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我賣出了其中的一張股票,把它折換成現金。我的想法和母親不一樣,我覺得,她太絕對、太走極端了。有丈夫的肩膀可以依靠,不妨依靠一下,同樣,我有父親的扶助,為什麼要拒絕呢?人是生而不平等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福分能修來一個好父親、好母親,我運氣好,命中注定有個好父親,為什麼要像母親那樣拒絕命運之神的青睞呢?」
「我把賣掉股票得到的現金,開了一家餐飲公司,下設三個分店︰海南雞飯館、烤紅薯攤位和中國餐廳。公司業務不算很紅火,但也不虧本,小有盈利。公司開到第八年的時候,我遇到了白梅。當時白梅剛從日本到新加坡留學,還在語言學校學習英語,她是個好吃的女孩子,不知怎麼迷上了我店里的雞飯,一日三餐把伙食包在我們店里。」
「第一眼看見白梅,我就喜歡上她了。她個性非常強悍,敢愛敢恨,屬于外表柔弱內心強大的女子。我是一個‘好se’的男人,憑自己的感覺尋找愛人,感覺是什麼,感覺當然就是對美的無盡追求。外表雖美,但是白梅任性張揚,什麼事情都要佔頭份,處處不肯吃虧禮讓,小嘴巴還特別厲害,‘得得得得’得理不讓人,無理攪三分,不過,我就是喜歡她,每次被她‘欺負’了,還分外高興,因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就別無所求了。」
「我和白梅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們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去聖淘沙島釣魚,看夜間動物園,坐船游新加坡河,觀賞熱帶蘭花,去印度人街吃咖喱……那些青春飛揚、愛情舞動的日子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回憶。當然,我們不是戀人,她一定知道我喜歡她,但是她什麼也不說。我呢,對自己很有自信,也不急于捅破窗戶紙,我們就這樣交往著。」
「後來,新的年輕人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他就是蘇丙。當我把蘇丙介紹給白梅時,下意識里馬上知道,我做了這輩子最蠢的一件事。果然不出我所料,白梅喜歡上了蘇丙。她對蘇丙展開了熱烈的追求,她的炮火攻擊很猛烈,把蘇丙追得像一只小鹿滿山亂轉。可惜,蘇丙和我不一樣,他不以外表取人,他看重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看重她的思想深度和知識內涵,他對妻子的要求是︰人生路上的伴侶、戰友、心靈知已。他喜歡上了其貌不揚而內涵豐富的林琳,當然,林琳也不負所望,後來,她成為了一名風靡華人世界的大作家,筆名叫撒哈拉。」
「白梅和我一樣,年輕時自詡美貌,家世好不愁錢,驕傲得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白天鵝。經過失戀的打擊,她狂妄的心逐漸冷靜下來,能夠正確地看待自己和這個世界。隨著歲月的浸潤,她變得溫婉賢淑淡定從容。」
「我這輩子除了白梅,沒有對第二個女孩子動過心。當然喜歡我的女孩子很多,但是,我不願降格以求。在這一點上,我繼承了母親的遺傳,就是,絕不做違背自己心願的事情,哪怕一條道走到黑。我寧願做一件滯銷品,我的愛情也絕不打折。」
「白梅呢,她和我非常相像,我們就像一對雙胞胎。喜歡她的人車載斗量,可是,她的心里只有蘇丙一個人。她愛得持久、堅韌、專注、瘋狂。我听說,她後來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在新加坡生活,她住在蘇丙家附近,只為每天能看到他一眼。再後來,蘇丙一家搬回撒哈拉的老家馬來西亞居住,她也跟著搬了過去繼續做鄰居。」
「我對她說,你這種行為是stalker,她說,不對,stalker是一個貶義詞,不適用于我。我是一個熱烈的粉絲,粉絲對明星的感情是單方面的,只求付出,不計回報,他們默默守望對方的幸福,這是一種崇高而偉大的感情。我對他是無害的,只希望得到他用過的一張紙片,聞一下他吸過的香煙,收集他扔掉的垃圾,每天看見他,偷偷跟在他後面,體驗心跳的感覺。後來,她居然成功進入蘇丙家做了女佣,她說,為心愛的人端茶做飯是最大的幸福。我很奇怪,蘇丙居然能收留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伺候,同時,對她的熱烈情感視而不見。」
「你可能覺得我們的青春就這樣在單相思里白白消耗了,是一種浪費,太可惜,太愚蠢了。世界這麼大,天涯何處無芳草,沒必要一條道走到黑,人生只有一次,應該盡情享樂,多多戀愛。是的,現在的年輕人不太能理解我們這一代人的情愫。其實,忠誠于一個人,忠誠于一段感情,堅守自己的信仰,是一件非常美好非常幸福的事情。」
「我能理解白梅,雖然我做不到。因為,後來我還是向世俗妥協了,我迎娶了一位美麗純潔,愛我至深的女孩子。我賣掉了新加坡的公司回到日本,把家安在東京郊區的高尾山,生下了一兒一女。現在兩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自立門戶了,他們分別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總忘不了白梅,我的身體結婚了,我的感情卻只鐘情于她一個人,我的心一直在呼喚她,在相思中煎熬著。她是我這一輩子唯一佩服的女人,她真正實現了我們年輕時的誓言︰哪怕做滯銷品,也絕不打折我們的愛情。我老伴去世後,我重操舊業,開了一家烤紅薯公司,我自己親自擔任外賣。」
「只有當我推著烤紅薯的小車走在大街小巷徘徊叫賣時,我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青春仿佛又回來了。我是一個沒有根的人,在戶籍上沒有父親的姓名,在大街小巷的流連,使我找到我的根,我的根在流動的空氣里,在戀人閃光的眸子里,在清晨含著露珠的青草里,在黃昏裊裊飛升的炊煙里。我的生命之根是漂浮的,‘處處無家處處家’,我不屬于哪個地方,我又屬于任何地方。」
老人說到這里,劇烈地咳嗽起來。米苔把咖啡杯推到他面前,看他喝下一大口。她發現他的眼角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