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圖譜 玄黃圖譜 第一百二十七章 舊事

作者 ︰ 臨淺

寅時,沈言昭一身白衣坐在地上,她身下的土地已經刻滿了符文,沈言昭勉強能讀懂的幾個符文全是打通道路之類的意思,但大多數她都是見所未見。

玄黃抬頭看了看月亮,對沈言昭說道︰「時辰到了,準備好了嗎?」

沈言昭點頭,攥緊了手心的石頭。

這石頭也是玄黃給她的,只有大拇指那麼大,黑黑的一小塊,表面光滑油亮,幾乎能把人的五官都照得清清楚楚。玄黃說,只要拿著這塊石頭,黃泉路上那些游魂便不會來打擾她。

玄黃口中念起咒文,符文一個接著一個亮起,將沈言昭整個人都照得通亮。

沈言昭眼看著這些符文一個一個飛到半空中,繞著自己轉起圈子,不時有符文從圈中跳出來,打到她的身上,放出一陣青白的光芒,而後融入她的身體。

那些符文打到沈言昭身上時,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沒入她的衣服進入她身體時,卻叫她感到了一陣短暫的灼痛感。符文有四十九個,沈言昭就忍受了四十九次灼痛,每次都像是燒紅的火鉗子戳到身上一般,漸漸的,她的意識隨著疼痛漸漸飄離,疲憊感襲來,她支撐不住,恍惚地閉上了眼楮。

叮——

一聲清脆的鈴聲將她從迷蒙中喚醒,沈言昭猛地睜開眼楮,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道朱紅色的大門前。

與其說那是門,倒不如說它僅僅只是個由朱紅色圓木柱組成的門框,左右木柱正中都結著白色的圓球和流蘇穗子,頂上掛著一青一紅,猙獰的鬼面頭。

沈言昭明白過來,這就是玄黃先前告訴她的鬼門關。

沈言昭用力握了握拳頭,感受到小石子在手心,稍稍有些硌人,卻給了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然後她邁起步子。穿過了這一道門。

門中仿佛有一道薄膜,沈言昭感受到了輕微的阻礙,但還是很容易地通過了門。門後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延伸到沈言昭看不見的地方。路邊開滿了火紅而奇特的花朵,花瓣像絲帶一般縴長,舒展成一片一片的圓弧,灼灼綻放。成團的花朵下方只有一根綠色的粗睫,直直插入地面,看不到葉子。

沈言昭吞了吞口水,慢慢往前走著。

忽然,沈言昭感到一小陣風從面前掠過,她疑惑地扭頭,卻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白色的影子。面容清晰,正扭頭看她,就和她的姿勢一模一樣。

游魂。

沈言昭的腦海中出現了這兩個字,連忙回頭,加快了速度。大步向前走著。

她本能地對這些游魂產生了畏懼,或許是因為這些游魂的身上產生了一種攝人的死氣,讓她感覺只要和游魂對視上一會,自己就會被他們所控制。

青石板鋪的小路並沒有沈言昭所想的那麼長,專心徑直向前奔走的話也不過一刻鐘就能走到。路的盡頭是橫亙著一條血色的大河,里面沉沉浮浮著無數死人頭骨,空洞的眼眶里全然是深沉的黑色。河上有一座石橋。橋的正中似乎站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婆婆,舉著一盞白紙糊的燈籠,靜靜地守候著。

沈言昭的目的地是河邊的那座大殿,那里看上去和天虞的太虛殿正殿差不多大,但比太虛殿要殘破上許多,整體色調偏暗。不知為何,映著血色的河流看上去顯得格外沉重,也格外詭異。

沈言昭看了一眼大殿門扉上掛著的牌子,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黃泉殿。

沈言昭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大殿內十分昏暗,從天頂垂下來無數的燭台,上面都托著尚未燃燒完畢的紅燭,蠟油不時滴落,在地上結成一個個小小的尖。

沈言昭踮著腳,小心翼翼地繞著蠟油的痕跡走,盡可能不踫到。

傳說人死之前會看到自己的一聲,就像節日時候玩的走馬燈一樣,飛快的閃過。那就是黃泉殿里所保留的人的記憶。黃泉殿上方的燭台便是未死之人,而從燭台上流下來的,最終凝結在地上的便是人的記憶。沈言昭尋找的便是自己的燭台。

玄黃對如何尋找自己的燭台並沒有做詳細描述,只是告訴她說見到了就知道。

沈言昭面對著整個大殿的空中燭台,頭痛無比,完全不知道哪根才是她的。就在這是,沈言昭腳下猛地一滑,她下意識地就拈起了劍訣,卻沒想起來自己此刻只是魂魄,無法御起劍氣,直接撲到了一團蠟油上。

接觸到蠟油的一瞬間,有無數的畫面沖入了自己的腦海。

有個青年男子走到她的面前,皺著眉頭說道︰「我叫墨行衍,從今日開始,你該叫我師父。」

夜半為噩夢所擾的自己,跑到墨行衍的房間睡。白日里冷著一張面容的師父溫柔地抱著自己入睡,清靜經念了一遍又一遍。

為最初學習驅物耽誤了時間的自己,做好了飯等她的墨行衍。

與她在小亭中對弈,告訴自己不驕不躁的墨行衍。

學劍終究不得法門,為她演示的墨行衍。

自己贏了堯光會武的比試,撫模著她的頭,笑著夸獎的墨行衍。

說會一直陪著自己的墨行衍,手把手教她基本功的墨行衍,帶她去參加蓬萊仙會的墨行衍……

還有,在那一吻之後,眼神如冰雪寒涼的墨行衍。

沈言昭抱著腦袋,頭疼欲裂,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那一段一段的回憶。

「師父,師父……」

鼻尖酸的厲害,眼眶也漸漸干澀起來,唯有淚水一直都未曾斷絕,沾濕了沈言昭的袖口衣襟。

「沈言昭,我不準你這麼做!」墨行衍的怒吼將沈言昭拉了回來,淚水硬生生止住。

沈言昭扯著自己的衣袖,心里突然有些後悔。

她不想記起來。

只有她也忘記了,她才能徹底地從師父的生命中分離出來。否則,無論多少次,她都一定會反復嘗試,直到師父記起她來。

沈言昭維持了這個姿勢好一會才從大量的回憶中緩過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

她看著代表自己記憶的蠟油,心想這壓根就不是玄黃所說的「見到了就知道」,而只是湊巧踫上了而已。這麼說如果她踫其他的蠟油,也能看到別人的記憶?

沈言昭垂下眼瞼,將這個想法壓入心底。自己的記憶都如此痛苦了,哪里還能再看別人的呢?

站著稍稍緩了一口氣,沈言昭覺得自己是時候該離開黃泉殿了。

就在這時,有一團白影撲到了沈言昭的面上。

沈言昭嚇了一跳,身子猛地後仰,重心不穩往後退了一步,卻直接踩上了另一團凝固蠟油。無數的回憶片段再度席卷了她的腦海。

「陸規師兄!」小個子少年欣喜地看著從堯光會武比試台上下來的男子道︰「恭喜陸規師兄又勝了一場。」

陸規懶洋洋的笑著,模了模小個子少年的頭︰「鄔師弟下一場也要加油。」

玄黃在陸規面前從少女變成少年,又從少年變成青年,最終變成了一個漂亮的成年女子。陸規卻說︰「還是最開始那個樣子好。」

陸規將一柄長劍刺入宛漫千的身體,滿臉血污,眼神前所未有的銳利,口中念著一段咒語,等停下的時候,陸規整個人都化為血污,緊緊將宛漫千纏住,和宛漫千一同墜入了一潭黝黑的池水,水面咕嘟咕嘟地冒了兩個泡,隨即恢復了平靜。

「你就是玄黃現在的容器?」

沈言昭被從一段又一段的漫長回憶中拉出來,發現眼前站著個和黃泉路上游魂一般的人,但比他們都要清晰許多,組成身體的白霧濃厚凝實,幾乎就像一個真的人一樣。

「我叫陸規,是玄黃的上一任容器。」陸規懶洋洋地笑了一下,和方才沈言昭回憶中看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陸規……師祖?」

陸規驚道︰「你也是天虞弟子?」

沈言昭連忙點了點頭。

「師祖的師弟可是世……鄔予室?」

陸規點頭道︰「你認識鄔師弟?鄔師弟還活著?」

沈言昭艱難地點頭道︰「世尊……鄔予室是現今天虞的掌門。是我師父的師父。」

陸規輕笑︰「那你確實該叫我師祖。我在這里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到了一個人。」

說著,陸規看向沈言昭頭頂的蠟燭。沈言昭也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發現自己頭頂的那蠟燭還剩下短短的一截,但燭火早已熄滅。

「再過上個一百年,我恐怕就要撐不住了。幸好你來了。」陸規拉住沈言昭的手接著道︰「若是你想要打敗宛漫千,就必須將神木釘打入她身體里的墮龍之心。六百年前我沒能做到,這一次,就由你來完成了。還有,勞你給我那個鄔師弟帶一句話,就說天虞犧牲過我一個就夠了,他不必再把自己搭進去。」

說著,陸規升上半空,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氣團,化成千萬縷絲線在空中飛舞,最終在她的手心凝成了一根手臂粗的白色木頭,一端鈍平,而另一端已經削得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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