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024. 洗筋(下)

作者 ︰ 月攬香

前晚,湯懷謹還與小妻子言語溫柔關切,隔天,他卻板著臉讓丫環們把人打包趕到大街上,懲罰繼續。

喬毓寧走一個早上,還是沒接到活。

沒有哪個藥堂掌櫃會跟本縣地頭蛇湯五爺家過不去。人家大兒子是刺史,二兒子在中書省,三兒子是鄉兵團校尉,往來親家不是國公府的,就是出身三品以上大員官家,也就有皇姑榮佳公主為靠山的皇商賀府的人能跟五爺家踫個瓷不心疼,其他人誰敢不賣五爺面子。

喬毓寧明了內情後,難掩沮喪,踢著小石頭子在街上亂晃,忿忿罵,狗官,一群狗官,官官相衛,就知道仗勢欺人。

巷子里,一家看不出門面的黑館里,走出來個青衣小藥童,問道︰「這位姑娘,有活,一次一個大錢,接不接?」

喬毓寧一听有錢賺,馬上來勁,連聲道︰「接,接,」她又傻笑,「就是不認識路。」

「沒事,」小藥童很爽氣地說道,「我給你圖,」他取出一株完整的地伏苓做樣本,「就是這藥。你挖多少我收多少。」

喬毓寧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我用這藥跟你換白蒼術。」

小藥童笑一下,道︰「你家有人骨傷了?」喬毓寧點頭,藥童又說道,「我告訴你白蒼術長哪兒,你自己采吧。」

有這好事,喬毓寧干脆把她要找的藥名全報了,小藥童興許見多付不起藥錢的不得不進山采藥治病的窮人家,他也沒藏私,在地圖上全標出來,還提醒道︰「這些地方都是以前有人摘過的,現在還長沒長,我不能肯定。」

「謝謝你了。」喬毓寧想想又問道,「你怎麼肯雇我啊?」

小藥童一听樂了,吐實道︰「一看你就是新女敕,這地伏苓我家先生開到三個大錢一株都沒人送,不宰你宰誰。」

「那你說實話也不怕我跑了。」

「沒事,當交個朋友。」小藥童痛快道,並小聲透露,他早就不滿他家那摳門到家的先生,沒人給他采藥,他必然要提高收藥價。她不來反而是造福本縣的藥農呢。

喬毓寧咯咯笑,跟他擺擺手,她先去采藥,回頭大家再聊。

出城到昆山腳邊,喬毓寧照喬母所說,在鎮山石,九天玄鳥脖上模了模,進山。

模九天玄鳥是當地風俗,村里老人講那是西王母娘娘的坐騎,模了會交好運,能得山神的保佑。喬毓寧自忖帶著山神保佑,渾身是膽,沿著藥農們踩出來的山道噌噌向上爬,東挖挖西找找。趕在太陽落山前,她找到一株地伏苓,湯少爺要用的藥卻是連片葉子也沒瞧見。

她帶著一枚銅錢回府,菊香等人心疼她手臉上被野草枝葉劃出的傷,湯少爺面無表情,叫她繼續,沒受到教訓前,這處罰不會停止。

喬毓寧暗里吐舌頭,繼續就繼續,她還巴不得,捏著那枚自己親手賺來的銅錢,夢里都喜滋滋地在笑。

第二天,她天不亮起床,帶上干糧出發,邊挖藥邊賺小銅板,不亦樂乎。

貼身侍候的菊香很快發現了少夫人的小秘密,笑著收好那小錢包還幫忙掩飾。湯懷謹不動聲色,只要喬毓寧沒摔斷細胳膊小腿兒,他也不發話。

喬毓寧眼瞅著湯懷謹心緒平和,與擔心劉芊芊生子生女那段時間的難伺候不可同日而語,認定自己的痛苦就是湯少爺的快樂源泉,背後可沒少和新認識的朋友數落自家相公面黑手黑心更黑。

三五天後,喬毓寧在街頭又一次巧遇湯夢窗與梁寫意。

兩人正好要去湯府拜訪,瞧見賀少夫人舊簑草鞋背藥籮,震驚又不敢置信。據說,湯懷謹嫌棄沖喜的鄉下媳婦相貌丑陋身份低,每頓只給她咸菜配饅頭,粗衣布鞋冷過冬。可憐小童養媳的日子苦得沒處說。原來是真的。

喬毓寧沒興趣跟敵人澄清某些人別有用心的造謠,她直接走人,往左走,梁寫意堵左邊;她往右,此路也不通。

她急得大喊︰「非禮啊。」

湯夢窗驚而轉過身去赫哧赫哧悶笑不止,梁寫意深深地、深深地嘆息,他不過想請賀少夫人到前面的長洲灣酒樓用飯︰「此間的鱸魚燴頗負盛名,在下還欠賀少夫人一份賠禮,相請不如偶遇,還望賞光。」

喬毓寧說,沒空。

梁寫意笑容加深,說如果她進去品嘗後,覺得味道還可以,那麼,她將成為此間酒樓的貴賓,她日常三餐皆可在此處解決,不要錢。

喬毓寧默默地看他一眼,率先走進酒樓。湯梁二人跟進,喬毓寧從懷里模出串通體渾圓的冰玉珠放櫃台上,吩咐道︰「給梁大人辦張終身貴賓卡。吃喝嫖賭全免那種。」

跟全國首善湯沐恩的兒媳婦比闊,砸不死你。

「……」

湯夢窗笑著咳嗽,拍拍梁兄的肩膀,童言無忌,別放心上。

喬毓寧哼聲,雙手拉緊藥筐肩帶,頭一昂,邁步向無名小巷,滿籮藥只換得五個小銅板,她卻笑得比都滿足。

大半個月過去,梁寫意再次上街堵人。這次,他帶了只小京巴。小狗可愛的模樣立即萌倒喬毓寧,她情不自禁地臉露笑容,蹲下來,開心地拿自己的午飯逗小狗。

怎奈小京巴嬌貴,不吃粗食。

喬毓寧明白這點後,收回玉米窩窩,起身繼續走路。湯夢窗從街角跑出來,抱起小京巴,緊緊跟著小嬸嬸,勸說既然喜歡就收下它,小京巴其實不挑食的,米粥都會吃。他還把窩窩頭捏碎了示範給她看。

「你跟著我干嘛呀?」喬毓寧很火地問道。

湯夢窗躊躇一番,面容懇切地道歉,為他三叔小妾的娘家金家大鬧喬家村的事。那件事嚴格說起來並非湯五爺直接指使,但是,如果沒有五爺的縱容,金家人也不敢那樣放肆。

「爺爺是有責任,他太寬縱我三叔叔。」湯夢窗代湯五爺致歉,希望小嬸嬸不要記恨他祖父。

喬毓寧比比他,又比比不遠處的梁寫意,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是幫你來著。」

湯夢窗不好意思回道,喬毓寧是他長輩,直接跟她談他覺得太唐突,就拜托善于討人歡心的梁兄出面。可惜,不知因何緣故,喬毓寧相當排斥梁寫意。他們本來還想多試幾次,但是,任地已來函催他們赴任,已沒有時間給他化解兩家恩怨。

因此,他急地冒出來,說明實情。

喬毓寧微笑,說她知道家人搬走與五爺無關,是她那天喝醉了胡言亂語失了體統分寸。實際上,應該是她去請老族長原諒,不要跟她生氣。

湯夢窗笑著把小京巴遞到她前面,道︰「如您所說,舊事休再提,那麼此物還請小嬸嬸收下,權當成全小佷。」

「村長說,等狗蛋生小狗,會送我。」喬毓寧客氣地回絕道,「這只,你還是拿回去送給其他人吧。」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湯夢窗瞧見綢緞莊外妻子與劉姨娘相扶相持。劉芊芊與丫環僕婦們神色皆忿然,梁畫屏強作歡笑,顯然是誤會了什麼。梁寫意打個手勢,妹妹那頭他搞定。

湯夢窗感激地點個頭,再次追上小嬸嬸。

喬毓寧並不停步,不耐煩地讓他不要給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煩。湯夢窗知趣地收回小狗,留下話,本縣的知縣是他的同窗好友,若踫上難事可以去縣衙求助。

這話喬毓寧听過就算,湯五爺家的人有那麼好心?太陽從西邊出都不可能。

湯夢窗與梁氏兄妹離開昆縣那天,東大街上敲鑼打鼓炮仗齊鳴,還有衙衛開道,場面搞得甚為隆重威嚴,很有大官出巡的派頭。

湯老爺帶著老妻美婢庶子一行人走在第二撥,同樣車馬浩浩蕩蕩。

全縣人都爬城頭看熱鬧,議論梁家的權勢賀府的富貴湯家殘廢的少爺以及被賣入本縣第一富戶湯府沖喜的喬家小妹的悲劇。喬毓寧听個開頭,就躲回府里。金荃在後院正著急,瞧見她,眼前一亮,趕忙推她進屋,讓燕泥給她梳妝打扮,怎麼氣派怎麼整。

喬毓寧一頭霧水,跟著她們急走趕往前廳。

金荃邊走邊低聲說明事態之緊急︰「少爺師門的人來了。」

喬毓寧道︰「這還不好?」見了往日朋友,湯少爺興許心情會更好有助于養傷。

金荃吐口濁氣,道︰少爺跟他大師兄處不好。湯懷謹性聰慧,根骨良,功夫學得快,又有濟民藥堂為後盾供應天材地寶,不到十歲就把他大師兄一腳踢下梅花樁,當著全武林數十個門派掌門的面。兩人仇結得大發了去,听到湯少爺不良于行完全變成廢人的消息,最高興的莫過于他大師兄。

不然,這位茂和真人的首徒也不會大老遠從饒州趕到昆縣千里迢迢「看望」小師弟了。

「您的任務,就是回絕他去探視少爺傷情的要求!」金荃說完來由,一把將少夫人推入前廳,比個一切都交給您了好好干的鼓勁表情。

喬毓寧想說自己怎麼做到,這時,廳中有個背劍青年站起來,他梳個道士頭,穿身純藍錦袍,面白無須,整體素淨,眉眼周正,看起來完全是戲文里所說的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扶危助貧懲惡揚善的正派俠士。

和廳中其他三四十個一臉尋釁鬧事的江湖混混浪子比起來,羅大師兄完全是正義的化身公理的標志維權的打頭兵。

這樣的人怎會與小孩子過不去,喬毓寧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必是那一身臭脾氣的湯少爺太能招人嫌,惹毛他大師兄,始造成師兄弟不和。

羅大師兄剛說句家師甚是掛念師弟傷勢,就給喬毓寧打斷,她上前親親熱熱地招呼他大師兄請坐喝貢品新茶,以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完全能夠理解的語氣,說道︰「相公能吃能喝一時半會兒還進不了鬼門關呢,他大師兄,您就這麼跟真人回吧。」

「啊?」羅大師兄及其同來的武林同道驚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回,誰家媳婦這麼說自家男人的。古怪,有古怪。

喬毓寧笑笑,道︰「他大師兄,您是大忙人,道上有那麼多不平事等著您去聲張正義主持公道,理那個渣人做甚。我知道往日我那相公做事不厚道,讓諸位恨不得生啖他的肉渴飲他的血為後快。別說諸位,就是我自己也常常被他氣得半死,火起來真想狠揍他一頓讓他知道咱的厲害。」

她邊說,邊撥劉海,又卷袖腕讓他大師兄看看惡毒的湯少爺在她身上留下的斑斑罪行,連她這樣的小姑娘湯少爺都下得去狠手,可以想見湯少爺當年是如何地囂張跋扈欺市霸行不擇手段地欺凌他看不順眼的人了。

所以,她完全明白眾年輕俠客想要一刀宰了湯少爺的迫切心情。

「可是,他現在已經遭報應了。您吶,就大人大量放他一馬得了。」喬毓寧總結道,「人在做,天在看,他這種大惡人自有老天爺來收拾,諸位費那個勁還要被武林同道笑話呢,為那種人污了清名太劃不來。」

眾人听得真是心有戚戚,羅大師兄更是深深地同情被家暴的小弟妹,他當場送給她一樣護身玩意兒︰黃蜂尾針。暴雨梨花針的簡約版,名取自俗語,最毒不過黃蜂針。羅大師兄叮囑小師弟妹,下回湯懷謹再欺負她,就扳動機關,讓他嘗嘗被針扎的滋味。

羅大師兄這主意真是太妙了,廳中其他人有樣學樣,掏出赤蠍粉、蛛王絲、血蟾唾液等等茶湯調味品,告訴喬家小妹,這些都是武林門派惡作劇的小道具,能叫湯少爺吃小苦頭,再也不用擔心湯少爺半夜起來掐她脖子。

喬毓寧喜得眉開眼笑,雙手在桌面上一攏,這些寶貝都歸她了。

羅大師兄與其他眾多與湯少爺有過的年輕俠士們交換個別有深意的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大家就等著看好戲吧。眾人呵呵地笑,以關心湯少夫人閨譽不便與之長久相處為由,紛紛起身告辭。

客人走後,喬毓寧左手舉毒死人藥瓶,右手握折磨死人藥盒,口水嘩嘩︰這可以賣多少錢啊。江湖人果然好講義氣,千金一盒的寶藥都是成打成打滴送。

金荃掀門簾走到桌前,寒氣像不要錢似地往外釋放。

喬毓寧趕緊整個人撲到桌面上壓住那些新寶貝宣示主權︰「我的!你不準搶。」

「要是不想婢子把您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轉達給少爺知,就把東西交出來!」金荃狠狠地威脅道。

瞧著本府第一貪財鬼金荃收走那些代表白花花的銀子的藥瓶,喬毓寧恨得差點咬碎衣角,壞銀、就跟她主子湯少爺一樣的壞!

金荃收刮走其他危險品,就給少夫人留個針筒。照她所說,只要少夫人沒有蠢到把筒口對準自己,這東西倒還真是樣不錯的防身物。

喬毓寧本著有總比沒有好的思想,破涕而笑,小手捧著針筒,欲欲愈試,只恨現在沒有一個宵小之輩冒出來讓她扳機括一試暗器威力。

走到內院花徑,金荃察覺四周情況有異,道聲少夫人退婢子身後,全身警戒。

喬毓寧緊張又興奮得兩手緊握針筒,只待那賊人現身就叫他嘗嘗厲害。

「少夫人,跑!」金荃高叫快跑的聲音還響在耳邊,人已被遠遠擊飛。同時,一股凌厲之氣撲面而來,喬毓寧只覺得臉頰被刮得生疼,說時遲,那時快,她怪叫一聲,放開板手。

空中有團雪影墜下,壓倒一院百花,香風環繞,裙裾沾滿血泥。喬毓寧收起手中已經放空的針筒,看向那個從花盆中掙扎爬起來的女強盜。

這女子頭梳同心髻,穿白雪皮裘裹紅狐狸圍脖,襯得玉臉瑩瑩生輝,雖然穿衣不合時宜,但是,難掩她過人之姿,真正美貌非常,比縴柔的劉芊芊都美上數分。

她咳著血沫,扶著不能動的右肩,搖晃地站起來。

喬毓寧見她尚有氣力,怕她再下手,緊張道︰「喂,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後台的,江湖人稱北寧四杰之首的羅師兄最喜歡我,他要知道你來找麻煩,一定饒不了你,你快走吧。」

她吐血笑聲,道︰「適才打中我的暗器,可是小暴雨梨花針?」

「是,就是羅師兄剛送我的。」喬毓寧備驕傲地宣稱羅大師兄是如何疼愛她這個小弟妹。

「呵呵,此物是他多年珍藏,最為心愛,我曾向他討要賞玩也不能夠,他卻將這保命之物贈予你,你不必多言,我亦知羅師兄有多喜歡你。」

喬毓寧見她與羅大師兄熟識,心覺怪異,問道︰「你是誰,干嘛來這里,還打傷人?」

「你無需知道我是誰,我且問你,你可是謹師弟納的沖喜丫環?」

喬毓寧剛一點頭,就見對面的怪美人劈掌當頭而來。

「啊!」

「  !」

喬毓寧閉眼大叫聲和菊香、稻光、金荃反擊冰美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燕泥護著少夫人退在一旁觀戰,並說說強敵身份。

原來這位打扮不合時宜的不速之客,是茂和真人的女兒江冰雁,人稱武林第一美女。江美人原與她大師兄青梅竹馬,那年饒州武林大會,她卻與小師弟情定終生。那時湯少爺十歲未滿,但是,踢他大師兄下梅花樁那一腳的風采實在太動人,就把江美人的心魂勾走了,從此移情別戀上了小她三歲的湯少爺。

此事直接導致武林大亂三年,多少年輕的杰出俠士將橫刀奪愛的湯少爺視作眼中釘,直到湯少爺被人重傷失去消息,這場眾志成城阻止第一美人花落湯家的風波方自告一段落。

此刻,這位引發無數俠客競折腰的武裝美女,再次逼退湯府家眾阻撓,探身彎腰入房內,伸雙手抱起柔弱無骨的傷員,帶著能膩死人的愛憐笑容,吐露情話︰她要帶他走,跋山涉水尋訪名醫,治好師弟的傷。

湯懷謹似被什麼禁錮,黑眸晶亮,怒火狂熾。喬毓寧敢保證,湯少爺要是能動一定會把這個敢模他屁

股的漂亮女人打成肉醬。當然,在旁邊看戲的她也逃不掉。

「燕泥,快想辦法。」喬毓寧急道,燕泥比劃手勢,少爺中了藥王谷的獨門秘藥華,她們無藥可解。要不是喬毓寧先用黃蜂針重傷江冰雁,菊香她們三個在江美人手下過不了一招。

喬毓寧叫聲︰「華?我知道啊,你們拖住她,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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