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她只哭少言,吃什麼吐什麼,油水不進,整個人瘦月兌僅剩個皮包骨。
劉芊芊這日來看望她,瞧她如此傷心難過,上前問話。她道︰「好妹妹,哭若能濟事,我與娘親又何至于輪落至此。快別哭了,與姐姐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喬毓寧抽嗒,從嫂嫂托她說情講起,直到她爹娘為此事遠走他鄉。
劉芊芊語里流露敬佩之意,道︰「在這世道,尚有喬老爺堅持己心,不同流合污,這等風骨,實在叫我輩羞漸,自愧不如。」
「芊芊姐這樣說,莫不是贊同阿爹扔下我一人。」喬毓寧語帶苦意,眼淚又撲撲直落。
劉芊芊笑道︰「我若有喬老爺這樣高風亮節的父親,我只會為我父驕傲,我會支持我父所有的決定,而且我還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父的決定正確無比,他教出來的女兒不會令先人蒙羞。」
喬毓寧收住眼淚,怔怔地想著這番話里意思。
劉芊芊微笑,為她拭去眼淚,道︰「妹妹這樣便對了,一味哭泣,只會讓那些作惡的人,痛快高興,反而辜負了喬伯父的苦心安排。」
「芊芊姐,那你教我,如何做,阿爹才會回來?」
劉芊芊握住她手心,卻不直接說,問道︰「妹妹可曾想過,你傷心受苦這許多日,何以今日姐姐才知?」
喬毓寧哪里曉得這里頭奧妙,劉芊芊說這是因為下人沒將她放在心上,未將視她為真正的少夫人的緣故。如果她有威望,誰又敢說閑話,說她往娘家搬婆家東西。
「我以後都不會拿這里東西去我家。」喬毓寧保證道,劉芊芊輕笑,道︰「到時候他們又有話說,你在湯府吃山珍海味披金帶銀,卻不管娘家人。」
喬毓寧果然傻眼,腦子里的直腸子打成好幾個結,鑽不出彎道。
「有時候,你做也是錯,不做更是錯。這世道便是如此,」劉芊芊苦笑道,「阿寧,你可不要以為入了族譜就萬事大吉,內宅凶險,絕不亞于府外。」
喬毓寧愣愣道︰「原來婆婆這樣辛苦。」
劉芊芊呆了下,想不到她腦子卻轉到那邊去。劉芊芊努力把話轉回來,道︰「其實,要做到讓人不說閑話,也不難。」
喬毓寧洗耳恭听,劉芊芊逐步作解,道︰「湯老爺、湯夫人眼下瞧來,對你並無不滿,不過,你還是要日日請安,不要違逆他們意思,只要你公婆一直喜歡你,下人們至少在面上不會為難你。」
「下面是重中之重,你要仔細听好。」劉芊芊加重語氣說道,「這女子一定要得夫婿歡喜,如若不成,那你在內院行事也必須得到夫婿的敬重。」她緩和了語氣,問道,「阿寧,你有幾日沒見湯公子了?」
喬毓寧掰手指頭,數不清楚了。
劉芊芊嘆氣,道︰「以後你可得記住,不管你怎麼傷心難過,都不可忘了侍奉湯公子。只有湯公子心里一直有你,你在湯府的地位才能鞏固,外人輕易不能捍動你的少夫人位置。」
喬毓寧琢磨了會兒,道︰「芊芊姐的意思,我要不能討得相公歡心,就算上過族譜,也還是會被趕出府做不成少女乃女乃?」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劉芊芊低聲道,「世人多愚,不待見被夫家趕出去的女子。你瞧我和我娘,便知了。女子沒有謀生能力,只能依附男人,便是青燈古佛,也強過在外顛沛流離。」
喬毓寧心中卻在想,出府,就能和阿爹阿娘再住在一起。她對湯府說不上喜歡討厭,她從來都沒想過要永遠留在湯府。在她年幼的心里,還遠沒有婚姻與夫妻的真正概念。她內心認定只要湯少爺養好傷,湯老爺就不會傷心,湯老爺能繼續做善事,災年時,她又能有米鍋巴吃。
她一直視沖喜為一件必須完成的難事。事情做完,當然就能回家。
現在,喬老爹一家遠離,激化了喬毓寧心中朦朦朧朧的想法,讓她明確自己的心意。能想明白這些事,多虧了自己認的新姐姐。她真心真意道謝︰「若不是芊芊姐,阿寧還要繼續錯下去,謝謝芊芊姐。」
劉芊芊泯笑道︰「你我姐妹還說什麼,我也不多留了,不礙妹妹去看望湯公子。听說,湯公子喜歡新出爐的蓮子糕,妹妹不妨帶些去,再說幾句好話,湯公子必然原諒妹妹。」
喬毓寧笑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下床在衣櫃里東翻西找,菊香听到動靜,進屋瞧見滿室狼藉,沒忍住,刺出一句,道︰「喲,少女乃女乃,舍得動了?」
燕泥踫踫她的手肘,菊香忍下氣,問她要找什麼。喬毓寧回道︰「找身干活的衣服。」
「這又是哪一出?」
「我要振作!」
喬毓寧埋進衣箱堆里繼續翻找,菊香念道︰府里哪有什麼布衣,還不如現做身快些。喬毓寧停下來,眼楮直瞅婢女們。
燕泥嫻靜一笑,拿來軟尺,給少夫人量身。
趁這功夫,菊香到廚房取了新做的蓮子糕,塞到少夫人手里。喬毓寧奇道︰「干嘛,我不餓。」
「你不是要去看少爺嗎?!」菊香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喬毓寧想說她沒這打算,想了想,一直不理會湯少爺的話,會有麻煩。喬毓寧由著菊香把她拎到澡間搓掉層泥皮,洗換後,她挽了食籃,拐進新房。
湯懷謹在看賬本,他總有看不完的賬本。
喬毓寧月復誹道,放下食籃,轉身就走。湯懷謹扔了賬本,喝止道︰「你給我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
「什麼?」喬毓寧莫明其妙,完全不知他沖她發的什麼脾氣。
婢女小廝知警地合上廂門退出,湯懷謹瞪著她,道︰「你就沒話要跟我說?」
喬毓寧回過味,馬上道︰「相公,你別生氣,以後阿寧保證天天來看望相公。」
湯懷謹覺得這人小小年紀怎麼說出口的話卻能這麼氣人,他怒道︰「怎麼,你倒把仇都記到我身上了?是我教你對人威言恐嚇,還是我教你拿權勢壓人,做錯了事不好好反省,還有臉使性子,我真是太放縱你了!來人,把她關到柴房,不準她吃——」
瞧那瘦小的身子骨,湯懷謹終究沒把話說到絕處,擺擺手,讓婢女把人帶下去。
毫無理由地被關柴房,喬毓寧低著頭,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干松的泥面上,滿月復委屈難受,無可排解。
望著木窗外的冷月,阿爹、阿娘、湯老爺、湯夫人、劉芊芊、湯懷謹等人的面孔在她眼前晃為晃去,都要她听湯少爺的話,不要違逆他的意思,這樣,她才能好好地呆在湯府。
「不,不要,阿寧不要。」喬毓寧喊道,這里不是她的家,她家里沒人會對她翻臉,阿爹即使打她也是為她好,她餓了阿娘、嫂嫂、阿姐會做好吃的哄她,她不要留在這里。她想回家,阿爹。
「阿寧,阿寧,醒醒。」
喬毓寧掙扎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有張關切的臉,劉芊芊神色里憂愁帶點欣慰,道︰「阿寧,你終于醒了。姐姐可真怕你熬不過去。呸呸,」她自打嘴,打掉不好的話。
「芊芊姐,我怎麼了?」
劉芊芊道她受了涼風,發了一夜燒。她端起藥碗,道︰「來喝藥,燒退就沒事了。」
喬毓寧想接過碗自己喝,卻是全身軟綿綿的無力。劉芊芊拿勺子喂她用藥,道︰「听丫環們說,你跟湯公子吵嘴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喬毓寧不想談這些,「相公心情不好。」
劉芊芊了解,目露同情,體貼地沒再問什麼。老太醫的藥很有效,喬毓寧喝了三劑藥,發過熱汗,熱燒退卻。只落下一點毛病︰不能吃雞鴨魚肉之類的油腥物,一吃便吐。
湯家人見她吃咸菜配饅頭吃得挺高興,也沒再勉強,小姑娘脾氣拗,這心結總得等喬老爹一家回來,再想辦法解了。
喬毓寧能下地,不用去祠堂或者柴房受罰,便恢復了每日晨定昏省。她著穿規整,禮節標準,一絲不苟,湯氏夫婦再挑剔都挑不出毛病。
公婆院里出來,她回新房陪湯少爺用早飯。飯後,她抱著湯老爺送的花種,穿上燕泥做的布裙,戴著草帽,跑花園里翻土散種。婢女說什麼時候該去陪少爺,該送什麼點心,她便放下小鏟子,不折不扣地執行。
雖然和湯少爺話不多,小夫妻來點小冷戰,能理解,但是,小姑娘恢復常態就好嘛。
劉芊芊來看望妹妹,見她弄得滿身泥土,好奇地問道︰「阿寧,你在種什麼啊?」
「種大麗花,」喬毓寧揮舞小鏟子,忙個不停。劉芊芊瞧瞧這地片,道︰「怎麼種在這角落,太陽曬不到呢。」
喬毓寧停下來,小聲說特地選的這里,她比劃道︰「那邊一開窗子,就能看到這里。」
劉芊芊順著她指的方向瞧去,吃驚道︰「噫,那不是湯公子的廂房?阿寧,這就對了嘛,怎麼能跟湯公子使性子呢。」她走來走去,再瞧瞧這個用心打理的小花圃,夸道,「湯公子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喬毓寧咕噥道︰「但願。」
「看起來很有趣,我也想種兩株,可以嗎?」
喬毓寧道當然可以,分了把鏟子給劉芊芊,教她怎麼翻土散種。剩下的花種很快種完,劉芊芊瞧瞧天色還早,道︰「不如,咱們再加點什麼?比如假山啊,小亭子什麼的。」
「千萬不要,」喬毓寧阻止道,「相公喜靜,施工太吵,他會不高興的。」
劉芊芊小手捂了嘴,做很可愛的安靜樣子。喬毓寧輕笑,道︰「這麼遠,咱們說話聲這麼輕,相公听不到啦。」
「听你把湯公子說得那麼可怕,我還真怕惹火他。」劉芊芊挽著喬毓寧,走向另一頭的荷花塘小亭,過小橋時,她指著塘面,「多美啊,水面清圓,蓮葉風舉,小荷露尖尖角。阿寧,咱們把它畫下來吧?」
喬毓寧搖頭,她不會。
劉芊芊拉住她,道︰「當陪我啦,我一個人在院子里守孝,很悶。」
喬毓寧笑道︰「芊芊姐,不是我不陪你,都中午了,你不餓嗎?下午太陽不曬的時候,咱們再出來吧。」
「那就這麼說定,」劉芊芊和她約好時間,兩人分別回房。
喬毓寧換了衣服,洗淨手,坐到飯桌邊。吃完玉米面饅頭,听到湯家少爺在叫她︰「來。」她莫名地走過去,依著他的意思坐到床邊。
湯懷謹抓著她的小手指頭,瞧了瞧,道︰「都起小繭子了。種什麼東西,還用得著你自己動手?」
喬毓寧搞不懂他想干什麼,自打他無緣無故關她一回柴房,兩人很久沒坐下來聊天。湯懷謹笑問道︰「怎麼不說話?」
「相公是不是餓了?」喬毓寧心疼自己手指頭,生怕湯家少爺要吃紅燒她的手蹄子出氣。
湯懷謹大笑,咬了口細細的小爪子,道︰「那花是給我種的?」
喬毓寧不敢不說實話,道︰「想著你養傷悶了,開窗可以看看風景。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以後都不說話了。」
「你是該少和那戴孝的說話。」湯懷謹揉捏著她的手指頭,含著笑,提點道。
喬毓寧也不問緣故,只管點頭。湯懷謹問起兩人相識經過。喬毓寧記性好,具體到那土窯有幾塊磚頭都記得,她一骨腦兒全交待。湯懷謹皺眉道︰「那姓原的是什麼人?你跟他怎麼又扯上關系?」
「沒有啊,相公,他自己跑出來的。」喬毓寧小聲說事實道,「那次多虧他幫忙。」
湯懷謹哼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跑!」
喬毓寧明了這是要秋後算賬,滿眼害怕卻又不敢躲。
湯懷謹沖她勾勾手指,喬毓寧硬著頭皮,驚懼地遲疑地靠近,近得兩人的臉都貼在一處。湯懷謹含住她的唇,輕輕地吮吸,再不輕不重咬了口,如同品嘗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