫃認為李芳澤奇貨可居,想套近乎,李芳澤都管他叫叔了,他也就不客氣地開口道︰「賢佷,我看你不是特地來到我們這玉山的,究竟是什麼緣故遠涉到此?」
李芳澤早想到別人會這麼問的,所以在進來之前就想好了怎麼應付,編故事嘛,她擅長。
「實不相瞞。某家中頗有資產,只是某這輩兄弟許多,都想做那繼承人。某是家中嫡長子,這些年明槍暗箭可吃了不少。」說完,又長嘆一聲,裝出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
陳掌櫃畢竟是茶館之長呀,這種大戶人家里的齷蹉事听過不少,各種光怪陸離的都有。李芳澤這種還是最普通的了,于是心下了然,完全信了。
「賢佷不必傷心,且先在這里稍作休整,你是家中嫡長子,這是不變的,日後再回去,也還有相爭的機會。」
李芳澤搖頭︰「這麼多年,我也看淡了,為了那些黃白之物,手足相殘,實傷天和。這兩天我已想好不再回去了,就在這里安身立命。」
陳掌櫃心想,這還真是個奇人,把家里的財產都放棄了,端的心胸闊達。于是贊道︰「賢佷這樣想,也好。我看你一表人才,將來定容易出頭。現在若是有需要幫助的,只管吩咐叔叔!」
李芳澤就等著他這句話了,于是立刻起身,朝陳掌櫃唱了個大諾︰「我與您素不相識,您卻肯雪中送炭,幫助與我,真如再生父母一般,某……真是感激不盡!」
陳掌櫃連忙起身將她扶起來,撫了撫下巴上的短須,笑道︰「賢佷不必如此,我最是佛祖腳下虔誠的子弟,幫人也是幫己麼,給後人積陰德。」
「話雖如此,您的大恩大德,小佷銘記在心,日後必當涌泉相報!」
李芳澤因為專業緣故,平時寫文半文言也還順手,但是這時候掉書袋一樣地說了半天話,覺得真心有點累。
不過這也沒辦法,想要生存下去,還是要入鄉隨俗呀。
李芳澤又說︰「陳叔,我來這之後身上的錢財都沒有了。還好箱子里有些不值錢的東西,想找個當鋪把東西典當了,我初來此地不曉得路,還得勞煩陳叔了。」
「誒~」陳掌櫃故意板著臉,道︰「如今咱們已叔佷相稱,你怎生還這麼見外?若是缺錢財,陳叔雖不是大富之身,百兩白物還是有的。」
李芳澤笑道︰「小佷知道陳叔義氣,只是小佷如今也不算是窮途末日,箱子里些個東西如今卻是用不上了,還是典當了好,如此也省的多此一舉麻煩您了。」
話說到這份上,陳掌櫃也不推辭了。
于是李芳澤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一個紙袋子,又在箱子里掏出一個兩個盒子放到紙袋子里。然後鎖了箱子,打算把它就放在陳掌櫃家。畢竟是密碼箱,她不怕別人能打開做什麼手腳。
陳掌櫃看到這箱子的模樣,覺得甚是古怪稀奇,且不說那箱子上是什麼事物,一拉就能將箱子合上,很是巧妙,他見識也算廣了,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只當又是西洋來的稀罕貨。
待李芳澤鎖好了箱子,陳掌櫃便道︰「賢佷,你如今也沒個去處,今晚就到我這下榻吧?東西我讓下人替你抬到客房里去。」
李芳澤心想,她現在對這里一無所知,什麼行情也不懂,還是先在陳掌櫃這里住一段日子,對這個世界有所了解了再出去。
于是點頭︰「如此又麻煩您了。」
陳掌櫃擺手︰「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于是帶著李芳澤從後門出來,拐了幾道彎,又回到大街上,徑直走到一個當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