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皇恩(中)
喬毓寧樂得傻咧嘴,直到耳朵後面。
嚴夢晴正要和姐妹淘一樣跟她表示恭喜,只要湯少進白石書院表達進軍仕途的意向,就等于一腳邁進朝堂,要知道以湯少廣博的名望、出塵的風骨與華麗的文采,這根本是無庸置疑板上釘釘的事。
「大膽登徒子」喬府婢女們扛著麻稈雞毛撢細竹稈,沖進來保護少夫人,她們團團圍住擅闖者,冷眉怒目,直要把人打成豬頭。也不知誰喊聲打,丫環們揮棍舞棒 叭叭照打。
「別打臉,別打臉——」嚴夢晴叫著跳著抱著腦袋滿屋子躲閃,喬毓寧張嘴欲言,菊香淡定地將她的手按回薄毯里,稻光很有眼色地拉好青紗帷帳,拉著少夫人坐看京城名少如何地因誤闖女子香閨被打得抱頭鼠竄。
喬毓寧小聲問︰「這樣不要緊嗎?」
菊香做個噓,讓她靜觀其變即可。喬毓寧是無比信服菊香的,相信她這麼做必有用意,要知道以嚴夢晴手無縛雞之力的身手能夠毫無障礙地直闖她的臥室,簡直就是母雞變公雞一樣不可能。
跑了幾圈,嚴夢晴實在跑不動,她抱著房柱子向上爬,爬兩尺滑一尺,底下丫環拿著麻稈掃帚直抽,抽得她眼眶發紅︰「別打了,誤會,全是誤會,我什麼也沒看到,沒有壞你們少夫人名譽。」
稻光忽地擰了喬毓寧一把,菊香隨即噴出辣椒粉,痛疼刺激交加,喬毓寧鼻子一吸抽抽哭起來。稻光忙道︰「少夫人,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少夫人,少爺一定相信您是清白的。」菊香同樣緊張地勸慰道,不讓喬毓寧去撞床頭柱以示清白。
喬毓寧差點哭不下去,這是干嘛,她什麼時候說她要撞牆自殺了。
菊香稻光一左一右像拔蘿撲一樣攔抱住為保貞節而尋死覓活的自家少夫人,邊哭邊罵那該挨千刀的狂生。外間婢女們義憤填膺,個個叫囂著把這賊子殺了剝皮沉塘喂王八。
領頭之人金荃管家喝道︰「把此人綁了,送尹天府,告他騷擾良家子。」
「啊,不要,不要,」嚴夢晴驚慌失措地吼道,去尹天府意味著要被當眾剝去上衣或者扒去褲子挨棍子,「我、我、我是女的,我也是女子,湯少夫人你別尋死啊——」
誰信她,
無人不知白石書院第一刁少嚴斯赫,嚴山長的親佷子兼得意門生,位列京都四少,雖然是最末那個,但沒有人敢無視這位後台厚重前途無量的一等權貴子弟。若有人跑上大街喊說嚴刁少是女子扮的,誰信。沒舞笤帚、潑洗腳水都是好的了。
「真的,比珍珠還真。」嚴夢晴抱著柱子哭得抽嗒嗒,不知是疼的,還是委屈的,「湯少夫人,我真沒看見你什麼地方,就是看清了我也不能怎麼樣你。我跟你一樣是姑娘。」
喬毓寧這回已經轉過彎來明白自家丫環們在唱什麼戲,捂著淚悲苦地悶哭,接著演︰「你何必誆人,總歸是我命苦,我不怪你,你走。」
嚴夢晴頓了頓,緩緩滑到地板上,小心翼翼左右互看,見凶丫環們只是氣憤地拿著打人棍棒條,沒繼續上前揍她,縮著脖子步步後退,退進院子里。
待怒放的木芙蓉掩去雙方彼此的視線,「少夫人」菊香稻光淒厲地慘叫。
嚴夢晴飛步奔進屋內,菊香稻光緊抱住掙扎不休決意以死明志的少夫人,痛哭哀求不止。嚴夢晴恨恨地跺跺腳,咬牙摘去方巾襆頭,一頭三尺青絲流瀉,她羞憤道︰「湯少夫人,你是不是還要看我月兌光衣服驗明正身方信我所言不虛?」
「那最好不過。」喬毓寧小聲應道。
嚴夢晴咬牙,咬得嘎吱嘎吱作響。她伸手欲解腰帶,卻是臉色忽紅忽青定不下決心。
金荃回道︰「嚴小姐可知您一路直沖我們少夫人香閣,京中有多少雙眼楮看到?非我們矯情逼你表明身份,實是人言可畏。我們少夫人吃了許多苦方有今日,卻也不敢行止有差。一步踏錯,萬劫不復。嚴小姐若有心成全我們少夫人,婢子相信您心中必有決斷。」
「月兌就月兌,」嚴夢晴豁出一切去似地自暴自棄地解著腰帶暗扣道,惱恨地自言自語念道,「反正我娘一天到晚要我換回女裝,現在扮回女子也不錯,就當送母親的壽禮,娘親一定會很開心的。」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極其地低落,似遺憾似惆悵,惘然若失。
喬毓寧心里mimi愧疚,菊香阻她說話,開箱取出新裙,掀開紗帳送到嚴夢晴手里。
流星薔薇送嚴夢晴到別間屋更衣,喬毓寧趁機問其中緣故。菊香小聲道,嚴夫人娘家背景深厚,夫家又是清流中砥,自身才名俱佳,是京中貴婦中的名流。喬毓寧想順利進入京都社交圈,若能得到嚴夫人的引領舉薦,那就可以少許多彎路。
但是,嚴夫人的路子也不是那麼容易打通的。嚴夫人真正名門閨繡出身,夫君又桃李滿天下,什麼不缺,什麼也不愁。平生只有一件憾事,就是在女兒才學綻露頭角時允她扮成少年進入男子書院就學。
嚴夫人擔憂誤獨女終生,怎奈她如何勸說女兒都不願穿回女裝,故而菊香以此入手,趁嚴夢晴見才心喜放松警惕之際設局哄嚴夢晴換回女裝。
至于能引出嚴夢晴心中對嚴母的愧疚與至孝之意,是意外之喜。
菊香相信,嚴夫人必會念著少夫人的好,會在必要之時幫襯自家少夫人,那就不枉滿院子人合演一場戲。
稻光手微踫僵化的少夫人︰「這可是好事兒,您該高興啊。」
喬毓寧讓她們看門口,某個收到消息趕來的呆書生,瞪著某女波蕩起伏的胸脯,看得眼楮發直。
「你眼珠子往哪里放?」嚴夢晴又羞又怒,跺著腳罵烏蘭舟,兩酡嫣紅,小女兒態畢露。她這腰一扭,薄薄的羽紗更顯出她身材之曲妙玲瓏。
此刻,嚴夢晴身穿珍珠色的大袖長裙,里襯繡金牡丹的真紅裹胸,襯著那終年未見陽光照曬的雪膚,真是香艷得很。加上她胸脯高聳,長腿筆直,容貌秀麗,嗔語如蜜,足以叫男人眼噴火,鼻噴血。
烏蘭舟的鼻孔里很不爭氣地流出兩管子血,嚴夢晴氣得大罵︰「你、你個混蛋,流氓」眼中晶瑩光亮直閃,她再瞪表弟一眼,扭頭便跑。
「表、表、表哥、哥,姐,」烏蘭舟手忙腳亂地邊抹鼻血,邊歪歪扭扭地跑去追突然變成女人的表哥。
未來皇太子如此窘態,讓她看到,這該是多麼悲摧的事。
喬毓寧內牛滿面,更讓人痛苦的是身邊沒人知道此中內情。她們還在取笑未來皇太子古怪的方言,落伍的打扮,以及永遠都一副跟班模樣听嚴家小姐的話。听女人話,從來都跟沒骨氣、吃軟飯之類聯系在一起。
對著那對極不搭調的表姐弟,稻光取笑道︰「不是?嚴大小姐居然看上這麼個呆子?那豈不是笑死人?嚴夫人這下可真要愁死了。」
院子里其他丫環也捂嘴輕笑,那烏蘭舟學問做得再好,也沒人看得上他那副聳樣。京中才俊不知有多少,誰也料不到嚴家小姐居然喜歡的是自家遠房表弟。
喬毓寧心念,還不知誰傻呢,以後有得你們後悔。
第二日,嚴夢晴來還衣裙,兼跟喬毓寧說女兒家心事。嚴夢晴也是有手帕交姐妹淘的,可惜,沒人認得烏蘭舟的好,自听說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選的嚴夢晴對那沒一處好的愣頭青烏蘭舟有意思,人人都勸她換一個。
但是,喬毓寧就不同了。
她從外省來,剛到京里,還不知道烏蘭舟曾經的種種糗事,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人。而讓嚴夢晴毫不猶豫地將心事透露給近乎陌生人的喬毓寧,完全是因為她與湯少動人的感情故事。
喬毓寧听她這麼說,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嚴夢晴疑惑地看向面部扭曲的新友人,納悶這是什麼表情。喬毓寧擦掉茶漬,讓她繼續說。嚴夢晴扭著手絹,臉先紅半個時辰,期期艾艾問︰她覺得烏蘭舟怎麼樣?
喬毓寧內心愈發糾結,這叫她怎麼說。
嚴夢晴略略失望,自我寬解道︰「是我糊涂了,你與蘭舟幾乎不相識,怎能評說。那個,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你跟懷謹一起時,都做什麼?」她把成麻花結,似如她的心思,「我、我都不知該與他說什麼了。」她扯著身上精美的繡裙,神情低落。
她扮作男子時,尚可與心上人坦然相處,想笑便笑,對著一個論題兩人可以爭得唾沫橫飛。穿回女裝,她既想讓烏蘭舟見她最美好的一面,每每見他發呆又惱得相打暴那色色的豬哥的頭。
喬毓寧狂咳,道︰「以前,都是我相公,我在邊上習字貼。」
「還有呢?」嚴夢晴感興趣地問道。喬毓寧見她終于不再言必討伐烏蘭舟,接著說道︰「有段時間,我不愛睡覺,他晚晚給我講故事。」
「為什麼會睡不著?」
「忘了。」
嚴夢晴點頭,羨慕道︰「阿寧一定過得很幸福。只有生活幸福的人,才會輕易地忘記那些不好的事。」
喬毓寧訕笑,她不知該怎麼接這個話頭。嚴夢晴又轉回話,問道︰「那你和懷謹在一起最喜歡做什麼?」
「說不上來。」喬毓寧想了想,突然一幕躍入腦海,她張口道,「應該是。有段時間,我特別喜歡靠在他懷里,跟他同讀一本書。」
「你和你的他,」嚴夢晴托著腮幫,夢幻般期待樣地輕嘆道,「一定、一定很相愛。」
喬毓寧怔忡,打翻了茶碗也不知。她已記不起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與湯少同讀一本書,那樣寧靜安然的日子已然遙不可期,也似乎永遠不會再回來。
嚴夢晴跳下凳子,拽著喬毓寧的手,急不可待道︰「我帶你去看個朋友,正好幫我勸勸她,不要嫁給英王。我們女孩子的一生多麼珍貴,一定要找一個愛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共度一生。我知道很多人會說我很傻很天真,可是,若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活這輩子還有什麼意思。」
她沖喬毓寧眨眨眼,求認同。
喬毓寧點頭同意︰「我阿娘幫我阿姐挑夫婿時,不管是看人品還是看身家,人選都是要阿姐自己喜歡為佳。」
嚴夢晴開心地笑,神采飛揚,挽著新結識的友人,顧盼生輝,嬌艷如花,惹得路人側目紛紛。
兩人步入舒府,大夏四相之一嚴夢晴的外祖舒宰府邸,她們要尋的人是舒相的親孫女舒明香。僕人說,舒小姐正與其他京城諸女召開緊急會議,應對今早以陸相為首的頑固派對于舒相之女婿嚴山長以權謀私、姑息養奸的攻詰。
因為嚴山長教女不嚴,令嚴夢晴以女兒之身混入有大夏仕子先鋒天下第一院美稱的白石書院長達五年之久。
嚴夢晴一听今日女子詩會的議題與自己密切相關,也顧不上什麼,捋起袖子沖進去就問,誰敢冤枉她家人?
眾女亂了一亂,還很是不習慣溫柔的名門淑女忽然被刁少上身。
舒明香列于眾人中央,應道︰「陸相奏這份折子,確實是因為你行止不端讓他們抓到了把柄。我告誡過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惹出這樣大禍,你還敢鬧事,用用你的腦子。」
嚴夢晴腦袋一縮,似乎很怕這位表姐說教。
舒明香壓住表妹鬧事的氣焰,昂首一揚,朗聲道︰「依我之見,陸相這份折子正是時候,我們可借這股風潮要求朝庭開放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