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姬把榴蓮一一陳列在貨架上後,一個頭包著深藍布的阿婆提著個滿滿的菜籃子來到了店內。
「美姬,在嗎?」阿婆探頭探腦地在店內喊著。
「她不在,你要買什麼?阿婆。」這次學乖了,再也不能犯剛見到張老板時的錯誤,蘇美姬裝作不認識阿婆,一副認生樣。其實她就是住在這附近的穆阿婆,整個街坊中也就這一位常年用布裹頭的老人,听說她五十來歲時就頭掉光成了禿頭,從此各種深顏色的布成了她不可缺少的裝飾品。
「你是?」
「我是美姬的表妹。」
「哦,我還以為你是顧客呢,原來是表姐妹,然怪連說話的聲音都一個樣,想不到美姬還有個長得這麼標致的表妹。」穆阿婆一眨不眨地看著美姬,滿臉微笑,或許她活了六十多年來也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跟天仙似的,雖然她也未曾見過傳說中的天仙。
這褒獎的話蘇美姬听著卻心里怪不是滋味,真像當眾被抽了一耳光,還好二十多年來這種被損的場面見多了,不足為奇。
「阿婆,你想買點榴蓮嗎?」
「是呀,有段時間沒吃你家的榴蓮了,怪想那味兒。」穆阿婆說的饞涎欲滴,十足一副老饞貓態。
蘇美姬挑起一個外表像狼牙棒,有一股股丘陵狀突起來的顏色偏黃的金枕榴蓮,輕搖了幾下,听到些許聲音,這是個好榴蓮,她在心里暗忖,便遞給了穆阿婆,「阿婆,這個榴蓮怎麼樣?」
穆阿婆詫異地看著說是美姬表妹的她,「你挑榴蓮的手法跟美姬一個樣。」
蘇美姬先是呆愣了一下,繼而敷衍道︰「都是表姐教我的。」
「哦,然怪這麼像,你叫啥子名?」
「念煙。」
「這名好听,真是人如其名,你有對象了嗎?」
「我……」蘇美姬錯愕地看著穆阿婆,「你有對象了嗎?」這句話還是人生以來頭一次有人問她,而卻是在這種境況下,她淡淡的垂下了眉眼。
「是我唐突了,這麼年輕的孩子應該還沒成家。」穆阿婆誤把蘇美姬的閉口不談誤認為是緬甸害羞,孰不知是往美姬的傷口撒了把鹽。
「阿婆,這榴蓮你要嗎?」蘇美姬趕緊轉移話題。
「要,當然要,陌子肯定喜歡。」穆阿婆滿臉笑意,樂得本就小的眼楮眯成一條縫,表面黑黃的牙齒松松垮垮的。陌子是穆阿婆唯一的孫子,今年26歲,全名卞陌,是個花樣美男。
蘇美姬把榴蓮稱好打包,穆阿婆付完帳後,樂悠悠地離開了香飄榴蓮店,走時還不斷地回頭朝所謂的念煙笑了笑,喃喃地說著︰「這孩子,怎麼穿著美姬的衣服,那鞋子小的腳後跟都挨地兒了。」
望著穆阿婆遠去的背影,蘇美姬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以前穆阿婆在這買榴蓮總不會超過三句話,最多是問哪個榴蓮好,而今天問得也似乎離奇了些,不願去多想,她轉身來到木門隔開的三平米小廚房,還沒吃早餐,肚子俄得咕嚕咕嚕叫,或許是昨晚沒吃晚餐的原因,她覺得肚子特別的餓,跟幾天沒吃一樣,得趕緊下點面條江湖救急。
蘇美姬正在吸溜吸溜地吃著爽滑的面條,只听店里傳來一個熟悉的叫聲︰「念煙,念煙。」
蘇美姬趕緊放下碗筷拉開木門探出個腦袋,原來是剛剛的穆阿婆。
「念煙,你在做早飯呀。」穆阿婆像找到了新大陸一樣份外高興,提著個時髦的塑料袋子迎了上來。
「是的,阿婆,榴蓮不好吃嗎?」蘇美姬也迎了出來。
「不是的,可香了,我吃了六七瓣,那真是香滑爽口,誘死人了。」
「你吃那麼多了,榴蓮很烈不能多吃,吃多上火很厲害的,你趕緊配些山竹降降火。」
「喲,是呀,我光貪嘴,怎麼把這給忘了,之前有次就因多吃了幾塊,喉嚨硬是幾天腫得說不出話來,一冷一熱的,還生了場大病,還是念煙懂事,提醒了我。」
「沒什麼,我是賣這個的,自然要提醒你,還都怪我剛剛忘記告訴你了。」蘇美姬自責地微蹙蛾眉,不管穆阿婆曾經對她有多冷漠,但畢竟她都快奔七的人了,生病對她的身子骨大大不利。
「之前美姬也有告誡我,只是我人越老記性就越不好,老忘。」穆阿婆有些愧疚地癟著臉,就像個淘氣的娃兒,老小孩老小孩可能就是這樣吧。
第一次從她嘴里听到念蘇美姬的那一點點好,真是難得,難道是良心現了,又或許是看在念煙的份上,蘇美姬又一次在心里自嘲著。
「哦,念煙,你這是來走親戚的嗎?」
蘇美姬回避地用低潤的嗓音「嗯」了句。
「你這會呆上多長時間呢?」穆阿婆追問,深邃的眸神內透著期許,她這句話話仿佛另有深意,但美姬並不想細問,她只是一個年邁有一些有色眼鏡的老人,她不想與她有太多的糾纏,便淡淡地回道︰「還不知道,看情況。」自己到底之後還會有什麼變化,是不變就這樣還是再變回丑小鴨又或者是再變來變去,她自己都無法預料。
「那你還會來店里嗎?」穆阿婆今天的問題似乎多的多。
「應該會的。」蘇美姬別過臉,拿起雞毛撢子走到另外一邊的榴蓮架旁,故意裝作打掃灰塵。穆阿婆被灰塵嗆了幾下捂著個嘴後退了幾步,「阿婆,我這打掃衛生,沒什麼事,你快回去吧,趕緊回去吃山竹,要不呆伙就爛嘴爛喉嚨了。」蘇美姬只想快點打她,她問得一連串問題實在令她有些窒息,她本來就心夠煩的了。
「好的,記得明天還來呀,那我走了,這是給你的。」穆阿婆把一直攥在手上的時髦袋子放在了收銀台上。
「阿婆,這是什麼?」蘇美姬停下手中揮舞的赤紅撢子,葡眼圓睜,一臉狐疑。
「一雙鞋子和一套衣服,你趕緊拿去換上,這美姬的衣服你穿小太多了,我拿了卞菱的衣服來給你。」卞菱是穆阿婆唯一的孫女,比卞陌小四歲。
「阿婆,這衣服我不能收。」受寵若驚的蘇美姬把紙袋強塞回她。
「你呀拿著,這都是卞菱平時不穿的衣服,她衣服多得櫃子都堆不下,很多都是不穿的,我這孫女穿衣就愛圖新鮮,沒事的,听話拿著。」穆阿婆說起卞菱衣服多時噘著個嘴,表面看是不滿實則滿滿的疼惜。
「我,」蘇美姬還想拒絕,可是阿婆一把老勁把衣服推了回來,三腳兩步走向了店外,消失在門外。看著穆阿婆矯健靈活的身姿,大步流星的步伐,這一點都不像年近七十該有的老態,或許是榴蓮吃多了,她的身體才如此硬朗,不愧是治病養生的水果之王,蘇美姬在心里暗暗贊嘆著。
其實之前對于母親的風濕關節炎,蘇美姬曾想過用榴蓮來治,榴蓮可是有很強的祛寒驅風功效,可是無奈母親只吃了一點榴蓮就體熱厲害,配了水果王後山竹也沒用,全身燙達到四十來度,臉燙得跟紅關公一樣,大病一場,醫生說是風熱,開了很多涼性寒性的藥物才最終把燒給退了,可這次之後母親的風濕關節炎還嚴重了,應該是那些涼性寒性的藥物的藥性太大,對身體有一定的損害,平常人吃點榴蓮斷然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情況,為何支氏就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呢?這還都是那個江湖騙子神醫造的孽。
在蘇美姬年幼時,有個江湖道士自稱是神醫,有祖傳秘方能治一切疑難雜癥,當時患有嚴重風濕關節炎的支氏便輕信了他,給了他一定錢財,道士便給了她三根三手指頭大小的樹根,說配上六十斤高度白酒浸泡一個月,一個月後每日取一碗喝,直到喝完那六十斤藥酒,病就痊愈了。支氏感激涕零,趕緊回家照辦。這人稱「不死癌癥」的風濕也是禍害得她好慘,時不時就身上這里痛,那里腫,無緣無故腳上、腰上憑空長出幾個大泡,難受得要命,醫生說是濕氣所致,沒有特效藥沒有辦法根治,只能平日注意保養不被惡化就好,否則容易癱瘓,得了這一怪病,支氏甚是絕望,怕冷得她在黃梅天還穿著兩件套,身上錐心的痛更是無與倫比,這才如此相信這個所謂的神醫,並且一天也不敢怠慢,每日在晚上睡前飲一碗,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去。
幾個月後,酒喝完了,支氏不再向以前那樣怕冷,到是怕起熱來,大冬天還穿著單薄的衣服,時常嘴巴爛牙齦腫,說體內熱得難受,醫生再次診斷不出結果,只能根據舌苔又黃又白說是肚子里有風不好治,沒醫生能治得了支氏的體熱,以至她在白雪愷愷的冬天熱得用腳心去冰雪,以緩解體熱。最後還是美姬查遍了醫書,用羚羊角煮水給她喝才稍稍削減了些許體熱,但不敢給母親多吃,她雖體熱嚴重,但她全身還是像從前一樣不停地起大泡,痛得厲害,說明母親體內還有很重的濕氣,羚羊角乃大寒之物,故不敢多飲,蘇美姬只能給母親做保守治療,怕物極必反,畢竟自己是半路出家,這種病在醫學上雖不是像癌癥一樣的絕癥,但也是十大疑難雜癥之一,就算是名醫也沒有把握能醫好。
病情稍微緩和了些,堅強的支氏也就這樣一直扛到了現在,這中間,蘇美姬也試了諸多方法,譬如艾灸、刮痧、犀角、櫻桃法、包括剛提到的榴蓮法,也都沒法醫好母親。主要是支氏體內又熱又冷,用熱性的藥攻冷,熱得又受不了,用寒性的藥攻熱,冷得又受不了,真是一個矛盾體很棘手,孝順的美姬甚是為母親擔憂。
「嘀……」一輛汽車呼嘯而過,拉回了蘇美姬的萬千思緒。
瞅著手中的衣服袋子,再瞅瞅腳上的鞋子打量下了自己,「管它呢,穿了再說。」女**絲的她對于人情的冷暖,算是有了見識,提起衣服進了廚房,瀟灑地拉上了木房。
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一身淡綠色休閑短衣的蘇美姬顯得格外清麗月兌俗,給炎炎夏日帶來一絲涼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今日上午零零散散的生意還不錯,蘇美姬在店內來來回回的忙來忙去,就像一只綠蝶飛舞在花叢中,「這里的榴蓮全買了。」听聞身後傳來一個粗獷的男音。
蘇美姬忙轉過身,客氣地問道︰「你買多少?」她很不確信剛剛听到的。
「你這有多少統統要了。」年約五十左右的中等身高的貴氣男子霸氣地說道。
什麼!蘇美姬在心里撲通一聲,是不是天上掉餡餅了,香飄榴蓮店十幾載來,從沒遇到這樣的好事,她定了定神,強行保持鎮定,決不能在大單面前失態,清了清喉嚨,「這還有四十二個榴蓮。」
「那好,你清算下,全買了,下午你就送往這個地址。」衣衫革履的中年男子不停地擦試著額頭滲出的汗,他穿得太正式了,而店內又沒有空調,只有一台破舊的吊扇在天花板上慢悠悠地轉動著。
「好的,你請坐。」蘇美姬從收銀台搬出了一把原色木頭椅子,這是她自己新手造的,雖沒有上漆著色但不失古色古香,也不顯粗糙。為了節省家用開支,她自學了一套木匠手藝,家里的桌子椅子凳子包括店里的收銀台都是她的杰作。
男子瞅了瞅木椅,坐了下來,蘇美姬靈機地遞給了他一把扇子,可不能讓客人在店里中暑了,男子忡怔了下,隨後接過扇子「吧嗒吧嗒」地扇了起來,蘇美姬便去一旁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