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寧行禮告離,捧著花種,到新房院落外,卻陡生一種近鄉情怯的茫然,邁不出那一步。
恍惚間,喬毓寧耳畔回響一句︰「莫不是還要我出門請你?」
「相公!」喬毓寧喚了聲,什麼雜念也沒了,飛跑進去,撲倒在床榻前,瞧見他安好,鼻子一酸,淚水漱漱,「相公你可好了。」
湯懷謹無奈又心疼,道︰「怎麼你嫁了我,竟只是哭,不樂意做我的新娘子?」
喬毓寧既說不出樂意,又恐不說讓他以為自己不樂意,心思糾結,臉**發紅潤,倒忘了哭。
湯懷謹眼底笑意加深,伸手抱住小媳婦,點點她鼻頭,道︰「你個老實孩子,你是我媳婦兒,我都沒趕你,怎地自己跑出門?虧得你遇著人有良心,沒將你拐賣。以後,沒我的話不準自作主張,記住!」
喬毓寧兩眼直直地看著他能動的雙手,傻不愣蹬地問道︰「相公,你、你好了?」
湯懷謹面上帶些假意愁色,道︰「昨晚我第一個就想告訴你這好消息,誰知啊,某人不要相公,自己跑了。我好難過,我的心都碎了。」
「沒有不要,阿寧要的!相公你別傷心。」喬毓寧急忙表明心跡,經的事多了,年幼的心迅速成長,情素朦朦朧朧,無師自通學會了害羞。一說出口,耳根子都臊紅。
湯懷謹笑容加大,笑出聲來。喬毓寧知曉被他捉弄,肩膀一縮,退出他的懷抱,避到一旁種蘑菇。菊香進來說,水已備好。喬毓寧月兌衣清洗時,問起劉芊芊情況。菊香說,劉小姐現住在客廂,太太吩咐了惠珠去照料劉小姐起居。
喬毓寧松了心事,不覺靠著澡桶睡著了。
菊香將她送回床上,夜半,她身上發冷汗,沉在無數只流民黑手抓拿她的恐怖噩夢里醒不過來。
「阿寧,阿寧!」湯懷謹叫醒了她,他問她在怕什麼。喬毓寧只說不記得了。她怎麼能跟湯少爺說,她會听湯夫人的話,她會很乖,請他跟湯夫人求情,不要再趕她走呢?
湯夫人是湯少爺的母親,別說趕她出門,就是要他休妻,湯少爺也不能違抗的。
所以,何必白說那些話,讓湯少爺不開心。
湯懷謹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雙臂箍緊她,喬毓寧憋氣,嘴里嗯嗯反抗。湯懷謹不管她的掙扎,反而收得更緊,笑問道︰「阿寧,過完年,咱們回省城,好不好?」
喬毓寧應了聲,困覺。湯懷謹又在她耳邊嘮叨省城的風光與小吃,鬧得人不能安睡。喬毓寧可真想拿什麼堵他的嘴,卻沒這麼做,強自驅散睡意,圓睜了眼,看他。
湯懷謹又不說了,伸手蓋住她發亮的雙眼,低語一句睡吧。
喬毓寧生生地憋了口氣,慢慢地又睡著了。
一覺到天明,喬毓寧早早起了,去跟長輩請安。花徑小道上,劉芊芊素服別小白花,迎面而來。喬毓寧招呼道︰「芊芊姐,你怎麼走的這條路?」
劉芊芊微笑道︰「湯夫人留我,給我一個安身之地,于情于理我都該與她道謝,我身無長才,早起問安,聊以為謝。」
喬毓寧點頭,兩人一起踩著晨霧,走進湯夫人院。喬毓寧先進去請早安,院子里發出點不大不小的動靜,吳媽出去看究竟,回來報︰「太太,劉小姐給您道謝來了。」
「哦,不愧是大家出來的。」湯老爺邊挽袖,邊夸道,讓吳媽把劉芊芊請進來。
湯夫人勸道︰劉小姐是來做客的,做什麼講究。
湯老爺笑呵呵,說昨晚沒來得及辦謝禮宴請劉小姐已是不合禮,現在劉小姐來了,請她一起用個早飯意思意思,晚些時候再補謝宴。
湯夫人听他這麼說,沒再反對。
劉芊芊緩緩走進來,身若蒲柳,弱不禁風,她福身行禮,兩腮微紅,極是羞慚,道她沒站穩驚擾了長輩。
湯老爺讓她不要客氣,家里沒有這麼多講究。湯老爺請劉小姐坐下來一起用早點。吳媽給劉芊芊添了張椅子,又問她忌口。
「你也坐下。」湯夫人神色淡淡吩咐兒媳,又叫陳媽來侍候。
喬毓寧手腳動起來,沉默地侍候公婆用飯。盡管湯夫人、湯老爺三番五次強調,不用立規矩,讓她同坐下吃。喬毓寧回道︰這是媳婦該盡的本份。她把從前學的丟掉的規矩,全都撿起來,不折不扣地執行。
湯老爺見平日活潑愛笑的小兒媳變成個小木頭人,覺得很有必要大家公誠布公地談談。湯夫人也一再告訴兒媳,等她大點再立規矩不遲。
喬毓寧回得滴水不漏︰以前兒媳不知進退做錯了很多事,婆婆不計較是婆婆心寬大度;現在她懂事了,不能再犯。懇請公婆給她跟前盡孝的機會。
湯老爺看自家夫人一眼,湯夫人很惱火,難道還要她這個做婆婆與兒媳賠禮道歉不成。
劉芊芊見大家僵持不下,同湯氏夫婦道︰「芊芊與阿寧相交時日不長,卻是很清楚,阿寧有個牛脾氣,認定了的事外人很難更改,唯有靠她自己想通。您二老甭見怪,芊芊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湯老爺喜歡這位官家千金知禮數識大體,很是優容她,道︰「直說無妨。」
「芊芊以為,阿寧許是害怕自己身份沒保障,因而處處刻意討好您二老。」這話一出口,湯夫人的利眼立即逼射劉家姑娘。劉芊芊不為所迫,不緩不慢接著說道,「若能免除阿寧的後顧之憂,譬如在湯家族譜列明阿寧的身份與閨名,芊芊相信阿寧心底心結必能化解。」
「言之有理。」廳外傳來一句清朗的男低音,廳里人視線齊齊看向說話人。兩個小廝抬著一副擔架,上頭躺著湯家少爺。
朗朗日光下,青澀少年面如冠玉,目如漆點,唇如朱丹,俊秀的容顏竟絲毫不遜于絕色的劉家姑娘。盡管他舊傷纏身,卻是神色從容,氣息高貴,通身優雅,在人群里更是出類拔萃,讓人一望去,便心生好感。
湯夫人不及管旁的事,起身靠近,道︰「我兒,你怎地來了,仔細你的身體。」
「母親,兒子曉得輕重。」湯懷謹向湯老爺,喚道,「父親,兒子正想跟父親、母親請示,把阿寧載入湯氏族譜。望父親、母親恩準。」
湯夫人眼神數變,沒了好臉色。喬毓寧從剛才的沖擊中回過神,急喊道︰「媳婦沒那個意思,阿寧不要,相公,你這是要做什麼?」她沖到湯少爺身邊,憂慮地看著他。
湯懷謹握住她的手,調笑道︰「你本就是我湯家過門的媳婦,你將我便宜也佔了,卻不想負責,哎喲——」
喬毓寧見他連在房里逗趣的事也拿來當眾調侃,心里又臊又急,慌忙捂住他的嘴,瞪他又跺腳︰「你淨胡說。」
湯懷謹瞧她如此,笑得很歡樂,惱得喬毓寧一瞪再瞪,讓他收斂,別被旁人笑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