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青草地上透滿了露水，細長的草葉因為扛不起露珠而躬下了身子。
夜，很深。
張之斌慢慢地穿過中院，遠遠望見靜園廂房里透出的燈光。微黃的光照在他英俊的臉上。此時的他顯得很疲憊，很孤獨。
他在園子門口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來到廂房門口。可是，事到臨頭，他又猶豫了，剛剛抬起的手，再次緩緩放下。
「外面是誰？」听見屋外有動靜，廂房內的人開口問道。
他不回答，只是皺眉，隨即轉身便走。
「是你嗎？」里面的人又問。
他頓住，長嘆一口氣，回轉身子推門而入。
唐老板坐在桌前繞著絲線，昏黃的燭光使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默默地繞著絲線，就像在繞著一團難解的心思。
他默默地看著她繞線，心緒就像那一團繞不清的絲線。
她終于繞好了，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說道︰「你這麼晚來有事嗎？」
張之斌身子一震，隨即搖了搖頭，猶豫了片刻，又點了點頭。
唐老板掩嘴一笑，說道︰「你又搖頭又點頭，那是什麼意思？」
張之斌說道︰「事情是有的，但是也不是多重要……」
「如果不重要，你何必這麼晚來？」唐老板淡淡地說道。
張之斌面上露出幾絲彷徨，默了一下說道︰「我在外面看見你屋里還亮著燈，所以過來看看。」
唐老板看著他，眼神有些飄忽，說道︰「這幾年，每到這一天我都是睡不著的。」
張之斌眼里掠過一片哀傷，說道︰「我也睡不著。」
唐老板一笑，說道︰「雖然我們都睡不著，但是個中緣由怕是差得很遠。」
張之斌突然覺得凳子上長出了棘刺，一時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見她柔媚的聲音刺進了耳朵里︰「所以，以後你若再睡不著，就不要跑這麼遠來散步。榮興當鋪的後院還是很大的。」
張之斌立刻覺得心里被人掐了一把，心痛起來，突然喊道︰「玉珩，我……」
「那個名字我已經忘了。」唐玉珩馬上打斷他，「我只知道人人都叫我唐老板，而你，應該叫我大嫂。」
這句話就像一把刀子戳向張之斌的心。他低聲說道︰「玉珩，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你何不……」
「住口！」唐玉珩臉色微白地說道，「我說過我已經忘了，你為什麼還要提？」
「我……」張之斌頓時無語，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今還能說什麼？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不求你原諒我，但是你不用呆在這里……」張之斌的聲音越來越低。
唐玉珩仔細地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譏諷地說道︰「你以為我呆在這里是為了你？不是！我是為了他！」
張之斌立時滿眼驚痛，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唐玉珩冷笑道︰「你想不到？對，我愛他。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想我愛他嗎？」
張之斌頹然地坐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唐玉珩冷冷地看著他，起身說道︰「很晚了。我突然想睡了。」
張之斌咬著牙站起來，轉身便走。
「等一下！」唐玉珩叫住他，「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你還沒有向我這個大嫂告辭。」
張之斌覺得自己的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大嫂，之斌告辭。」說完，快步離去。
唐玉珩站在窗前，看著濃濃夜色淹沒了他孤獨的身影，深吸一口氣，眼角還是泌出了兩顆晶瑩的淚珠……
夜風不斷吹過，竹叢也刷刷作響。
沈秋起夜，回來之後就一直站在竹叢前。
她睡不著。
想到白天的事情，她怎麼也睡不著。
她完全沒想到張之言要自己去青玥房里做替身——吹笛子的替身！
青玥為什麼不自己吹？
沈秋突然明白了，青玥咳得那麼厲害，搞不好有肺病。這樣的身體素質是不可能吹笛子的。在里間自己也听見了他們的對話，看來這場戲是早就安排好的。只是缺了一個吹笛子的人。
張之言為什麼不自己去？
男人不行！
一定要是女人！
萬一那個公子臨時起意走了進來，看見有個男人在里面，事情就麻煩了。如果是個女人，大不了可以說自己是青玥的丫鬟。怎麼都可以搪塞過去。
就憑青玥最後趕人的那個辦法，把以退為進用得這麼巧妙，她絕對心思縝密，不是一個好惹的女人。
沈秋之前從未見過她，更說不上得罪不得罪，她為什麼對自己那麼不待見？
沈秋忍不住回想他們的對話，青玥為什麼要問那位公子那個問題呢？
「青玥想知道，王公子這次怎麼沒有跟著侍郎大人去？」
如此平凡的一個問題需要花這麼多心思來問嗎？
張之言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听青玥的意思，自己以後還得去干這種配音的工作。
自己去不去？
能不能不去？
沈秋覺得自己又餓了。深更半夜，哪里去找吃的？
算了算了，不想了。
沈秋嘆了口氣，決定回去睡覺。一轉身，意外瞥見竹叢旁的回廊里坐著一個人。她努力辨認了一番︰好像是張之斌！
他坐在回廊欄桿上，瘦削的身子斜斜的靠著廊柱。沈秋突然覺得他隨時可能化進茫茫夜色里不見！不及多想，快步走過去︰「二公子？」
張之斌冷不丁地听見有人叫自己，嚇了一跳，坐正身子一看，說道︰「是你。」說完，又斜靠著廊柱，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沈秋在他對面坐下，也仰起頭看著月亮。
張之斌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麼不睡覺？」
沈秋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怎麼不睡覺？」
張之斌一愣，然後笑了笑，說道︰「你好像很喜歡反問別人。」
沈秋笑道︰「我好像就只反問過你。」
張之斌又是一愣，接著說道︰「那你說說你為什麼睡不著？」
沈秋說道︰「你先說說你為什麼睡不著？」
張之斌忍不住輕笑兩聲，說道︰「睡不著，自然是有事。」
「什麼事？」沈秋好奇道。張之斌給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沉穩豁朗，居然會有心事？
張之斌的神色復雜起來，沒有回答，而是說道︰「我說了，該你說了。」
沈秋的神色也復雜起來，說道︰「我也有事。」說著，嘆了口氣。
張之斌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沈秋又嘆了口氣，突然轉頭直直地看著他，問道︰「我是你救下來的，是你帶回來的。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
張之斌笑道︰「這里是攬月閣。」
沈秋扯了一個笑，決定挑明了，說道︰「我覺得這里不像一個青樓。」
張之斌怔住了，看沈秋的表情相當認真，心里一驚，急忙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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