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寧擰著衣角,不滿辯道︰「我問過相公了,他答應的。」
「你還有理了,我教你的話都當耳邊風。」喬老爹舉著煙桿就要打女兒,喬鐵柱忙攔下,直說是小妹和妹婿一片孝心,這點錢之于湯家又算得了什麼。
喬家大嫂在這時候是不適當說話的,喬喜梅說了句實在話︰「爹,娘,依我說,這錢給小妹攢著。哪天,他們家改主意了,阿寧有這些銀子傍身,也不必受苦。」
聞言,喬老爹不說話了,坐在主位上,埋頭吸吸旱煙。喬母想到日後,也沒了笑臉。喬毓寧連連跺腳,喊道︰「相公待阿寧好著呢,他最喜歡阿寧,才不會不要阿寧,我不要跟你們說了。我回去了。」
喬母忙拉住女兒,道︰「阿寧吶,你這脾氣可得改改。」
「又不是我要說的,」喬毓寧嘟嘴道,晃著母親的胳膊,「阿娘,阿寧想吃南瓜面。」
喬喜梅勾鼻子嘲笑道︰「你倒怪,天天在那里大魚大肉,回家反要吃阿娘的手 面。」
喬毓寧嗅嗅鼻子,膩著喬母說,因為阿娘做的面全縣第一好吃。喬母給逗得臉上笑開花,系了圍裙,也不要媳婦幫忙︰「坐下歇著,回頭你可得給鐵男生個大胖小子。」扔完這炸彈,自己揉面去了。
「噫,嫂嫂,你懷小弟弟了嗎?」喬毓寧歡喜得跟什麼似的,一個勁地瞅著嫂嫂還平坦的肚皮直瞅。喬家大嫂給羞得臉直紅,卻是無處躲。
喬喜梅敲她一記栗子︰「不準鬧,跟我來。」
喬毓寧給阿姐拉到後院葫蘆棚處,上面掛著幾個小青葫蘆,她正對著瓜藤想炒瓜片的滋味,冷不丁听阿姐問︰「阿寧,跟姐姐說實話,那湯家少爺待你真的好?」
「真的,真的,」喬毓寧掏出專用的零嘴銀匣,「阿姐你看,這是相公特地吩咐點心師傅做的薄荷糕。」
喬喜梅听了幾件事,覺得這湯家少爺心地真地好。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要勸小妹︰「阿寧,湯少爺待你好,你可不能拿喬,你也要待他好好,知道嗎?」
喬毓寧還真為這發愁,除了送次把甜湯給湯懷謹,她能為他做的事太少了。她問道︰「阿姐,有什麼法子?」
喬喜梅還沒嫁人,哪里曉得這夫妻相處之道的玄機。她道︰「找嫂子來問問。」
喬家大嫂性情溫良,嫁過來後跟兩個小姑相處極融洽,尤其是阿寧,她直被當作是另一個姐姐。待弄清兩小姑不過想討法子感謝湯家少爺,她捂嘴笑了笑,說聲阿寧懂事了,道︰「也不算難,阿寧親手做些吃的,湯少爺應該會歡喜的。」
「那嫂子,有好幾回,我見你跟大哥白臉,」喬喜梅問道,「第二天你們就和好了,你用的又是什麼法子?」
喬家大嫂臉色頓紅,這閨房里的事豈可拿出來說。
喬毓寧很感興趣,道︰「嫂嫂,你可定要告訴我,阿寧有好幾回都惹相公生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喬家大嫂左右為難,想了想,招手阿寧,耳語一番。喬毓寧臉色也變紅,喬喜梅好奇心大起,非要知道辦法。喬家大嫂羞赧道︰「等你成親,便曉得了。」
喬喜梅腮上飛起兩朵紅雲,她已是待嫁之齡,沒吃過豬肉,也幻想過豬跑的。
「說到喜梅的親事,嫂子倒真有件事要阿寧幫忙。」喬家大嫂正色道。喬毓寧讓嫂子直說,喬家嫂子道,她娘家那邊有房親戚,兒子在縣衙當差,吃的是公家飯,人品也好,喬母也去看過,很鐘意。
喬喜梅一听這話,羞得跑遠了。
喬家嫂子朝外看看,見夫家人都沒注意到,趕緊地把話說完全。
上月,她大姨夫還說要幫佷女的親家保成這媒,誰知,進入八月,那男方家里長輩給扯進一樁貪污案里,跟官家沒關系,只說是佔了湯家一個油鋪的年利。
「也不是他們家做的,不過縣衙人人都有份分到,他們家也接了一份。如今,湯家的成管事要他們歸還利錢,這一時半會兒哪里湊得起那麼多錢。」
喬家大嫂握著小姑的手,道︰「阿寧,嫂嫂知道這事為難你,卻是只要請湯少爺寬限幾日,多給些時日湊銀錢。那賬面他們必然會還上的。」
喬毓寧笑應道︰「成的,回去阿寧跟相公說說,成不成,阿寧不能保證哦。」
「阿寧,吃面了。」喬喜梅喚道,兩嫂姑手挽手地回屋吃面。桌面上還放著半只燒鵝,伴菜。喬母把鵝腿夾入小女兒碗里,道︰「阿寧,這可是你最愛吃的張福記燒鵝,你爹剛去切回來的。多吃點。」
喬毓寧偷偷瞄板著臉的老爹,喜得唇笑眉彎,把鵝腿夾回喬母碗里,道︰「哎呀,我在那邊都吃厭了,還是阿娘吃吧。」
喬母笑了,挑了塊精的給她,又夾塊放到媳婦碗里。喬家大嫂捅捅丈夫,喬鐵柱心領神會,起身提了壇老酒,道︰「爹,兒子給你倒杯酒,難得阿寧回來,咱們都盡點興。」
喬喜梅捧著面走回來,道︰「阿寧,你勸勸那姑娘,讓她也進來吃碗面。」
喬母也同意,他們喬家窮是窮了點,不能提供滿桌的雞鴨魚肉,這面卻是干干淨淨的。
喬毓寧出去勸菊香,這里不是湯府,不要守那些規矩。菊香油火不進,她撓撓頭,道︰「那到我家後院吃,你不吃,我家里人都吃不痛快了。」
菊香只得避著邊,坐在瓜棚下的石凳上,低頭吃粗糙的南瓜面,佐菜是兩塊醬香的烤鵝脯。
太陽將落山時,菊香催少夫人回縣城,道夜里路上不安全。
喬毓寧和家人拜別,扛著兩個大南瓜回城。照規矩,她先到湯夫人那院。吳媽接了一個,說湯夫人在少爺那兒。喬毓寧又興蹬蹬地回新房院落,沒瞧見湯夫人,只見到湯懷謹認真看賬的側顏。
「站在那兒做什麼,不累?」湯懷謹偏過頭,問道。
喬毓寧有點小害臊,又站了會兒,問道︰「你怎麼不生氣?」
湯懷謹奇怪,無緣無故他干嘛要生氣。喬毓寧使小性子要求道︰「我回來晚了,你就該生氣。」湯懷謹笑,板著臉,道︰「好,我生氣了。」
喬毓寧馬上歡奔過去,坐靠著床榻邊,拿出食盒,揀了塊鵝肝放到他嘴邊,拉長聲音軟綿綿道︰「相公,阿寧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鵝肝,張嘴,吶,吃了不許生氣了。」
湯懷謹細嚼了咽下,掩不住地笑意,道︰「你這又是哪堂戲里瞧來的?」
喬毓寧又挑了塊無筋的喂入他嘴里,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問嫂嫂的。」
湯懷謹大笑,這可糟了,食物嗆進喉嚨,咳得他滿臉通紅,眼淚都冒出來。喬毓寧急得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這時,湯夫人帶著老太醫趕過來,瞧見兒子近乎窒息的模樣,質問道︰「怎麼弄成這樣?」
喬毓寧帶著哭音道,她喂相公吃鵝肝,不小心嗆到了。
湯夫人氣急敗壞,罵道︰「你長沒長腦子,懷謹現在能吃這麼干的東西?」她看見那包裝的油紙袋,更是氣不打出來,手指點著她的額頭訓道,「啊你說說你到底怎麼回事,這種亂七八糟的髒東西也能胡亂給懷謹吃,你當我們懷謹是你們那些糙生糙養的泥疙瘩,真是氣死我了,我們懷謹怎麼就這麼命苦踫到你這麼個扶不上台面的貨!」
喬毓寧抽嗒,一句話也不敢回,只是越哭越厲害。
湯夫人勉強壓下更難听的話,看她哭哭啼啼更加厭煩,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想哭死懷謹吶?!」
喬毓寧拿衣袖擦淚,又暴露她那只油膩膩地抓吃東西的手。
湯夫人手指著她的鼻尖你你你,氣得已經罵不出來,高聲叫道︰「吳媽,吳媽,把這髒東西給我趕出去!」
「婆婆,婆婆,求求你饒了阿寧,阿寧再也不敢了。」喬毓寧害怕得全身顫抖,抓著湯夫人的衣擺苦苦哀求。
湯夫人怒得一腳踢開她,止不住怒火叫婢女們,把這人拉出去,眼不淨為見。
新房的兩扇梨花門砰地合上,喬毓寧伸出,又不敢吵到太醫診治,她趴在門邊傾耳細听,只听得幾聲湯夫人追問太醫︰我兒現在怎麼樣了。
老太醫怎麼回話,卻是一句也沒傳出來。
喬毓寧在院子里等了好一會兒,來來去去那麼多人都不願搭理她,也沒人告訴她里面情形,直到里頭出來自己熟的,她上前輕聲問道︰「菊香,菊香,相公他怎麼樣了?」
菊香看了她一眼,同情之極,卻也愛莫能助,低聲道︰「沒大事,不過,前面傷白養了。太太很生氣。」
喬毓寧重重抽泣,道︰「相公沒事就好,菊香,你好好照顧他。」
菊香應話,正巧里面有人叫她,她拾步便去了。
喬毓寧低著頭,抽抽嗒嗒地出了院門,從小後門那邊轉到街面。她想回家,又怕爹娘罵她,不回家她也沒地方去,幸虧身上有些碎銀,要麼,先住客棧。
打定主意,她走向大道拐角彎。
客棧沒點燈,黑漆漆的有點嚇人。喬毓寧咽咽口水,給自己打氣,正要邁步進去,橫里伸來一只手攔住她,並用另一只手堵住小丫頭的尖叫聲。
喬毓寧以為遭到壞人,拼命地掙扎,用腳踢,一只手模向裝石灰的袋子。
「是我,安靜點!」
喬毓寧認出是黑麥稈的聲音,卻也不敢松懈,狐疑地看他。
黑麥稈模模被小野貓抓破皮的地方,哼道︰「半夜三更不回家,在這里晃什麼?」
「我,我住店。」喬毓寧沒臉說自己被趕出夫家。
「你腦筋呢?」黑麥稈罵道,長腦子都知道這時候住夜店,不是找死,就是自找虐。喬毓寧想到自己害湯家少爺嗆個半死,又是悲苦又是氣自己,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哭回道︰「我是笨,我天下第一傻,我沒長腦筋,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黑麥稈反而給她嚇到,咕噥句女人就是麻煩,腳踢踢她,道︰「喂,走了。」
喬毓寧抬臉看他,黑麥稈道︰「你想被那群餓鬼拖走吃了,就一直站著!」暗里又嘀咕好命歹命居然一路走到這里沒被宰了吃。
「去,去哪兒?」喬毓寧到底是小姑娘,害怕黑暗巷底不知名的危險。
黑麥稈草草回了句不會賣了你,拐到一條塌巷底,扣扣泥牆,里面鑽出一個素服的少女,罩麻布坎肩卦,瘦瘦弱弱,猛點的風都能把她吹散了去,臉色臘黃里帶點青,頂好看的姑娘踫到這災年都餓得沒顏色了。
她行禮道︰「原大哥。」
「嗯,這女的,今晚跟你一窩,明天再換地方。」黑麥稈說完這話,再次神秘地消失不見。
喬毓寧很尷尬,不知該怎麼跟收留自己的人相處。
素衣姑娘卻是坦然,自我介紹道︰「劉芊芊。」喬毓寧忙也報自己的名字,劉姑娘夸道︰「好名字。」
喬毓寧說,是縣學堂教書先生取的。劉芊芊點個頭,引她進巷底破窯屋。暗沉的角落堆著一個小鋪蓋,放著些許日用品,沒有再多的地方給人。喬毓寧低聲道︰「我去那里吧。你也好睡。」
「一起坐吧,」劉芊芊拉著喬毓寧坐在自己的鋪蓋上,她淡淡解釋道,「那邊躺著我娘。」她看向身邊姑娘,「雖然她去了,不過,我想你也不願跟死人呆一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