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又不停的下雪了,院中的梅花被大雪覆蓋的嚴嚴實實,潔白一片,不見一點本色。
屋子里倒是暖和,容夏一身潔白的繡銀紋蓮花窄袖襦裙,摘了外罩的銀狐大氅,攏著手中的紫銅雕鶴暖爐,看起來倒也清閑,只是若她的眉間,卻是微微蹙起。
素問看了看時辰,撇了撇嘴,「姑娘,這公子也太奇怪了,病沒好的時候嚷嚷著要回京城,這身子好了又賴在這里不走了。」素問對這個讓自家小姐勞累了三個月的翩翩公子怎麼看都是不順眼的。
容夏眉間微動,向院中望了去,東風舞醉,白影劍光,若不看那帶著笑容而略顯邪異的嘴角,倒還真有幾分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味道。
他是真的不急了,和剛醒來的情緒完全不同。狹長的桃花眼似乎總帶著笑容,滿目華貴中透出三分不羈。
可是京城那邊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爹娘,祖父祖母還有姐姐全部音訊全無。
院中邵峻手中的劍倏忽加快,連成一片光影,震落樹上的雪花,紅梅乍現,俏立在寒風之中,簌簌。
「吱呀。」房門被推開,容夏披著翻毛銀狐大氅,黑發如墨,在風中成網,眸色幽暗,薄唇抿成一條線,微微發白。
「邵公子,可知道我大哥人在哪里?」容夏施了一禮,縴細卻不孱弱,脊背挺得筆直,一身潔白與天地冰雪似乎融合成一體,在她之前,邵峻從來不知道會有人將素白的色兒穿的這樣好看。
他不過多打量了幾眼,就惹來素問的瞪眼兒。
邵峻笑笑,眉眼如水墨畫般暈了開來,清中帶著艷,愈加妖嬈。素問下意識的擋了擋自家小姐,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長得這麼的……那叫什麼來著,傾國傾城?
「薛兄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薛小姐有事不妨再等上一會兒,總不差這一時三刻的。」
容夏嘴唇抿的更緊了,她急,想直接到漕幫去,可想到薛長青特意告訴她這幾日不要離開家里,卻也不好就這麼任性。
再等一會兒吧。容夏沒有像平時一樣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是轉頭進了東暖閣,這幾日大哥回來都會到這邊來探望一下邵峻的病情。剛剛容夏已經觀察了許久,傷是痊愈了,也不用再服藥,那也該把京城的事情拿出來說一說了吧。
大哥已經隱瞞了她好久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次日破曉,橙紅色的暖陽破雲而下,潔白的雪地上似乎鋪滿了一層碎金子,純粹而唯美,似乎天地間再沒有藏了一絲污,納了一點垢。
可邵峻卻沒心思欣賞這種美麗,東暖閣一直是他住的地方。平日里容夏都是白日里過來施針,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便,可如今容夏卻在屋里呆了一整夜,真真是苦了他,礙于男女之防不能進屋,生生在外面凍了一整夜。
他日里為了練劍,穿的薄,雪浸在他的皮膚上,真是刺骨的冷。
他越想越覺得這姑娘是故意的。
容夏就是故意的。她小口地啜著茶,安安靜靜地坐了一夜。
邵峻對京城的情況明明很了解,偏偏和大哥沆瀣一氣。罔顧她施救之恩,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容夏看他身子完全恢復了,便毫無愧疚地凍了他一整夜。
不過凍了這一夜,反倒去了那幾分仙氣,把他拉回了凡俗塵世來。
「小姐,天已經亮了,要不要喚邵公子進來,身體畢竟才剛恢復,若是又病了,勞累的還是小姐。」說話的是靈樞,容夏身邊的大丫頭,平日里最是周到沉穩。
沒等容夏說話,透過雕刻著菱格的玻璃窗便看到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大少爺回來了。」素問眼尖,急忙開了門,放兩人進來。」
薛長青情緒不太好,都沒注意到邵峻是和他一起進屋的,但看到容夏在這里,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
「大哥,我要去京城。現在你說什麼我都不信了,我一定要親眼看他們平安才行。」
容夏連個彎也不繞,祖父,爹娘和姐姐已經快半年沒有消息了。她真的,真的已經忍的夠久了。
薛長青愣了愣,邵峻倒是笑了,凍了一整夜竟然也沒把他的臉凍僵,笑起來唇角勾起,依舊如梅蕊初綻,溢了滿室顏色。
「薛小姐,如今天寒地凍的,水路不通,若走陸路,不說越是往北,越是天冷地滑,單是各城池的晨夜宵禁,就足以讓路上的行程拖長兩三倍。不若再等上個把月,等開春水路暢通,再行船北上,入河北境,再西行,說不定到京的時間比你現在行陸路還要快上三分。」
容夏沉思了一會兒,雖然沒有切實比較過,但洛陽水路暢通,十二道水運通往大江南北,細想來卻也如同邵峻所說,也怪不得他不著急回京了。
想明白後,容夏便點頭答應了,從頭至尾,薛長青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直到容夏回去休息,邵峻還嗤嗤笑薛長青拿自家小妹完全沒轍的慫樣,薛長青也頭痛,可自打容夏住進來,薛凝萱就把她放在手心里捧著,出嫁後對容夏更是各種放心不下,這麼多年他也習慣了如此。
「長青,你可用的時間不多了。」笑完了,邵峻正色起來,桃花眼蘊寒光,添了七分凌厲。
薛長青眉間川紋更深,一想到若是容夏得知了京城那邊的真實狀況,他就頭皮發麻。
「長青,元平候夫人那邊也要用人……」邵峻話說了一半,便被打斷。
「絕對不行,容夏從未經歷過那些陰謀詭計,決不能讓她攙和進來,否則若我一個閃神,我怕她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天下最繁華莫過于皇城,繁華之後所隱藏暗涌風波又逃月兌了多少人的眼,入了多少人的心。
薛長青想盡力保護住他的妹妹們,無論是已經陷入此中的薛凝萱,還是就在身邊的容夏和靈萱。他都要盡全力。
雪停了,天已大亮,只是依舊陰著,從西北吹來的風,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