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皇親的金光,又得了厚賞,府里眾人喜氣洋洋,勝似過大年,婢女、小廝紛紛向陳媽、成林告假,打算進城熱鬧,既是過重陽節,也是把這樣的大事宣揚出去。
湯夫人說只要有人留守,讓大家出去玩樂也無妨。
男女僕役到陳媽、成林處畫押,結伴外出爬山登高插茱萸。喬毓寧、湯懷謹也得了湯夫人準許,可以到專屬于湯家的茶山頭采風燒艾草。
菊香、稻光、燕泥等人尋到平地,鋪好桌布,放菊花糕與甜米酒等物。
喬毓寧沒管節不節日,她只知今日好事成雙,舉著蒿枝風車高興地滿山頭跑,風中全是她的笑聲。湯懷謹性情冷淡,也不看重什麼節日,他是來透氣的,兼陪小媳婦。
玩了小半個時辰,喬毓寧給叫回來吃東西。她咬著菊花糕,忽地想起︰「呀,忘了叫芊芊姐。」
稻光取笑道︰「少女乃女乃想個女人做甚,有空不如多想想少爺呢。」
菊香也起哄,把人往少爺那兒推。喬毓寧臉紅紅地極度難為情,稻光比個眼色,菊香又跟湯少爺請假,挽著稻光、燕泥說說笑笑三婢自己過節日去。等她們走遠,喬毓寧羞怯頓減,她左手糕點右手花酒,和湯少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歡樂。
湯懷謹偏著頭,小妻子喂什麼,他吃什麼,手上動作不停。
盞茶功夫,一架新作的大風車出現在喬毓寧眼前,她驚呆了,確定這是湯少爺送她的後,她歡喜地兩眼直彎,抱著大風車鼓腮幫子呼呼吹,又問湯少爺哪里學來的本事。
湯懷謹淡然回道,幼時他想父親、母親,哭得厲害,有個忠心的老僕就做些小玩意哄他。
「不是住在一個府里嗎?」喬毓寧困惑不解,湯老爺昨天的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湯懷謹淡淡道,公主府門禁森嚴,湯老爺進出內院不易,也不便久留,因而造成諾大一個宮院只有他與一群木頭下人相對的局面。
「相公,阿寧陪你。」喬毓寧眼紅臉紅地保證道。
湯懷謹微微一笑,靈巧的手指間又多出一只草編的雙魚小燈籠,遞過去。喬毓寧興奮得把手都拍紅,寶貝地抱在懷里,回府後又把諸多草制品收進寶匣。
稻光見她把價值連城的珠寶隨意亂扔,做撞柱暈倒狀。
菊香笑道︰「少夫人,婢子請金匠給您打個新盒子收著吧。」
「用金子打?」喬毓寧咕噥浪費,稻光以一副恨她不爭氣狀,念道︰「莫非少爺的心意還比不得一錠金子?」
「可是,招賊掂記啊。」喬毓寧抱著首飾盒,振振有辭反駁。
稻光聞言哎喲喲直笑,抱著肚子笑得緩不過勁來。喬毓寧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很不滿她的嘲笑。稻光停下笑,正色解道︰」少夫人,古話說‘情比金堅’,用金盒子盛放少爺的情意,都輕了。還有,您以為這是普通木盒子?這是正宗的百年紫檀,一兩一金都是賤賣。」
喬毓寧瞧瞧價比黃金的紫檀盒,再瞧瞧菊香肯定的眼神,道︰「那,還是打個金盒吧。」
「完了,完了,咱們可不成暴發戶了。」稻光笑嚷道,如今賊也是挑的好不好,把東西弄得這麼俗氣,賊都不願蹬門盜,怕在同行中丟份子哩。
知道這是在笑話自己,喬毓寧惱得滿屋追打稻光。
喬毓寧玩累了直接睡倒,手里還緊緊抱著紫檀重匣。第二天,她精神恢復飽滿狀態,等不及菊香慢吞吞地給她打扮,抱起寶貝匣子去湯夫人院,請完安出來,逗留花園,等遇見劉芊芊好跟她說昨日重陽節的事,重要的是炫耀她滿盒子湯少爺親手做的寶貝。
劉芊芊久久不至,甚至錯過了向湯夫人問安的時辰。
喬毓寧奇怪,問其他人都說沒見到劉姑娘,她轉到客廂。西三廂清清靜靜,白色紗縵飛揚,好似沒有人居住。
劉芊芊一臉憔悴靠著青色窗瑣,神色落寞,削瘦異常。喬毓寧吃驚,問道︰「芊芊姐,你這是病了嗎?怎麼瘦得這麼厲害,菊香,快叫大夫。惠珠在哪兒?」
「別怪她們,是我自己吃不下東西。」劉芊芊虛弱地咳了咳。
喬毓寧瞧了眼廂房,幾張字畫,一素琴,一冷爐,這樣冷清的地方,即使沒病都要悶出病來。她還在被下面看到劉母靈位的一角。喬毓寧心酸極了,道︰「芊芊姐,跟阿寧住一屋吧?我那里人多,晚上也好聊聊天,不要太想伯母了。」
劉芊芊急咳紅了眼,反復道怎麼可以。喬毓寧堅持,她們是結拜姐妹,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劉芊芊那樣地關心她;而她卻對置自己好的金蘭姐姐不管不聞,都不知她病弱至此。
「芊芊姐,求你了。」
主人發話,劉芊芊這客人自然得隨主便。
菊香沉著臉,把人拖到外頭,道︰「少女乃女乃,這事您是不是該先知會少爺?」
喬毓寧有把握湯少爺一定會答應,菊香氣極,用最直截了當的話,喝問道︰「少女乃女乃,您難道就不明白,您這是在引狼入室!您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嗎?您究竟懂不懂這個女人她在覬覦您的丈夫!」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麼想,」喬毓寧坦白道,「芊芊姐早有心上人,等除喪服,就成親的。」
菊香罵道︰那更無恥。
喬毓寧生氣,道︰「不許你這麼說,芊芊姐人這麼好,她只是想過得好一點,不用被人欺負不用挨餓,有什麼錯?」
菊香風中零亂,喬毓寧見她被自己說得無言反駁,頗為自得,叫人收拾房間。
她還想跟劉芊芊同屋,被稻光等人強烈阻止,她們說少夫人已嫁,劉家小姐還是雲英未嫁之身,怎麼能住到已婚婦人房里,這不是在壞人名節?
喬毓寧听她們說得有理,沒再堅持,同意讓劉芊芊住套房的後堂。
「少夫人,您準備讓誰養劉小姐,嗯?!」金荃臉色陰沉地竄出來,怒問。
喬毓寧靠後避讓半個身,納悶地問道︰「你是哪個?」
金荃擠出八粒閃閃的牙,獰笑道︰「婢子由少爺親點,專司掌管您房里的錢財。」過門以來,喬毓寧賬面上只進不出,金荃也就沒在她前頭晃,直接導致喬毓寧不識自己名下四大婢女之隱藏老大。
「婢子給您算算,養一位官家千金,要多少銀子。」金荃手指在青玉算盤上 哩叭啦狂打一通,從胭脂水粉到衣飾美食,從糖果點心到琴棋書畫,少說八十六兩九錢,還不管藥錢。
金荃又報喬毓寧的個人收入,除卻固定月銀十兩零花,田租為零,房租為零,其他私產更為零!她拿什麼養劉芊芊。金荃忽而咆哮道︰「誰讓您把她帶回來的?!」
原本劉芊芊是湯老爺湯夫人發話留下來長居的客人,與她有關的所有費用全報公賬。現在,喬毓寧一個爛好心,把人領回自己院里,這所有生活費醫藥費都得自己掏了!
金荃捧著空空的錢箱子,仰天嚎嘯︰上蒼何其不公,竟讓一個敗家女做她的主子!
其聲之悲,其言之痛,讓喬毓寧愧疚得都想懺悔道歉悔不當初了。金荃兩眼赤紅,怒視她。喬毓寧嚇得連連倒退,道︰「你、你,我、我……」
「您一定要養她?!」金荃怒問道,喬毓寧艱難地點了個頭,「您想我們這屋的人都去喝西北風!?」喬毓寧趕緊搖頭。
「那好,」金荃雙手用力砸下空錢箱,插腰跨腿拍桌,聲嘶力竭吼道,「我絕不能讓外面人說我金荃的主子是個窮鬼!連個客人都養不起!落魄到要拿丫環的錢補貼家用,以後,這房里所有支出,都要由我說了算!您答不答應?」
喬毓寧連連點頭,金荃頓時抽出一疊紅箋,放前面一擺。喬毓寧不識字呀,趕緊拿去給湯少爺看。
湯懷謹翻了翻,笑道︰「你做了什麼,能惹毛那財迷精?」
「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她早知道會踫上金荃,還不如自己搬去跟劉芊芊同住客房。
湯懷謹笑笑,拿個黑石印章,給喬毓寧,以後這院里的事她自己用印決定。
金荃拿到湯少爺的授權書,笑得嘴唇都咧到耳根子處,她斯斯文文地道謝︰「少夫人,您放心,金荃保證您的私房錢年底前翻兩番。到時,定能封個大紅包孝敬喬老爺、喬夫人。」
喬毓寧原來還不待見這時而狂暴時而文氣的古怪丫環,但金荃實在深諳抓蛇抓七寸的道理,一句話就讓喬毓寧把她引為畢生福音。
「那就全拜托給你了。」
在少夫人全心全意信賴的目光里,金荃笑得既甜美又可愛,菊香、稻光、燕泥沖她暗豎拇指,干得好。
劉芊芊跨進那特地為她收拾的房間,吃驚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個摔個狗啃泥。
喬毓寧難為情地面色通紅,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用舊家具接待她的道理。金荃上前來,道︰「劉小姐,我們少夫人臉皮子薄,有些話說不出口,我們也只得說實話。這屋子是樸素了些,但少夫人能動用的資源全在這里,相信見多識廣的劉小姐一定能理解我少夫人的難處。」
「芊芊姐,你放心,你是跟我一起吃的,還有,」喬毓寧翻箱倒櫃搬地胡亂打開衣箱和衣櫥,急巴巴地賣好,「這里的衣服都是新的,菊香稻光燕泥一次也沒穿過。如果不喜歡,還有這些緞子芊芊姐可以做新衣裳。」她語速又快又急,生怕劉芊芊心里有委屈。
劉芊芊溫柔又堅持地拉住她,道︰「阿寧,姐姐知你心意,能與妹妹長住一起,即使吃糠菜也使得,哪里會嫌棄。」
喬毓寧放心地笑起來,拉著劉芊芊直指家當陳舊的屋內布景,道︰「芊芊姐,要添什麼東西,跟金荃說哦,千萬不要客氣。」
金荃微笑點頭行禮,道︰「見過劉小姐。日後有什麼吩咐,請隨時知會。」
劉芊芊笑點頭,正要挽著人繼續轉,提些適當的意見。金荃提醒道︰「少夫人,劉小姐大病初愈,尚得多多休息。」
喬毓寧甚以為然,留下幾句囑咐告辭,轉去新房認字習字。
晚飯,喬毓寧照例是到湯懷謹房里用的。喬毓寧惦記劉芊芊,用完飯就趕去套間,看看另一位房客是否習慣。飯桌上,放著小米粥加高梁花卷,一碟子醬黃瓜。劉芊芊見金蘭妹妹進來,起身迎道︰「阿寧,用過飯沒?」
「用過了。」喬毓寧歡快地回道,瞧盤子里灑了白芝麻的醬黃瓜香脆誘人,口水四溢,忍不住要伸手。菊香拍掉她的手,哼瞪一眼。喬毓寧咽咽口水,笑問道︰「芊芊姐,好不好吃?這可是阿寧讓菊香特地釀制的,配粥最好吃了。」
劉芊芊瞧著桌上用了一口的粗糧與小米粥,菜色的臉上努力擠出笑臉,道︰「小菜脆女敕爽口,花卷香甜有嚼勁,多謝阿寧想得周到。」
喬毓寧笑得歡,道︰「芊芊姐喜歡就好。菊香,添副筷子,我還要吃。」
「您知道少爺的規矩。」菊香不軟不硬地擋回。
喬毓寧見劉芊芊用得好住得好,便放心地回湯少爺那里,掃蕩剩下的半碟小黃瓜。散步兼偷師半個時辰,她回房躺床上就能睡著,好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