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寧越听越心酸憤怒,她不听阿爹的話,竟給自己家招來這樣無妄的禍事。
「這金家是老族長家的姻親!」菊香按著她,不讓她沖動,並不顧身份地喝阻道,讓少夫人冷靜點。
自己爹娘被人當眾辱罵,都罵上門來了,這種事怎麼能夠冷靜!
「你給我放開!」
喬毓寧強制掙月兌菊香的阻遏,撿了根木杵,狠狠地揮舞著,打散那些說阿爹壞話的人,沖進人群里,對著那個金家婦人呼呼狂打。
金家人瞧見這個衣飾精美的小姑娘沖出來,一味凶相,如何不知她的身份,不敢上前幫忙,那婦人哭喊幾句,知機曉得輕重,立馬退縮。他們不還手,卻也不肯輕易退出,放棄這門好親事。
「湯家少女乃女乃,有話好好說。」金家出來個讀書人,他一板一眼道,「你們家確實答應了與我家大郎的親事,您可不能當眾毀約,做那無信無義的人,毀了湯家名聲。」
喬毓寧喘息未定,直指木杵回罵道︰「放你的狗臭屁!說話前,怎麼不把你們自家的丑事先曝給大家听听?說什麼要跟我阿姐定親,實際要我家找關系,替你們擺平貪污的事,還威脅我家嫂子,擺不平這事,不僅親戚做不成,親事更是提都不要提!我說的有沒有錯?」
金家人萬料不到這姑娘小小年紀,卻是如此伶牙俐齒又老氣橫秋,瞬間扭轉村民們心中是非天秤。
喬老爹听到女兒聲音,打開房門,走出來,抱拳向村民,道︰「各位鄉親,大家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些事老木匠不想放在光天化日下說,免得大家難做人。但這事鬧得這麼大,關系兩個女兒名聲,老木匠不得不說出真相。
談二女兒親事時,我們家老太婆挑了幾家人選。金家條件好,老太婆很鐘意,央了媳婦問信。金家說,他們老爺子栽進貪墨官司,要我們找湯家想點辦法。這事辦成,他們就來定親。」
眾圍觀村民驚嘆得哇一聲,做出這種事,還有臉來鬧,真絕了。
金家人不能也不敢再爭辯,說得多,丑露得更多。金刀疤沖自家人示意,先退,走前,他哼哧道︰「喬家的,走著瞧!」
「瞧什麼瞧?!」喬毓寧舞動木杵,回敬道,「你們要再敢來,我就叫我家相公打斷你們的腿,挖掉你們的眼——」
啪,喬父一個巴掌扇掉女兒未盡的恐嚇詞,喬毓寧扔了木杵,捂著**辣的左臉頰,眼淚汪汪,委屈又憤懣地看著阿爹。
「誰教你對鄉親說這種話?!」喬老爹極盡憤怒地質問道。
「他們這麼壞,還污賴阿爹賣女兒,我就說,我就說!我還要抽他們筋扒他們皮!把他們統統趕出縣城」
喬老爹怒得揚起手再狠煽了一掌,瞧著女兒倔強的神情,恨不能再打幾掌讓她懂事。
「當家的!」喬母急叫阻,從屋里沖出來攔在父女二人中間。喬老爹指著女兒,沖喬母吼道︰「你給我讓開,再不管教,她都敢殺人了!」
「閨女不是你親生的,她什麼性子你不知道,不過幾句氣話,哪里當得你這樣打。」喬母氣回道。她摟住女兒,大有喬老爹想動倒再說。
喬鐵柱和喬喜梅兄妹也出來攔勸喬父,阿寧什麼性子,怎麼真能那樣做。只怪金家太氣人,換成他們也要罵幾句狠話解解氣。
喬母瞅著女兒臉上腫起來的五個指印,心疼得眼淚滾滾︰「我可憐的兒,看你那狠心的爹把你打的喲。」
喬毓寧撲進喬母懷里,直叫阿娘,哭得傷心之極,委屈之極。
喬老爹瞧著一家子全護著小女兒,惱火地唉唉直嘆氣,背手抽著旱煙走出籬笆牆去。
喬毓寧見阿爹被自己氣走,心里更難受,抽嗒幾下不哭了。喬家嫂子卻哭起來,直道都怪她。喬毓寧又反過來勸她,卻不見嫂嫂止哭。喬毓寧記掛小佷兒,有心哄她高興,忙道︰「嫂嫂,我有帶寶貝。」
她解開菊香送來的布包,拿出那團冰蠶雪紗。
喬家嫂子模模,驚喜不已,連聲問這是什麼料子,這麼軟這麼滑又這麼涼。喬毓寧笑道︰「相公家長輩送的。阿娘阿哥阿姐,你們也有哦。」
喬母關切地問起這事她婆婆怎麼說。喬毓寧道婆婆同意的,扯開話題,說起昨晚入族譜的點點滴滴,听得大家一驚一乍,都說這種事比做夢還神奇。
「等阿寧收到田租,阿寧就可以給阿爹阿娘在縣城里買大房子,到時候,阿寧天天回家吃阿娘做的南瓜面。」
「只怕到時呀,你吃也吃煩了。」
「才不會,阿寧最喜歡阿娘做的面鰍。」喬毓寧賴在喬母身上,直撒嬌。
菊香在外面咳嗽幾聲,喬毓寧想起湯夫人囑咐,不舍地跟家人道別,說過幾天再來看她的小佷子。
回到府里,喬毓寧正要去房里換衣服,听得英奇管家說,老爺在前廳等她。
湯夫人、湯懷蘭、湯懷謹都在那里,神情很微妙。喬毓寧敏感地覺得廳里氣氛不對,動作很仔細小心,給湯氏夫婦行禮。
湯老爺問她,中午不見人,去哪里。
喬毓寧答說回娘家。湯老爺又問,是不是跟金刀疤那家子人起沖突了?眼見一向慈愛的湯老爺面色不愉,喬毓寧心里不安,還是點了頭,說起金家人如何污蔑喬老爹,她又做了什麼。
湯懷蘭笑了聲,冷聲道︰「都不必細問了。我們湯家百年仁善,沒想到卻踫上這麼一個主,囂張跋扈,仗勢欺人,輕賤命理,枉顧法紀,這才剛過門幾天呢,就給縱得無法無天,日後掌了權,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湯家祖訓,但患我不肯濟人,休患我不能濟人;須使人不忍欺我,勿使人不敢欺我。」湯老爺念道,對小兒媳很失望,「你去祠堂反省反省。什麼時候知道規矩,什麼時候出來。」
喬毓寧沒辯,磕了頭,隨了英奇總管去跪祠堂。
一天三頓清水咸菜配饅頭,菊香來送飯,忍不住念道︰「這回老實了,看你還記不記教訓。」
喬毓寧跪在蒲團上,就白水啃饅頭夾咸菜干,啃得噴噴香,壓根兒也不見她臉上有什麼悔過的意思。這般甘于貧樂的模樣,惱得菊香挽了竹籃就走。
吃了五天清水饅頭,英奇總管來請少夫人,不是處罰結束,而是喬家來人了。
喬毓寧換了身清爽干淨的衣衫,忍著膝蓋處的疼,不掩雀躍的心情走向府外。喬老爹在台階下,旱煙插在黑腰帶處,背著手看遠處。
「阿爹。」喬毓寧歡快地小步跑過去。
喬老爹攔抱住女兒,模模她瘦了圈的臉頰,道︰「阿寧,在湯府過得好不好?」
喬毓寧用力點頭,咧個大笑臉,道︰「過得很好啊,阿爹,咱們進去說。」
喬老爹模模女兒的小腦袋,道︰「阿寧,以後爹和你娘不在身邊,要記得自己照顧自己。你要記著自己是嫁人了,不是在家里,不要淘氣,不要隨便使性子,要懂得孝敬公婆,敬愛自己的夫婿……」
「阿爹,你說什麼呀?」喬毓寧慌慌地打斷道,什麼叫阿爹阿娘不在她身邊,大家不是住在喬家村,走上兩個時辰,她就能去看他們了嗎?她想到一事,「阿爹是說阿寧去省城嗎?沒呢,要過完年。」
喬老爹不舍地再模模小女兒手腳,只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大苦。不過,從此後,他都照看不到了。喬老爹放緩了聲音,道︰「爹要帶你娘、你哥、你嫂子、你姐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喬老爹哽咽了下,真正舍不得,卻得狠下心。
「為什麼?」喬毓寧難受得眼淚一下子滾出來,喊道,「阿寧做錯了什麼?」
喬老爹忍了忍分別的心緒,看著女兒說道︰「不是阿寧做錯,阿寧很好,但是,如果阿爹阿娘繼續留在阿寧身邊,就會有很多人會利用你二姐、你嫂嫂、你大哥來害阿寧。」
「阿寧再也不敢了,阿爹,阿寧一定听阿爹的話,再也不往家里搬東西,再也不罵人打人,」喬毓寧扯著嗓子哭喊,拉住阿爹的衣袖,「阿爹,你別走!不要不要阿寧,阿娘,阿哥——」
喬老爹眼底也是水花閃現,總歸長痛不如短痛,狠心拉開女兒的小手,掉頭走人。
「阿爹,阿爹,」喬毓寧追,跌倒了爬起來再追,追到小城外,看著阿爹跳上小駁船,進了船艙不出來。喬毓寧沿著河道,邊哭喊邊追跑,卻是怎麼追也不上,只能看著船影越行越遠,變成一點點小小的影子,直至再也看不見。
喬毓寧撲在泥地里痛哭,菊香抱起她,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急切懇求道︰「菊香,菊香,快帶我追阿爹。」
菊香平白直敘,說出事實︰「喬老爺一家兩天前就收拾好東西,雇好船,現在船已開,你追不上。」
「你胡說,胡說,阿爹最疼我,不會不要我的。」喬毓寧拼命掙扎,要月兌開她繼續去追人。
菊香由得她鬧去,卻是不放手。喬毓寧不停地哭鬧,激動過度很快哭暈了。
湯府里,老太醫留下湯劑。湯老爺、湯夫人都在小兒媳的床邊,見她昏迷也是滿臉淚痕,湯夫人不由地開口,道︰「親家公做事,也未免太絕情。」
「他就這脾氣,絕不肯佔人半分便宜。」湯老爺也料不及喬老爹使出這招釜底抽薪計,湯夫人給小兒媳掖掖床被,低聲道︰「倒也好,省得那些人再借機生事。」
說話間,猛听得一聲淒楚的「阿爹!」聲,小姑娘從被遺棄的夢里,驚醒了。瞧著滿屋的綾羅綢緞,莊重華美的紅木家私,富氣高貴的湯氏夫婦,喬毓寧明白那不是夢,無聲流淚。
湯夫人道聲可憐,拿繡帕為她擦擦眼淚,勸道︰「別哭了,哭壞了眼楮懷謹可要心疼。以後我和你公爹都會把你當親閨女疼,沒人敢欺負你去。來,喝點安神湯再睡一覺,」她接過陳媽手里的湯碗,舀了口喂過去。
「謝謝婆婆。」喬毓寧抽嗒地應道,卻說她自己喝,接過湯碗,不怕苦地一口氣喝完。湯夫人見她不再哭鬧,神情也很平靜的樣子,放松下來,道︰「我和你公爹明兒再來看你,夜了,早點睡。」
喬毓寧想下床送公婆,膝蓋處扎緊的繃帶卻讓她行動不能。
湯老爺和藹地阻道︰「歇著,把身子骨養好,什麼都好。」
喬毓寧叫侍女代勞送二人出門,她躺下來,眼淚不禁又默默流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