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毓寧很听話,躺在床上卻遲遲不能睡。她在想,菊香說的那句話︰「您是湯少爺心里最在意的人。」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不弄清楚,她是沒辦法睡著的。
她偷偷地爬起來,決定去打擾湯少爺。
「相公,相公。」湯懷謹喝了藥,睡得很熟。喬毓寧見他好眠,想著還是明天再問。她踮著腳尖,一步深一步淺地往回走。
寧靜的夜晚,傳來模糊的聲響,似乎有人在花園里講話。
喬毓寧又怕又好奇,走向窗邊,夜白的花圃邊,劉芊芊一身月白裙衫,飄逸似仙子,清麗的面容帶著羞怯的藍暈。那個背對窗的男人摟著她的削肩,一個使力,將她打橫抱起,向院子外大步走去。
月光下,喬毓寧瞧清這月下幽會男人的真容︰湯沐恩湯老爺。
她無法置信,失控地叫起來。身後,菊香適時伸手,牢牢地捂住她的嘴巴,直到湯老爺與劉芊芊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處。菊香見附近無別樣動靜,起身把人帶回外屋。
喬毓寧一獲得自由,便道︰「菊香,那是芊芊姐,那是公爹,他們、他們,你為什麼不阻止!」
菊香低言道︰「如果不是劉小姐自願,您以為老爺會強人所難。」
喬毓寧想要可是,菊香用被子蓋住她,叮囑道︰「這事您最好爛在肚子里。」
「菊香,我睡不著。」
「數鴨子。」
喬毓寧不記得自己數了三百只還是五百只鴨子,她睡著了。
早晨醒來,听稻光說少爺沒胃口,她哪里還有心情管別人的閑事,忙著動腦子想辦法讓湯少爺高興起來。她選了她最痛恨地抄書,一個個大如斗的丑字,不停地送入里屋,也沒听見湯懷謹說點什麼,喬毓寧只得埋頭繼續苦描。
湯老爺與湯夫人暗中似乎達成了什麼協議,院子里,安安靜靜,沒人再提起孫太醫的死,成林的背主,連對多少人參與調換湯少爺所服藥劑的調查也停下來。除了極個別忠僕,湯氏夫婦把老宅子里的僕人全部梳理換成新人。
十天後,湯老爺要回省城打理生意,走前,湯夫人把兒媳叫去送她公爹。
喬毓寧帶著金荃到正廳,最先入眼的是一身清華的劉芊芊,冰紗制的春衫如煙似霧,更不似這凡間人。此時,不知廳里人說了什麼,一滴晶瑩的淚珠沿著她那無暇的玉頰輕輕滾落,無比地哀傷動人。
湯老爺皺了下眉頭,道︰「夫人,您這是何意?」
湯夫人神色微冷,道︰「我話說得很明白,是老爺不想要人。若是尋常丫頭,我會來干涉你不成。這位劉姑娘的出身老爺是一清二楚的,做咱們賀家的姨娘還委屈了她呢。」
「夫人,是我一時糊涂。」湯老爺干巴巴地希望湯夫人接手完美地處理掉這麻煩事,「劉姑娘青春貌美,縱使重新尋個好人家,也還是很容易的。還望夫人多給劉姑娘備些嫁妝。」
「我是沒問題嘍,」湯夫人坐得端正筆直,下巴微指大廳外的兒媳,「有些話,跟你兒媳說去。」
湯夫人點到名,喬毓寧不得不走進大廳,向公婆問安。
湯老爺見小兒媳來了,與夫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意氣緩了緩,但一想及這件事首尾,不免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與兒媳開口,看向夫人,要她說話。
湯夫人偏個臉,只當作不見。
湯老爺訕訕,道︰「阿寧,來了啊。」
喬毓寧把手里的點心盒遞于湯老爺的長隨,像一個合格的媳婦一樣,關心公爹行程安排情況,絕口不提旁的事。喬毓寧牢記菊香的話,這事她不能管,也不能插手。
劉芊芊忽而改撲到喬毓寧身上,無聲地啜泣,淚水很快浸濕她的肩領。
喬毓寧全身僵硬,頭向旁邊偏偏求救。金荃暗搖頭,喬毓寧沒有辦法,自己動手推人,並道︰「公爹,婆婆,阿寧回去照顧相公了。」
劉芊芊死抓著她不放,湯老爺向夫人連使眼色,湯夫人恨他不爭氣似唉唉,終究還是出面,她直接道︰「阿寧吶,你公爹想納你芊芊姐為妾,你說呢?」
喬毓寧傻傻地看公婆,裝作听不懂婆婆的問題。
「你說你,什麼人不好踫,偏踫這一個。」兒媳不說話,湯夫人覺得臉上無光,不顧小輩在場,數落湯老爺,「其他話也不要說了,人你自己帶走,你愛放哪放哪。我是沒臉給你張羅的。」
湯夫人扶著陳媽的手,徑直回屋了。
湯老爺無奈,吩咐英奇總管,加一輛馬車,載新姨娘劉芊芊回省城。湯夫人到底不願見家丑外揚,在湯老爺走前,又把自己身邊得力的丫環惠珠送給新姨娘,權當這人是她親自給湯老爺張羅的,免得丑話傳遍全省城。
金荃以最快速度護著喬毓寧回院落,讓稻光拿最好的傷藥。稻光一看那被抓得血淋淋的手背,驚道︰「誰做的?」
「劉姨娘。」
稻光邊敷藥,邊數落道︰「你也不看著點,菊香讓你去,不就是讓你為少夫人避這一關?」
金荃不忿地回道︰「你當我沒有嗎?太太擺明要把人塞給老爺,老爺瞧在少夫人面上也一定會給她名分,你叫我怎麼攔一個姨太太?」
內室傳出一聲巨響,喬毓寧回過神,急沖向月亮門,被從里頭出來的菊香攔住。她輕輕而又堅決地搖頭,低聲道︰「讓少爺靜一靜。」
眾人聯手把人帶到外頭荷花亭,喬毓寧急不可奈,連聲問︰「相公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金荃自責,道︰「怪我多嘴。」
「即使你不說,少爺早晚也會知道。」菊香看向少夫人,注意她包了一半的手,擰眉道,「怎麼給抓得這麼厲害?金荃,太太那邊的你沒打點嗎?」
「打點了。」金荃想起這事,就氣憤難平,「我給了足足十八兩呢,還有陳媽那里,平時我也沒少給她好處,就想著關鍵時候她能給提個醒。誰知道,全喂了白眼狼。」
「太太心意已決,也怪不得她們,只可憐我們少夫人又吃苦了。」菊香說句公道話,她特意安排金荃陪少夫人去太太那院子,就是希望湯夫人身邊侍候的人看在金荃的面子上,能行個方便,最好避過劉芊芊與湯老爺的事。
沒想到,還是避不開。
喬毓寧點著菊香額上的小紅包,道︰「我哪里可憐了,又不太疼。倒是菊香一定很痛很痛,這麼大一個包。」
「我們少夫人會心疼人了。真是婢子的福氣。」菊香等人笑打趣。
喬毓寧卻笑不出來,她一定要弄明白,湯少爺這次發火是不是因為听到劉芊芊做了湯老爺的妾這個消息。菊香面色沉重,緩緩地點頭。喬毓寧忽地站起來,跑出去。
「少夫人,您上哪兒?」菊香忙推開給自己上藥的稻光,去追人。
喬毓寧跑到湯夫人的院里,忘了往日湯夫人所帶來的害怕,她大聲問道︰「婆婆,芊芊姐是您吩咐放出來的嗎?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湯夫人優美的眼眉動了動,射出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樣盯著兒媳,她轉過臉來,喝斥道︰「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你以為你公爹是什麼樣的人?你能求得你公爹改一次主意,難道就沒有其他人能說動你公爹改主意又把藥堂收回去?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在我們湯家,沒有能力的人注定被所有人踩腳底。如果不想你相公變得像要飯的一樣淒慘可憐,你最好學聰明一點!」
喬毓寧給訓得面無人色,還是堅持要一個答案︰「可是,相公喜歡芊芊姐,很喜歡很喜歡,您完全可以選別的姑娘!」
湯夫人哈地笑一聲,譏弄她的天真,以為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入湯老爺的眼麼。若非有月兌俗的美貌,聰明的頭腦,良好的家世,劉芊芊連出現在花園里勾引湯老爺的資格都沒有。
喬毓寧明白了,卻實難相信,湯懷謹只是暫時不能動,所有人就轉眼變得像妖魔一樣可怕,父不父,母不母,毫無情義。
「您明知道相公喜歡芊芊姐,您還是把芊芊姐送給公爹,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她忍不住吼道。
湯夫人使個眼色,陳媽把少夫人抱出屋外,勸道︰「少夫人,太太都說明白了,你就甭鬧了。快回去照顧少爺吧,啊?」
喬毓寧失魂落魄地站在花園小徑路口,菊香趕過來,拉她便走,道︰「少爺找呢。」
新房內的家具飾物都煥然一新,湯懷謹套著新作的單衣,神態平靜地翻看賬簿。他問道︰「去哪兒了?」
菊香見少夫人低頭不語,代回道︰「在太太院子外頭。」
湯懷謹轉頭看人,菊香知意地退下,他問道︰「她說你什麼了?」
喬毓寧抽抽嗒嗒把她去找湯夫人要說法的事,說得一通到底。湯懷謹呵哧呵哧地直笑,道︰「誰告訴你,我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人?」
「你剛還不是發火麼,一定是很喜歡了。」喬毓寧嘟著嘴不滿道,這邊還說喜歡她,那邊又去喜歡別人。
湯懷謹笑得胸膛都在發震,把小妻子叫到床邊,道︰「親親我,就告訴你,生氣的原因。」
喬毓寧二話不說,就親向他的臉頰。湯懷謹不太滿意,卻也沒要求更多,說道︰「在母親眼里,我已經是個失敗品,不能幫到她,反而變成了她的累贅。她要維系自己的權勢,爭取更多的利益,就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
湯夫人把劉芊芊送給湯老爺,當然不是靠劉芊芊去博湯老爺的寵愛,而是為著日後她肚子里能生出一個兒子。只要湯夫人過繼這個庶子,她就又有籌碼與榮佳公主那邊爭奪湯老爺的全部家產。
湯懷謹听到劉芊芊被送人的消息,就想通湯夫人這麼做的深意。
他會失控到發火,是因為他對母親還懷有期望。
可惜的是,不論是湯夫人,還是湯老爺,都已經決定放棄他。湯家不需要一個廢人。所以,他忍不住不發火。
喬毓寧拿袖口抹干眼角,又擤擤鼻水,站直身,扎緊腰帶,道︰「相公,你會好起來的。相信阿寧,阿寧可是相公的福星呢,你一定會好的。」說完,跑去拿藥,在她以為,只要湯懷謹按時服藥,傷情總會好的。
湯懷謹微笑,像她這樣把什麼都想得簡簡單單,也挺好。
這年七月,省城來信,劉姨娘有身孕,多余的話一句沒有。湯夫人卻是聞弦聲而知雅意,立即回信說,劉姨娘新人沒經驗,還是她回省城替老爺看顧著點兒。
湯老爺派來接湯夫人的馬車,轉眼即到。
湯夫人留下陳媽照看湯家祖宅大院,自己帶了六個貼身丫環回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