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人約黃昏後的浪漫秋夜,在人跡全無的僻靜小巷,我盡情痛毆了恭子。打到後來,自己的手都打痛打麻了。」
「恭子在我身下萎縮成一團,像死魚般一動不動。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充滿了淤血和傷痕,眼楮腫得有饅頭那麼高,眯成一條縫,可憐巴巴看著我。鼻梁被打歪了,血水從鼻子里茲茲往外流,淌到一半凝固住了,像褐色的髒水溝。剛才還親吻我丈夫的花瓣樣嘴唇,被打開裂,紅色的里肉翻轉出來,丑陋惡心。那身漂亮的藍色連衣裙碎成絲絲拉拉,再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恭子,遠遠望去像一條頻臨死亡的大蟒蛇。」
「我覺得還不解恨,站起來後,又朝她身上狠踢幾腳,向她臉上吐唾沫,然後舉起拳擊手套,在她眼前晃動著,威脅道:‘我明人不做暗事,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恭子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今天先讓你嘗嘗我的厲害。t的,以後你再敢動我老公一下,一定整死你。不信,你就試試!’我的聲音蘊含著令人膽寒的威懾力。」
「恭子用細如游絲的嗓子說:‘我錯了,原諒我,不敢了。’」
「我把手放在她脖子上,發出‘ 擦’一聲,她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我冷笑道:‘這還差不多,今天先饒了你。’」
「我正待揚長而去,恭子拼死力拽住我褲管不放。她聲音嘶啞地哀求:‘求您,叫救護車。’那躺在血泊里的身子,鮮艷得令人恍惚。」
「‘你放心,我這就給你叫救護車去,我才不會讓你死,你死了,我不就成殺人犯了嗎?’」我死命甩開她的手。
她听清我的話後。抖抖嗖嗖放開了我,頭像沒有骨頭的蛆蟲軟綿綿地垂落到地上。」
「我進旅館借電話,叫來了救護車,目送恭子被抬上車後。才離開那里。」
「回家後,丈夫不在家。我想吵、想鬧、想罵人,都抓不到一個對象。那一夜在無比的寂寞、揪心和不安中度過。」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一個星期,我望穿秋水沒有盼來他一封信、一個電話,更別說是他人了。」
「他不找我,我就去找他。這期間,我給公司打電話,先說他一直沒去上班,後來又說他辭職走人了」
「找到橫濱中華街他父母家。他們說他沒回來,他們並不知道最近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
「我在公司門口等桃子、紀香、遙、小雪、亞美她們下班,每天跟蹤一個人,希望能找到丈夫下落,可是。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蹤跡、音訊全無。」
「我心急如焚,日夜煎熬,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吃不下睡不著,坐臥不安。我知道,我被丈夫徹底拋棄了。」
「是啊!哪個男人看見我那副女土匪的凶煞模樣。不嚇得腿肚子轉筋,還敢再親近我嗎?「
「憑心而論,剛開始,我不想把恭子打得那麼厲害,她畢竟是我丈夫的心上人,我不想讓丈夫因此恨我、忌我、仇視我。但是。一氮打起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憤怒和絕望了。」
「在抓心揪肺的尋找和等待中,一個星期飛也似地過去了。就在我幾近崩潰,萬念俱灰的時候,我被警察逮捕了。」
「恭子已被搶救過來。月兌離了生命危險,她把我給告發了。」
「我知道自己是罪有應得。雖然恭子偷了我丈夫,侵犯了我做妻子的權益和做女人的驕傲,但是,法律是無情的,暴力也是遭人厭惡的。」
「警察告訴我,我丈夫已通過律師,向我提出了離婚申請。我強烈要求見他一面,但是,因為我有傷害前科,丈夫向警察提出人身保護,我的要求被拒絕了。」
「我在拘留所里砸東西、打看守、狂喊怒罵,吞燈管自殺。于是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被診斷出患有狂躁型脅迫精神病。鑒于我的病情,加上恭子中途撤銷了對我的訴訟,我在被捕三個月後,被無罪釋放。但是,我也被迫在離婚證書上簽了字。自始自終我丈夫沒有露面,一切手續均由律師出面代理。這是一個極其精明強干的離婚專家,我雖然四肢發達,但是腦子玩不過他,我栽在他手里了。我被指責,要承擔起婚姻失敗責任的大一半。我的暴力傷害罪給丈夫造成了名譽、事業、工作上無可彌補的損失,還說我刻意隱精神病史,這可是跳到黃河里都洗不清的呀,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病。就這樣,在沒有見到丈夫一面的情況下,我和他離了婚。」
「我在日本沒有了自己的家。我們原來的房子是丈夫單位的宿舍,丈夫都離開那家公司了,我們也離婚了,自然不能再住下去了。」
「我釋放後,律師給我送來一個信封,里面有一把倉庫儲存櫃的鑰匙,是丈夫留給我的,我的衣服、書籍及一些個人用品存放在里面。他還把公有存款的一半留給了我。這些錢,夠我生活一到兩年。以後,我給該怎麼辦?是在日本找工作,還是回台灣,我一時決定不了,打算把這筆錢用完後再考慮。」
「在新宿車站西邊,東京市政大廳後面,有一個佔地面積廣大的街心公園新宿中央公園。那里居住著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同樣是無家可歸的我,決定加入他們的隊伍。我想破罐子破摔,下賤給前夫看看。」
「世人一定覺得流浪漢非常可憐,吃了上頓沒下頓,穿著破衣爛衫,渾身散發出臭水溝一樣難聞的氣味。正常社會里的人們對他們退避三舍,認為他們是社會渣滓,是一群沒有尊嚴的人生落伍者,是犯罪預備軍。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一旦我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後,我才發現。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並無高下好壞之分,只有過得舒心還是窩心之區別。其實,流浪。也是一種活法,而且,是一種非常舒服自在的活法,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
「你一定不知道流浪漢的真實生活吧?那讓我來告訴你。你一定會大長見識的哦。」
「我和倉儲公司簽訂了三年的租用合約,繼續租用那個倉儲櫃,把我的存折也放在櫃子里,這是我的救命錢,我怕帶在身上會遺失。然後,我去陳衣商店買了一身落時陳舊的衣服換上。向新宿中央公園走去。」
「新宿公園很大,除了樹木野草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致。與其說是公園,不如說是在一塊空地上,種著各種高大的樹木。樹木周圍叢生著一些茂密的雜草而已。這里和我們一般想象中風景如畫的公園有著天壤之別。」
「才走進公園,一股腥臭味就撲鼻而來。我順著這股味道,很容易就找到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聚集居住的地方。這里是公園縱深處,四周被郁郁蔥蔥的大樹圍繞著,在大樹之間,錯落掩映著許多藍白二色用塑料尼龍、超市口袋、木板、紙箱、破毯子等材料搭建起來的簡易帳篷,它們有的頭尾相連。像長龍一般蜿蜒伸展于綠草叢中,有的則兩不搭界,孤零零一間獨立。」
「越是走近,臭味越濃重,那是近似夏天生活垃圾腐爛後所發出的氣味。一般人受不了這個味道,他們聞到後會嘔吐。會聞風而逃。我卻不怕,反而覺得,它就像臭豆腐,剛開始不習慣,時間長了。還覺得挺香的。」
「我去的那天是一個深冬的傍晚,公園里一個游人也沒有,隔一段路程,就有暗淡的路燈像鬼火一樣閃爍發亮。在垃圾臭中,我還聞到了一陣陣飯菜香和酒肉香。我想也許是流浪漢在做飯、喝酒吧?我的猜測果然沒錯。當我走到那長龍般連接在一起的帳篷前時,發現幾十個流浪漢正坐在幾張七倒八歪的飯桌前吃飯呢。」
「飯桌旁邊立著一個兩立方米左右的大鐵桶,紅彤彤的木炭在熊熊燃燒,把周圍的景物映照得明亮、溫暖、和煦。飯桌上有酒、面包、意大利米面條、雞排、牛肉、牛女乃、水果等,令人難以想象的豐盛誘人。」
「當流浪漢們看見我時,不由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一個高大威武的中年人,對我打了一個呼哨‘噓∼’,然後雙手合攏做了一個下流手勢,yin/邪地說:‘寂寞的美人啊,是來找男人的吧?過來,哥哥安慰安慰你。’其他流浪漢應和著發出尖聲的哄笑。」
「我听說流浪漢似散實不散,他們有自己的組織和領頭人,就對那個男子說:‘哪位是頭?我是來入伙的!’」
「我的話音還沒落地,流浪漢們都高興得跺腳拍手。幾個年紀輕點的更是興奮地撿起地下的樹枝,敲打著火爐子的邊沿。他們對我高聲狂喊:‘歡迎女人,歡迎美人,歡迎年輕的美人,尤其歡迎波濤洶涌的年輕美人加入我們的陣營!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這時,從藍色的塑料帳篷里走出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他身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懸膽,唇若涂脂,雖然穿著一身皺巴巴、看不出顏色的風雪大衣,但是,這掩蓋不了他眉目間的英武之氣,他風度卓爾不群,氣質高貴不俗。我向來看重男人的外貌,我一直膜拜前夫,把他視為天上的太陽,見到這個男人之後,我才明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個男人才是人中龍鳳,我前夫就是給他提鞋都不配啊!我的情感突然發生了轉移,我一眼就喜歡並迷戀上了這位豐神俊朗的男子。後來,我知道,他叫托馬斯,是一位有著日本血統的英國華僑。」
「我看得出來,這位托馬斯雖然最年輕,但是,他是流浪漢的中心,大家都喜歡他、尊敬他、服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