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知道這是少爺的心意,婢子還以為您眼楮都瞎了呢。」菊香氣憤地加大音量,吼得大概整個湯府都能听見,「少爺現時多辛苦,您不是不知道。少爺要跟里里外外的大小老資格掌櫃斡旋,不能讓他們看輕,又要跟省城那班人斗心斗智保全家產不給別人奪走,也就跟您說說話能緩口氣。
您不悉心照料解少爺疲乏,反而要少爺多思多慮為您操心,再添心累,您這里過得去?但凡您要對少爺有少爺待您一半的心意,您就不會這樣胡鬧!」
「我沒有。」
「您有!」
「沒有,我不過想阿爹阿娘,想跟芊芊姐去找他們。既然被你們逮住了,我自己會去跟相公請罪,不用你們挨板子。」
「您說什麼?!」菊香頓時明白了,她伸手抓住少夫人的手腕,驚疑不定,要她把話說清楚,「您別告訴婢子,您早知劉家小姐意思,故意順著她的話,好去找喬老爺?」
喬毓寧心虛,抱緊箱子,狡辯道︰「我又不是她肚里蟲子,怎麼能事先知道。」
「您、您、您!」菊香給氣得不輕,她砰砰砰地一下下敲打自己的胸口,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喲踫上這麼個能活活氣死人的!菊香一口氣沒順過來,栽倒。
「來人,快來人啊。」喬毓寧驚慌失措地叫起來,金荃冒出來,把氣暈的菊香扶上床,喬毓寧忙遞上茶水,又湊上前給菊香揉胸口。
金荃掰開菊香的牙關,灌了兩碗茶,菊香緩過勁,呼哧呼哧喘粗氣。
「你歇著,這事兒有我。」金荃知她在擔心什麼,忙放話讓她定心。菊香虛弱加憤慨地合上眼,養神。
金荃看向少夫人,喬毓寧給她看得心里發毛,兩只胳膊攏緊,抱著寶箱步步後退。
「少夫人,」擺夠氣勢,金荃開口道,「您名下有多少活銀,婢子是每月跟您報賬的,想必您心里有數。您沒有足夠的錢供養劉家小姐穿金戴銀錦衣玉食,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但是,咱府里要供給劉家小姐華衣美食,還是供得起的。您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那麼,只好請少爺出銀子代為招待劉家小姐了。
稍後,婢子會吩咐下去,從今往後照客廂那邊標準招待劉家小姐,另外每月多給十兩紋銀。相信即使她在劉家做知府小姐時,一個月也沒有這麼大額的零花,府里應有盡有,要她用錢的地方少。
若能全部攢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三年後,屆時她要出嫁還是歸家,須交少爺安排,您不可再介入。您可同意?」
喬毓寧現在只關心一個件事,她小聲地怯怯地問道︰「相公知道了?」
金荃唇角一勾,詭笑道︰「您說呢?!」
喬毓寧脖子猛縮,抱緊箱子小步沖向曬藥房。這時候去找湯少爺,那不是找死麼。還是听完課再去挨罰也不遲。孫太醫在教學徒怎麼識別藥材,喬毓寧听課講听得入迷,直到天色暗下來,小廝來叫師徒三人去用晚飯,她仍是意猶未盡,不願離開牆角,想著等孫太醫用好飯繼續听。
花園里隱隱傳來稻光的叫喚聲,喬毓寧嘆口氣,認命地離開藥室,回到院子。
稻光一見她,立馬抓著她的手腕把人往屋里拽,喬毓寧不高興道︰「慢點,干嘛啦。」
「您還悠哉呢,少爺請那個女人進屋吃飯了!」
一想到劉芊芊進屋那神氣的樣子,稻光就像活吞了三百只蒼蠅。原來午後金荃照湯少爺吩咐,給劉芊芊調了新套間,內里裝飾富麗堂皇,用物金貴無比,劉芊芊滿足了,又親手炖了一盅補湯,送到主屋,說要跟湯公子道謝。
外面人哪敢攔她呀,就這麼讓劉芊芊登了堂入了室。
湯少爺一改往日作風,放下繁重的公務,與劉家小姐親切相談,甚是歡顏,都快急死稻光、燕泥、金荃以及養傷中的菊香。
「菊香說了,您要是不哄回少爺,」稻光把人狠狠往里一推,叉腰恐嚇道,「她就燒了您那些個寶貝!」
「這我怎麼做得到,」喬毓寧忿忿道,「相公花那麼多銀子養著芊芊姐,芊芊姐陪相公吃飯喝酒聊天睡覺都是應該的——」
「您、您、您說什麼?!」稻光連連抽氣,喬毓寧白她一眼,道︰「我說,相公現在是芊芊姐的恩主,相公要芊芊姐陪他聊天吃飯睡覺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這樣,怎麼收回本錢?你不知道相公從來不作賠錢買賣的嗎?你好笨,快讓開,吃完飯,我還有事呢。」
稻光神情呆滯地讓開一旁,喬毓寧急吼吼地兩步沖進房里,撲向小飯桌。
身後傳來稻光蹬地打牆驚天動地的豪放大笑聲,里廂劉芊芊坐不住,面色尷尬,起身道︰「湯公子,芊芊還有些事先回房了。」
湯懷謹讓小丫環送她出門,劉芊芊走出屏風,故作坦然地向喬毓寧打招呼︰「阿寧妹妹,姐姐先走了。」
「芊芊姐,明天記得早點來啊。」喬毓寧一邊大筷朵頤,一邊不忘叮囑道,「我最近好忙沒空陪相公吃飯,芊芊姐你有空一定要多過來玩哦。」
劉芊芊在門檻上絆了一腳,就著惠珠的手,匆匆奔出院子。
稻光在外面笑得直打跌,爽,太爽了。
喬毓寧可不管院子里丫環們在說笑什麼,填飽肚子,她把碗筷一推,吼聲︰「相公,阿寧去花園散步。」一溜煙沖向曬藥房。
曬藥房里沒人。喬毓寧知道孫太醫師徒去了煎藥房,她沿著牆壁悄悄移過去,偷听里頭師徒三人講話。孫太醫吩咐兩個學徒,注意加藥引的火候與步驟,背手離開。
屋內兩個師兄弟邊閑聊,邊對小藥爐煽風。
「師傅也忒小心,這藥我們煎了三年,哪里還會煎錯。」圓臉青年小聲抱怨道。
相貌平淡的師兄答道︰「病人是湯家公子麼,師傅自然謹慎。」
「誒,師兄,你說那傳言是不是真的?」圓臉師弟小聲嘀咕,「就是湯夫人是咱們師傅的老相好。」
「噤聲。」師兄厲聲喝止,訓誡弟子不言師之過。圓臉師弟不以為然,說聲他去茅房,把看藥的事留給師兄。
藥炖到八分熟,香氣沒有生藥味,平面師兄取出藥引,用銀秤稱出三錢銀絲葛根葉,加入藥爐里。
一刻鐘後,這位太醫學徒起藥爐,盛湯入碗,親自端了送去湯少爺房里。
喬毓寧偷偷溜進煎藥房,揭開藥爐,掂起藥引葉子就近觀察,深褐色,橢圓帶細齒,表面細睫呈女敕青色。喬毓寧撓撓頭,她怎麼記著孫太醫說,這藥梗煮透,應該是呈金紅色的。
「藥煎好了?」孫太醫在外問道。
圓臉師弟回道︰「是的,師兄送去了。」
孫太醫吩咐道,把藥渣碾碎。為防外人從藥渣里偷師,這是必須步驟。不知什麼觸動喬毓寧的神經,她動作飛快地把滾燙的藥渣倒在裙擺上,放下藥爐,藏身藥架後。
那圓臉師弟進屋來看藥爐,見爐里無藥梗塊,以為師兄順便倒了,也沒細查,回復師傅已辦。
喬毓寧抱著偷來的藥渣,躲到後院牆角。她偷看了兩個月,還是頭次成功拿到藥渣。她掩不住激動與後怕,左右探查沒人影,她把藥渣倒到地上,分揀,用實物驗證孫太醫所說的藥性,並還原藥方。
可惜她識的字不夠多,不能記下整張藥方,背藥名倒是不成問題。
喬毓寧自學自樂,估模時間,她把藥渣拿回煎藥房,用石碾將它們碾得米碎,又用包袱皮包了,放在後門的角落,等著陳媽明早拿去散。
干完這一切,喬毓寧若無其事地回房。
菊香正等著她,喬毓寧驚問她怎麼不好好躺著。菊香淡然道,她就躺了一晚上,這院子里就翻天,她怎麼躺得住。她端來一碗十錦面,喏個嘴,讓少夫人送里頭去。喬毓寧不解,菊香低聲道︰「省城來過信,少爺臉色就不好了。要不,您以為少爺真相中那女人。」
「心情不好更要漂亮女人陪啊。」喬毓寧倒想換燕泥或者稻光進去,卻被菊香一記冷眼滅掉心思。
喬毓寧捧著大面碗進里屋,湯懷謹從思緒里警回神,見她拿得辛苦,冷道︰「丫環呢?」
「相公心情不好,也不要拿她們發火。」喬毓寧放好面碗,拿了勺筷要服侍他用餐,卻見湯懷謹掙扎地要坐起來,她慌得連忙攔,「相公,太醫說還得兩個月。」
湯懷謹卻道無礙,他覺得骨頭都結好了。
喬毓寧勸不動他,想去找人,又被他叫住。
湯懷謹道︰「扶我吃面。」喬毓寧坐下來,用身體撐起他半身,湯懷謹僵著半邊身體,自己用筷夾面,額上汗珠滾滾。喬毓寧覺得自己里衣都被那汗浸透,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手帕為他擦汗,以免落進面湯或咸濕眼楮。
飯後,湯懷謹筋疲力盡地躺下,安生一覺睡熟。
第二日,這個曾被諸多名醫宣布死期的重傷員,昨晚還大半身體都不能動彈,今日便夸張到要下床。喬毓寧慌得沒有辦法,叫人快去請長輩。
菊香領來湯夫人,她與喬毓寧本意是希望湯夫人能勸住湯懷謹。卻想不到湯夫人見兒子堅持提前下地,非但不阻止,還鼓勵他多動動,有利于筋骨接合。
「我的兒,你要什麼只管與娘說,早早把身體養好。」
「母親放心,兒子沒那容易死。」湯懷謹扶著小媳婦的肩,滴著密汗,扭曲著臉,一點點地彎折腰骨,執意坐起來。
湯夫人命人將各類壯骨大補藥送入兒子屋,這等于變相鼓勵湯懷謹放開手盡情摧殘自己的身體。孫太醫是極不贊成的,但奈何湯氏母子一意孤行。
稻光有句話說得好︰必是省城出大變數。
眾人深以為然,喬毓寧不是很懂里頭關系,卻也明白湯懷蘭跟湯家少爺爭家產,佔了上風,迫得湯懷謹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盡早趕去省城阻止。
她努力想照顧好人,但,湯少爺更喜歡劉芊芊相陪。
自打湯劉二人歡談後,湯懷謹就喜歡上了出身官宦人家的劉小姐。府里人都這麼說。
劉芊芊自然歡喜,不忘安慰失寵的金蘭妹妹︰「阿寧,你還小,湯少爺這麼高,這麼壯,怕要壓痛你,這種粗話,還是姐姐來做吧。」
她推喬毓寧到外頭推雪人抓麻雀玩去,她自己貼身去攙湯懷謹,扶他練習走步。
湯懷謹身材高挺,模樣俊俏,劉芊芊溫柔貌美,細腰縴縴,兩人同樣氣質出眾,儼然一對璧人。別人說起,喬毓寧難免心里不舒服,卻也知自己幫不上忙,除了去廚房吩咐大廚多熬骨頭湯送湯少爺,便是去孫太醫那院落外,听那些藥性藥理之說,忘掉心頭煩惱。
年關前,喬家老小托人送信到湯府。喬毓寧雙手捧著信,興沖沖地滿院子找人。
雪地里,荷塘邊,那對全縣城最漂亮的人兒站在小橋頭,交耳私語,笑語盈盈。喬毓寧月復誹︰愛現,也不怕摔跟頭。她手揚信,大聲叫道︰「相公。」
湯懷謹看向她,和劉芊芊低語,做勢要走過來。
劉芊芊卻不知怎地與湯少爺較起勁,喬毓寧笑著剛要說話,猛見湯懷謹踉蹌,以揪心的慢動作重重摔倒,發出沉重的落地聲,鮮血以嚇人的速度眨眼間滲透積雪。劉芊芊驚恐尖叫。
喬毓寧,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