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事,在梨花村久住的人都略知一二。
秦家原本是村里一戶販糧的小商販,秦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生意做的順風順水,後來生意越做越大,二十年前更是帶著一家老小搬到了城里開起了糧鋪,還雇了幾個村里人到鋪子里做伙計。
秦家三代單傳,到了秦老爺子這輩兒也只有一兒一女,女兒秦浩珍自幼便許了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進城沒兩年就嫁了人;而兒子秦浩然則是自幼體弱多病,一直被秦老爺子當寶似的供著。
秦家搬到城里後,不知為何,秦浩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秦老爺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听從了別人的攛掇給他張羅了一門親事沖喜。本來只是病急亂投醫,誰知秦浩然在大婚後病情還真的漸漸有了好轉,秦家媳婦也懷上了孩子。
一家人歡天喜地地盼著秦家媳婦肚子里了孩子快點出生,好給秦家再添喜事,可天不遂人願,喜事最終竟成了喪事——秦家媳婦因難產而亡;隔日,秦浩然突然犯了舊疾,拖了不足一月,也隨著去了,留下晚年喪子的秦家二老帶著未足月的孫兒整日以淚洗面。
事情至此還不算完,大半年後,秦老太太因憂慮過度,久病不愈,最終撒手歸西。短短一年間,秦家連辦三樁喪事,這一切又都發生在孩子出生之後,于是便有好事者勸秦老爺子請個高人來給孩子批批命。
據說老爺子還真請來了一個道士到家里給孩子算命,外人雖然不知道哪道士到底說了什麼,卻知道他最後是被秦老爺子用掃帚攆出來的,事後秦老爺子給孩子改名為‘天佑’,意為上天庇佑。這欲蓋彌彰的舉動被外人知道了,便紛紛謠傳秦天佑是個命硬的煞星。
謠傳歸謠傳,隨著秦天佑慢慢長大,十幾年來秦家再沒有發生過什麼意外,這些往事便被人慢慢淡忘了。可就在四年前,糧鋪忽然發生了一場火災,不但將屯糧燒的一干二淨,還燒死了一個夜里巡查的伙計。不知是受的打擊太大還是上了年歲,從那時開始,秦老爺子染上了 病,整日里瘋瘋癲癲的經常說些怪話,想讓他再撐起家業是根本沒有可能了。
雖然事後年僅十六歲的秦天佑在秦老爺子曾經的合作伙伴幫助下,試圖挽回生意,但因其自幼便性格孤僻不善與人打交道,加上秦家的大半積蓄都壓在了被燒毀的屯糧上,又賠了不少銀子給逝者家屬,重新修建的糧鋪強撐了半年便撐不下去了,為了給老爺子看病還欠下不少銀子。
最後,秦天佑只好賣了城里的宅子,才勉強將欠銀還清,之後便帶著秦老爺子收拾了家當搬回了梨花村。
因意外落得家道中落,若是發生在別人家,外人最多會感嘆下世事無常,可發生在秦家就顯得過于巧合了。人多嘴雜,秦家的事被人越傳越邪乎,秦天佑那‘煞星’的名頭也再次被人提了起來,以至于村里人見了秦天佑,都恨不得繞著走。
※※※
秦家小院內,剛剛回來的秦天佑將毛驢栓回畜棚隨手抓了把草料扔在食槽里,轉身從放在一旁的板車上拿了一個布包袱,腳步輕快地走向蕭燦所在的屋子。
站在門口秦天佑神情淡淡地敲了兩下門,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眼里的暖意消失殆盡。「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猛地推開門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秦天佑剩下的半句話卡在了喉嚨里,轉身走向隔壁屋子,「老爺子,人呢?」
‘ 啷’一聲,秦老爺子將用鐵鏈栓住的門推開一條縫,探出半個頭來,「誰?你說我孫媳婦?走了啊。」
「走了?」秦天佑皺了皺眉,不死心地追問︰「去哪了?」
「你過來我告訴你。」見秦老爺子勾了勾手指,秦天佑猶豫著附耳過去,卻被秦老爺子猛地揪住了耳朵,緊接著滿腦袋里充斥著老爺子的中氣十足怒吼︰「老!子!不!知!道!」
秦天佑掙扎著從秦老爺子手里掙月兌,捂著耳朵一副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好了好了,您歇著去吧。」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掀開鍋蓋看了看被動過的飯菜,又掂了掂手里的包袱,秦天佑眼里閃過一抹失落,隨手將包袱丟到柴堆里,回了院子。
自家的日子都快要過不下去了,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真是好笑……
看著板車上賣剩的半板豆腐,秦天佑自嘲地哼笑了一聲,看來秦老爺子的經商天賦是一點兒都沒傳到他身上。
當年搬回梨花村後,秦天佑本打算到城里尋一份合適的差事,可秦老爺子時不時的犯糊涂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做起了相對來說比較自由的小販,就這也會經常趕不及回來給老爺子做午飯。
這兩年來,秦天佑賣過雜貨,賣過時令果蔬,今年年初又開始賣起了豆腐。
由于要分出大半時間照顧秦老爺子,加上他不善與人打交道,賺的錢只夠應付二人溫飽,給老爺子治病的藥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小的時候,每次听到背後有人議論他說他是克死父母的煞星時,秦天佑都會覺得特別委屈、惱怒。可一場火災使他從不諳世事的秦少爺成了走街串巷討生活的秦小販,不禁讓秦天佑也懷疑起自己的命運來。
看著眼前這已經出了本錢的豆腐又剩下不少,秦天佑心里只剩下了無奈。
就在秦天佑為剩下的豆腐犯難的時候,從村頭到村尾來來回回溜了幾遍的蕭燦終是逛累回來了,還沒進院門就看到了盯著板車發呆的秦天佑。笑得像一朵風中亂顫的狗尾巴花一樣,蕭燦趿拉著不合腳的鞋跑進了院子,「秦兄,你回來啦?」
聞聲,秦天佑有些驚喜地抬起頭,卻又在蕭燦走到他面前之前換回了往常那副淡漠的表情,從鼻腔里發出了一個音算是默認,端起剩下的豆腐朝屋里走去。
「秦兄買這麼多豆腐干嘛?曬豆腐干兒?」對秦天佑的冷淡,蕭燦決定選擇無視。
豆腐干?要怎麼曬?秦天佑有點疑惑卻沒好意思問出口,進了門不咸不淡地朝臥室喊了聲︰「老爺子,中午吃豆腐。」
「又吃豆腐?!老子都快入土了,你個臭小子還天天給我吃豆腐?是不是還打算將來給我用豆腐陪葬啊?」秦老爺子非常不滿意。
哎?老爺子又接新戲了?蕭燦好奇地跑到內室門前,朝門縫里的秦老爺子咧開了嘴,「您老怎麼這麼快就還俗了?」
秦老爺子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看著蕭燦,忽然神秘兮兮地朝他勾了勾手指,蕭燦一臉茫然地靠了過去。徒然間只覺耳朵一疼,接著整個腦袋里都回響著秦老爺子的吼聲︰「老子不要吃豆腐!不吃!」
「啊啊啊!您快松手……救命啊……」
進了廚房的秦天佑一听就知道蕭燦上了老爺子的當,抿了下唇角,淡淡道了聲︰「爺爺,快放開。」
「老子不放!老子就是不吃豆腐!」秦老爺子死死揪著蕭燦的耳朵不依不饒。
蕭燦淚目,老爺子,您吃不吃豆腐跟放不放開我真的有什麼關聯麼?
秦天佑,你放任你爺爺拿我當人質做要挾,真的大丈夫麼?
秦天佑依然沒有從廚房出來,只是稍稍提高了些音量,「知道了,不給您吃豆腐。」
听秦天佑妥協了,秦老爺子這才把手放開。蕭燦松了一口氣,暗自想著︰以後還是離這顆定時炸彈遠點的好,咦!哎?擦!「秦兄,快來幫幫我,卡、卡住了……」
當聞聲走出廚房的秦天佑看到頭緊緊卡在門縫里拼命掙扎的蕭燦時,終于不由自主地彎了眉眼。
「你倒是快點把門打開啊!」蕭燦听到秦天佑的腳步聲,氣急敗壞地求救。
「等著。」秦天佑掩住笑意從兜里拿出鑰匙,把門上鎖著的鏈子打了開來。
蕭燦得以獲救,揉著腦袋氣鼓鼓地瞪了秦老爺子一眼,「老爺子,不帶這麼玩的!腦袋夾壞了你負責啊?」听他這麼說秦老爺子不滿意了,撇著嘴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卡住關老子鳥事,小佑就從來沒卡住過。」說完哼著小曲兒躺回炕上閉目養神去了。
原來受害者不止自己一個啊。
蕭燦腦內了一下秦天佑被揪住的樣子,心里稍微舒服了點。
「你知道怎麼曬豆腐干兒?」老爺子說死也不吃豆腐,秦天佑又實在舍不得把剩下的豆腐再次丟掉,便想起了剛才蕭燦說的豆腐干兒。
「知道啊,就是把豆腐曬成干兒唄。」
蕭燦覺得自己解釋的簡潔又明確,秦天佑卻依然一頭霧水,自己琢磨了許久才繼續問︰「整塊兒曬?」
蕭燦睜大眼看著秦天佑,「當然是切成片、或者條抹上鹽再曬啊!你沒吃過?」
秦天佑沉默不語,吃過就一定要知道怎麼做?這是什麼道理……
見秦天佑眼神閃爍,蕭燦來了精神,「你不會我教你,我女乃女乃以前經常曬的,曬好的豆腐干可以炒菜、做鹵菜什麼的,還能用油炸的脆脆的當咸菜吃,配上白粥那叫一個香。」說著說著,蕭燦覺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知道了。」听完蕭燦的解釋秦天佑撂下三個字,轉身回了廚房。
雖然他不知道蕭燦說的和自己吃過的是不是一種東西,但看蕭燦不像是隨口瞎掰的,與其把豆腐白白丟掉不如試上一試。「秦兄弟,我幫你吧!」蕭燦總算是找到了自己能幫上忙的事情,趕忙跟著秦天佑**後進了廚房。
「對,切這麼厚就行,鹽別抹太多,太多會咸。」
秦天佑︰……
「哎?這麼少也不行啊,放不久的……」
秦天佑︰
「秦兄,你也太笨了,你看這豆腐都讓你弄碎了……」
秦天佑︰「閉嘴。」
在蕭燦‘孜孜不倦’的教導下,倆人忙和了一晌午,總算是把半板豆腐都拾掇好了。
站在院子里,看著牆邊一溜擺滿了豆腐的篩子,蕭燦感覺非常有成就感,「秦兄你可要記住了,天氣好的話曬上個四五天後記得翻個個,等豆腐外面變得硬硬的就行了!」
「嗯。」秦天佑默默記下。
「對了!陰天下雨記得要收回來,不然該長毛了!」蕭燦再次叮囑道。
「知道了,嗦。」秦天佑轉身走開,經過這一晌午的相處,蕭燦好像已經習慣了秦天佑沉默寡言的古怪脾氣,笑嘻嘻地跟在秦天佑身後。秦天佑低頭看了一眼蕭燦映在地上的影子,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