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瞪她,稻光和燕泥手挽手,笑著跑遠。一群人高高興興地進新屋,小丫環們已備好新菜,等少夫人入席。喬毓寧坐下來,菊香等人候在後面,隨時侍應。
湯懷謹瞧著對面,道︰「近日少見你笑,有什麼好事?」
喬毓寧一派難為情,抓著饅頭專心啃。稻光伶俐,道︰「少夫人終于發現某人的無恥嘴臉,所以高興嘍。」
「這倒真值得高興,」湯懷謹放下筷子,「賞你們點什麼?」
稻光忽而扭捏,推燕泥;燕泥臉羞紅,比不出手勢;菊香挺直腰板,道︰「請少爺恩準,讓少夫人搬回主屋。」
喬毓寧一個下巴磕到飯桌上,她顧不得呼疼,道︰「不好不好,還是賞大家銀子實在。」
菊香翻眼,道︰「少夫人,您可是咱們正經的主子,不住這里住那頭像話嗎?還是,你想落實那女人按在我們幾個頭上的罪名,我們要篡您的權,奪您的位,把您擠到冷屋?」
喬毓寧給逼得步步倒退,一句話也反駁不出。
湯懷謹歡迎這請求,破格賞三個心思靈巧善度上意的婢女每人半年月銀。
喬毓寧臭臉,卻無人響應她。菊香等人歡歡喜喜地重新布置洗漱用具,也不用搬來搬去,直接拿新的備齊整。這夜,湯懷謹便摟著自己的小媳婦睡,喬毓寧卻像蠶寶寶似地縮成一團,理由是怕弄傷湯少爺。
幾夜下來,喬毓寧壓不住好奇,去問菊香︰不是說相公知人事了要人侍候,怎麼不見她們服侍他涅?
稻光噴茶,燕泥羞赧,一針扎進指肚,菊香眉角直抽,吼道︰你想少爺年紀小小就精盡人亡嗎?!
稻光穩下心思,罵道︰都是那沒臉沒皮的女人教歪的,還清白女兒身呢,什麼通房什麼侍候男人話,說得比她們還溜,不要臉!
某些專有名詞她听不太懂,問得太詳細又要被說是不害臊,喬毓寧撓頭,這麼麻煩的事還是交給稻光頭疼吧。她照舊用完飯去花園,支開菊香拐去藥房。
孫太醫講完課,喬毓寧就貓著腰,悄悄地往回模。她今兒忘了帶夜明珠,黑燈瞎火地瞧不清楚,隱約中覺得前方有點豆光,她靠過去,卻是幾個丫環、僕婦坐廚房,喝酒吃小菜,聊興正濃。
「你們數數,這是稻光第幾回侍候少爺了?」「誰知道,少女乃女乃又不管,那狐媚子想幾時爬少爺床就幾時爬,你們哪個知道?」「可惜燕泥不能言語,不然,哪能讓那狐婿子佔先。」
「話不是這麼說,燕泥就算能言語,厲害能厲害過菊香?菊香跟少女乃女乃時間可不短,少女乃女乃寵著她是該的。可你們瞧瞧稻光,才去幾天功夫,喝,就跟菊香平起平坐了。她說劉姑娘不好,少女乃女乃馬上就信了。難道菊香就沒提過這茬?肯定提過,劉姑娘那心思咱院子里哪個不知道,事實就是稻光有本事,你們也甭酸她,自己要有這能耐就到少爺、少女乃女乃那兒顯擺去,有的是你們出頭的機會。」
「有稻光在,我們哪敢喲,劉姑娘還是少女乃女乃的義姐呢,她都敢弄事,我們不過小丫頭,到她前頭不是找死麼。連翹以前也是侍候老爺的,那時跟稻光並稱咱院兩朵金花。有回在書房,老爺就夸了句連翹皮膚好,稻光馬上把事捅到太太那里,要不是連翹老子娘跟太太三十年都沒出過錯,連翹都能被太太打死。」
有人嗤笑,不予苟同。
眾丫環氣憤,怎麼她們說得不對?
「你們知道個屁,稻光那小蹄子算個吊,」吳媽搓開油炸花生皮,嚼著花生仁,哼道,「最厲害的是太太。」
眾丫納悶不解,吳媽見她們不信,放下小酒杯,冷笑反問道︰「那你們倒是說說,誰先說劉姑娘有意少爺?有意少爺的姑娘多了去,為何你們獨獨針對劉姑娘,不喜她?那位官家小姐雖然遭遇不幸,可實打實是好人家出身,又是少女乃女乃的救命恩人,連老爺都夸她人品相貌好,怎麼到了我們這里,她就樣樣不好,變成一個只知爭風吃醋耍弄手段爭寵的狐狸精?」
廚房里人你看我,我看你,說不出個由頭,只確信是有資歷輩份很深的人說,劉姑娘那眼太活,是個不安分的,慣會扮柔弱博人憐惜,她們自然而然把人往壞處想。
眼下听吳媽說起,是有人故意在院子里散播謠言,抵毀劉芊芊。
眾口鑠金,劉姑娘不毀也毀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們少女乃女乃又是個少不更事的,身邊四個丫環一個比一個厲害,劉姑娘被整得里外不是人,也在情理之中。
誰能只手扇動湯府風氣,令所有人不知不覺隨著她的心思走,此人身份不言而喻。
眾女驚若寒蟬,從前只听前輩說太太如何厲害,尚不覺得,如今照吳媽說來,真正殺人不見血。
「當然,說劉姑娘有貳心,也不是完全栽贓她,」吳媽見所有人信服她所說,酒光滿面,志得意滿,越說越起勁,「她要對少爺沒心思,老婆子就敢給她接尿壺!」
大家哄然笑起來,吳媽接著說道︰「你們知道劉姑娘做錯啥了?不是她性急,也不是她漂亮,」吳媽停下來,拿著根筷子敲著酒壺,存心賣關子,惠珠立即給吳媽斟滿酒,吳媽一口抿盡,惠珠再斟一杯。
吳媽擺足了架子,這才透露道︰「只怪劉姑娘的好啊,顯擺得不是地方。」
惠珠到底在湯夫人前面侍候過一段時間,馬上明白過來,直指關鍵︰「那個早上。」
吳媽一拍大腿,笑道︰「惠珠,以後你必有大出息,不過千萬不要跟錯主子。」
惠珠苦笑,承吳媽吉言,可是如今人人都知劉姑娘招了太太的眼,她跟著劉姑娘能有什麼前途。
「矮喲,」吳媽擺訓道,「你個木魚腦袋,劉姑娘不管怎麼說都是少女乃女乃的救命恩人,少女乃女乃還能不管她?現在劉姑娘被稻光弄得里外不是人,正是用得著你的時候。老婆子就教你個乖,你回去要勸劉姑娘得跟咱們少女乃女乃慢慢磨,不能心急,她呀,輸就輸在心太急,給稻光撿個現成便宜。」
「我瞧著劉姑娘是沒什麼花頭,」惠珠卻不以為然,求吳媽支個別的招,「您還是跟咱們幾個說說,稻光怎麼討得少女乃女乃歡心。我可听說了,不是燕泥不好,而是少女乃女乃更喜歡稻光,少爺才多寵著她。」
「你個蹄子,」吳媽笑罵道,「心倒不小,想侍候少爺?跟你直說,沒戲。稻光啊,早在太太前跟你給告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劉姑娘,說不定還能有出頭之日。」
「那個不要臉的騷、貨,」惠珠怒罵道,「我非得到少女乃女乃前頭揭了她的丑事不可!」
「都干什麼呢?!」金荃一腳踹著門,冷臉罵道,「耳朵聾的?少爺都叫幾回送水了?誤了少爺的事,我看你們有幾條舌頭在這里碎嘴!」
眾丫環一窩蜂散開,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
金荃手拿紙筆,記下怠工丫環名單。吳媽蹭到金荃邊,恬著老臉,想讓金荃不要記上這筆。湯府家規,家僕值夜時喝酒,被逮著視情節嚴重罰款多少不等。金荃放下筆,哼笑道︰「吳媽你是府里婆子輩的老人,你帶頭喝酒聚眾議論主子房里的事,你以為這事瞞得過誰?」
「荃丫頭,你老子娘在省城還等叫我聲姐呢,這事你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何必較真讓大家臉上都難看。」
「我話都說得這麼明了,你還听不懂?你以為我怎麼找到這里的?」見吳媽終于想明白,金荃輕哼道,「難怪混來混去,永遠被人壓一頭!」
吳媽老臉漲成豬肝紅,恨恨地甩酒壺,出門。
金荃轟走吳媽,自己走到牆角,恭腰請道︰「少夫人,夜深該回了。」
喬毓寧由她牽著手,靜靜地走回院子。湯少爺那屋燭光在望,稻光迎出院門口,晚風里帶來一身香氣,她笑道︰「少夫人,您又哪兒玩去了,少爺可問了好些回。」
她笑著伸出手,要牽少夫人。喬毓寧沒理,木著臉,問道︰「稻光,你向著公爹,還是向著婆婆?」
稻光愕然,一笑泯滅,道︰「瞧少夫人說的,婢子不向著您,就是向著少爺,還能向著誰去。」
「我想也是,你都是相公的人了,要還向著別人,那就太傻了。」喬毓寧點頭道,「我不喜歡有人對相公房里的事說三道四,以後這院子里的人就交你管,外頭要再傳出不好听的話,我就讓相公打你板子。」
稻光福身笑應下來,喬毓寧這才把手伸過去,稻光與金荃換了個眼神,神情里添了幾許深意,拉起少夫人的手,走上鵝卵石小徑。
「菊香呢?」喬毓寧看著屋前屋後,都沒見到熟悉的人,不由問道。
金荃恭敬回道︰「菊香挨了板子,在屋里養著。」
喬毓寧晚間散步漏帶夜明珠,掌管她衣食住行的菊香首當其沖被問責,因為沒照料好少夫人起居挨了四十板子。
「少爺已賜藥,」金荃寬慰道,「過幾天菊香便能回來侍候少夫人。」
「讓她好好養著,我這里不急的。」喬毓寧轉過頭,冷看身邊人,嚴肅道,「還有個事,你也要記得,我更不喜歡有人作弄菊香。」
「少夫人安心,婢子必會嚴加管束院中人事,保證今日之事不再發生。」稻光同樣嚴肅地回道,她似乎听出少夫人話里有別的意思,不停地向金荃打暗號。金荃淡眉淡目,一派恭順溫良狀。
「那便好,你去忙吧。」喬毓寧吩咐道,背著手,跨過小門檻,走進偏屋,由著燕泥給她寬衣洗澡,沒要稻光伺候。
稻光彎頸恭身退下,攆著金荃問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