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菊香來叫喬毓寧,道︰「太太有請。」
喬毓寧渾身一個哆嗦,立即清醒,急急穿衣梳妝,卻是越急越出錯,她抱著頭哼哼叫難受。菊香喂她一杯醒酒茶,喬毓寧略略舒服,快步轉向婆婆的院落,補請安。
湯夫人找媳婦,沒大事,讓她把長輩送的見禮物搬回自己院里去。喬毓寧笑擺頭,道︰「還是婆婆留著,阿寧都用不著。」
「這是長輩送的禮。」湯夫人喝口茶,語氣不好不壞地訓道,「看你這什麼精神頭,姑娘家喝酒這樣沒節制,也不怕人說閑話。」
喬毓寧哦一聲,保證不再犯,耷著腦袋,吩咐菊香把寶匣搬回新房。
花徑小道上,劉芊芊迎面而來,視線在菊香抱著那個七寶琉璃匣上轉了個圈,道︰「這大清早的,阿寧上哪兒尋的寶貝?」
喬毓寧酒意還沒全醒,有點懶散回道︰「昨晚太叔公們送的,芊芊姐,你先。」
劉芊芊微笑道︰「不忙,阿寧還沒告訴姐姐,昨夜入族譜的事,有結果了嗎?」
「上了,還分到幾畝田,相公說我可以收田租做地主婆。」說到這個,喬毓寧來了勁,掩不住笑,興奮地回道。
斜里橫插進一句話,那年輕清朗的聲音說道︰「什麼幾畝地,堂弟媳太謙虛。」
湯懷蘭罩紗藍衫,衣擺衣袖花團錦簇,十分好看。他搖著紙扇走近,像曝大八卦一樣沖劉家姑娘說道︰「你這位妹妹可了不得,昨晚大顯神威,一手抽到絕世好簽,贏走我們湯家百年來最好的肥田,足足九百畝呢。而且,還不止,族里長輩都喜歡她,什麼東珠金剛鑽,呶,送了一整箱。我這位小堂弟媳,如今可是個大富婆哩。」
他自來熟,劉喬二人卻沒搭話。
「哦,有了。」湯懷蘭收起折扇,從袖里取出一物,紫霄環佩,迎著清晨的陽光一照,如水的紫光映亮附近兩米內所有人與物,也是樣不凡的珍品。
湯懷蘭道︰「這是補給小堂弟媳的見面禮,來得匆忙,沒備好禮,堂弟媳可不要以為做堂兄的小氣了。」他直接遞到菊香那里,一副要她收進寶匣的姿態。
喬毓寧欠身微行禮,道︰「謝過大堂兄。不過,相公說阿寧已經嫁人不可與外男私相授受,即使是大堂兄也不可以。大堂兄是去給婆婆問安嗎?不妨請婆婆轉交弟媳吧。」
「是我這做大堂兄的失禮了。」湯懷蘭笑意不減,也不覺得尷尬,從容地收回玉佩,重新敞開紙扇,微笑說聲先行一步,風姿瀟灑地離開。
待人走遠,劉芊芊方自抬頭,問道︰「這是哪一位?」
喬毓寧回道,相公的堂兄。劉芊芊也沒再多問,握住她的手,道︰「姐姐還沒向妹妹道喜,阿寧如今有了真正依仗,姐姐再也不用為阿寧擔驚受怕了。」她說得激動,眼眶里沁出珠水,聲音哽咽。
「少女乃女乃,少爺還在等。」菊香瞧瞧日頭,提醒道。
劉芊芊忙放人,讓她快回不要耽擱。喬毓寧快語道︰「芊芊姐,回頭咱們再聊哦,阿寧先陪相公吃早飯。」
兩人分道,喬毓寧三步並兩步回院落,正趕上湯懷謹叫人撤小桌。他道︰「還以為你在母親那里用了。」
「那什麼蘭公子,堵在路中央,所以回來晚了。」
湯懷謹听到這名,神情微變,道︰「昨夜怎麼沒听你提起?」
喬毓寧眨眼,反問道︰「是很重要的人嗎?」
湯懷謹失聲而笑,心情大好,道︰「不重要。要吃什麼,吩咐廚房另做。」
喬毓寧給那酒意鬧得並沒有胃口,菊香放下寶匣,給她盛了碗甜粉,喬毓寧喝盡肚里,舒服得眼都笑彎。湯懷謹把自己那份也推給她,喬毓寧捧著瓷碗,眯眼輕呷一口,含在嘴里回味,想到還有事,趕緊吞下,問道︰「相公,婆婆不要那些東西。怎麼辦?」
「那就自己留著玩。」
喬毓寧回道︰「我要這些東西干什麼。」
湯懷謹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要你給人送禮,到時別跟我鬧沒東西送。」
喬毓寧誒聲,馬上想到怎麼處理這堆多出來的東西。她從寶匣里扒拉出那塊冰蠶雪紗,叫來菊香︰「給相公做身夏衣,夠不夠料?」
菊香滿面黑線,湯懷謹笑道,他內里穿的就是這料做的夏衫,他笑道︰「就差你一件,我還說明年也給你弄一身,既然九太姨婆送了,你就自己用著。」
「我用不著,那先給嫂嫂用,嫂嫂懷小佷子,得清清爽爽才好。」
喬毓寧繼續扒拉怎麼送寶貝,血鐲送婆婆,玉馬送公爹,冰壺送阿爹裝老酒,七葉花送阿娘補身體,翻到那套鑽石頭面,她樂滋滋道︰「相公,嫂嫂說阿姐要說親事了,我把這送給阿姐,你說好不好?」
「說的哪家?」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喬毓寧專心至致地拿布包東西,抓起最後一樣寶貝,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湯懷謹阻止道︰「十三太叔公的東西,只送湯家媳婦。」他笑著提點道,「你老說要孝敬母親,我教你個乖,哄好了太叔公,咱們家誰也不敢欺負你。」他喚了聲,「燕泥,給少女乃女乃繡個兜系身上,晚上照個路不摔跤。」
燕泥在外堂行禮,進屋接過珠子,用薄綃制的銀色網紗,三層蒙住夜明珠,繡上東海升明珠的圖案,白日時,只當是尋常的香囊,到夜間,夜明珠的光暈透出薄紗,確實頂得上五盞燈籠。
喬毓寧贊道︰「燕泥,你手真巧,繡得真漂亮,我喜歡,謝謝。」
燕泥把繡花針別在腰間,施了禮,一聲不吭地出房。
「那相公,阿寧送禮去了。」喬毓寧先把兩個精美木匣送到湯氏夫婦處,湯老爺因與湯懷蘭在書房談事,由英奇總管收禮,兩人沒說上話。
湯夫人那里,沒推辭收下禮,稱了聲兒媳有孝心。
喬毓寧判斷婆婆此時心情不錯,就跟她提回娘家的話。
湯夫人回道︰「你入湯氏族譜這樣的大事,是該告知親家。我和你公爹最近有事,騰不開身,你親自跑趟也說得過去。都備了什麼禮。」
喬毓寧解開布包,露出里頭霞光萬丈的寶貝。湯夫人瞧著那塊土巴拉幾的棉布,嘴角抽抽,勉強沒訓出口。待媳婦報說送頭面給即將說婆家的阿姐,湯夫人問道︰「說的是哪家?」
「還沒定下。」喬毓寧答道,心里止不住奇怪,怎地大家都關心阿姐的未來婆家。
湯夫人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抿唇笑起來,道︰「你這樣機靈,倒是我們湯家的福氣了。記住,女人的份內事,是輔佐丈夫,管好內院,使夫婿無後顧之憂,不可插手男人外頭的事務。」
喬毓寧戒慎地用力點頭,湯夫人見她還算懂事,也沒接著訓,囑咐她早去早回,家里有客,晚上要一起吃飯。
出了湯府,喬毓寧問菊香︰「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規矩?還是我阿姐的未來婆家,要婆婆和相公同意?」
菊香看她一眼,道︰「你嫂子不是說,喬二姑娘許的婆家是她家親戚,還找你求少爺說情。你卻答不知。少夫人,你可記著,跟少爺編謊話,要罰的。」
喬毓寧反看她一眼,道︰「不是還沒定嘛,我當然說不知道,這哪算編謊話。」
「今日你去,你嫂子必問你這事。」
「我就說相公不肯幫,不就結了。」喬毓寧邊走,邊碎碎念道,「幫那人說情?都還沒娶我阿姐呢,就這麼多要求,我才不要理。哼哼,我毋不知。」
「那你當時還滿口答應?」
「難道要我一口回絕嫂嫂?那一定會讓嫂嫂不高興,嫂嫂不高興不肯為阿哥生孩子,怎麼辦?我豈可做這樣的壞人,菊香,你真笨。」
菊香喘了幾口粗氣,只當自己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也沒听到。
喬毓寧追著油菜花田里的彩蝶,跑進喬家村。自家籬笆牆外,堵著一群人,間或有爹或大哥罵人的吼聲傳出來︰「叫你們滾,帶著你們的髒錢立即滾出我家!」
「假什麼清高?」有人回罵道,「全縣誰不知道你們為富貴,把女兒賣進湯家沖喜,靠著女兒吃香喝辣,呵呵,如今你們女兒出息了,就翻臉不認人,我金疤刀家也不是好欺負的!這門親,你們答應最好,不答應,咱們沒完!」
「鄉親們,你們來評評理呀,」里頭有個婦人拽著喬家村人的衣袖,直嚷嚷,「當日,我們家不嫌棄他們賣女兒的臭名,定了他家二女兒。就在文定前,我們當家惹上一點小麻煩,托他們家女兒跟湯家少爺說個情,這家人滿口答應,說好謝儀五十兩,卻是收錢不辦事,苦得我們當家現在還蹲在班房里!
這事也連累我兒子丟了公差,我想也是自家倒霉,攤上這樣只認錢的親家,想著差事沒了還可以再找,這名聲差了萬能追回。我們金家不忍心連累他們二女兒,舉家借新債,辦下這體體面面的彩禮,先了結這親事,誰知,他們家翻臉不認賬!
你們道為何,只為著他們小女兒成了真正的湯家少女乃女乃,就不認我們這些窮親家了。這什麼世道,老天爺怎麼不劈死這樣無信無義的人喲,我是活不下去了,就讓我吊死在這家人門前,讓世人都睜眼看清楚,他們這家人骨子里是什麼東西!」
這金家婦人指天罵地,又哭又鬧,惹得喬家村村民議論紛紛。
要說喬老爹賣女兒,大家都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喬家小姑娘三天兩頭往娘家送東西。喬毓寧說想家人,喬老爹心疼她,同意喬鐵柱三天一回去看小女兒。喬鐵柱回村,從來都沒有空過手。
中秋節前,喬家小女兒回娘家,那大堆高檔貨更是例證。
做人媳婦的把婆家東西往娘家搬,這事放到哪里都說不通,都要為人詬病。
婆家不講話,那就說明婆家那邊有短處在媳婦手里。放到喬湯兩家身上,那便是湯少爺要靠喬家女兒維系性命。誰家爹娘狠心把女兒嫁給個短命鬼,不是窮得沒法,就是奔著銀錢去。
喬家不窮,理所當然便被外人按上貪慕虛榮、嫌貧愛富的罵名。
本來這事大家也就嘴邊犯嘀咕,遠沒到去戳人家脊梁骨罵的地步。只是這金家人說得言之鑿鑿,不由得大家不信。
而金家人之所以撕破臉面這麼做,也是給逼的。
金家人曾多次找喬家大嫂問求情結果,喬老爹知道後,斷然回絕這門親事,並極其嚴厲地訓斥媳婦一頓,讓她不許再管閑事。金家沒料到好處沒得,還要丟掉成為湯府親戚的好親事,怎麼肯罷休,也不顧喬家嫂子臉上難看,直接鬧上門。
待中秋夜,喬毓寧入湯氏族譜的事傳開,金家人更不可能放棄了。
金家婦人干脆在喬老爹家門口,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大肆散播喬喜梅已是她家兒子的人,強逼喬家人認下親事。
對此,喬老爹回道︰寧可送女兒去尼姑庵,也不準她嫁入這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