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至情(上)
喬毓寧沖出去,胸脯氣得一伏一落。湯少正在翻看她近期的習字貼,燭光下,他神情淡然,面容似件古瓷,完美得不似這凡間人。
「好了?」湯懷謹微擺過臉,笑容一如從前的溫柔多情。
「她說的,是不是,你的意思?」喬毓寧困難地擠出這句話,她的心像被攪碎一樣地難受,極需要他的否認來撫平傷痛。
湯懷謹眼含笑,道︰「阿寧這麼聰明,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傻話呢?」
喬毓寧咬唇含淚看他,努力不讓自己當著他的面哭出來,手緩慢地舉起來,指著門口,吼道︰「你給我滾,去找願意討好你的女人,我用不著你施舍可憐。」
湯懷謹將手中字貼放回桌案,道︰「看來你還沒受到教訓。」
隨著他這句話落,白通古低著頭走進來,拖走菊香、稻光。不一會兒,外面響起清脆地掌摑聲,這是在教訓喬毓寧對湯懷謹這位男主人的不敬。
喬毓寧緊隨婢女的視線落回屋內,落在湯少身後的某處,她低聲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她飛快地扇自己一個耳光,「我錯了,我不該頂撞您——」
劇烈的門板撞擊聲宣示湯少無法排解的怒火,喬毓寧看著消失在夜幕里的輪椅背影,眼淚止不住地順面頰流下。
菊香與稻光腫著臉跑回屋里,見到哭成淚人兒的少夫人,兩人抱過去,主僕仨人抱頭痛哭。
喬毓寧見她們哭得痛心,反而沒了哭意,打發了二人,自己躺回床上,想著他曾經那麼喜歡她他們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想著想著眼淚流出眼角滲入發鬢。
她不該總和他吵架的,她發過誓再也不跟他吵的。也許稻光她們說的是對的,她不應該再和黑麥稈見面的,雖然很對不起黑麥稈,但是,湯少比較重要,她只能選擇其中一個,只好對不起黑麥稈了。黑麥稈他一定能理解的。
就是這樣,明天她就去道歉,去哄回湯少,反正又不是頭一回討好他,沒什麼的。
卻不知為何越是這樣想,心口越是鈍鈍地痛得要命。喬毓寧咬著被子悶聲哭,她本能地知道這次的退讓不同于以往,她的心無法接受。可是,她必須去做。
是的,必須做。她要把湯少搶回來,趕走那個壞女人。
喬毓寧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入睡。
隔天,菊香稻光听她說要去書房找少爺,都道少夫人想通就對了,兩人將她好打扮一番,又泡好湯少最愛的清茶,將人送到書院外,用眼神鼓勵少夫人勇敢地前進。
喬毓寧雙手端著茶盅,心里默念見到湯少第一眼要說的話。
書房外小廝攔道︰舒夫人在里面,少夫人稍後再來。喬毓寧的心思被打亂,手一抖,差點打翻茶具,她用力抓住茶盤,難以克制哆嗦地問道︰「你、你說誰在里面?」
小廝備同情地掃她一眼,低語道︰「舒夫人在里面,您先回。」
「誰在外面?」湯懷謹的聲音響起來,小廝應道︰「少爺,少夫人來了。」
「讓她進來。」湯懷謹吩咐道。
小廝眼神中的同情更加濃厚,道︰「您進去,小心腳下,別絆著。」
喬毓寧咽咽喉,秉著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意念,邁步跨入書房。對著書桌後面的男人,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她的思路完全被打擾了。
「有事?」湯懷謹不耐地問道,眼神淡漠得緊。
「我、」喬毓寧垂下眼,雙手抓茶盤抓得更緊,她正要豁出去所有羞辱感說出來,書桌後一角水紅色的錦鍛阻止了她的話語。
有個女人避在屏風後面,就在湯少的身後。
喬毓寧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那些話,當著其他女人的面,她幾乎都可以斷定這都是湯少的安排。他已經受夠了她一次次地道歉一次次地再犯。自己總是恃寵而驕辜負他的心意,他再也不願意再給自己悔改的機會了。
對的,他從來都是那樣一個人。
誰讓他難受,他會讓那個人難受百倍千倍,即使那個人是他曾經愛若珍寶的她。錯了,以後他會有新的愛人,會對她那樣笑地對那個女子笑,會想哄她開心一樣天南地北地找好東西送給那個女子,會把所有心思都花在那個女子身上,永永遠遠地忘掉她。
想及此,喬毓寧淚眼模糊,心里難受得好像要死掉。
湯懷謹點下桌,不耐煩地聲音再度響起來︰「到底有什麼事?」
喬毓寧緩慢而僵硬地走前兩步,等到確定完全咽掉淚意,她低聲道︰「我、我想回家看看我爹娘。」
「抬起頭,」喬毓寧不敢遲疑地仰臉,湯懷謹不快問道,「你哭什麼?」
「沒,沒有,可能是沙子進眼楮了。」她吸吸鼻水,在眼淚掉出來前,飛快地用衣袖擦掉。「我可以回去看看嗎?」她用上幾乎哀求的口吻。
湯懷謹回道︰「現在不行,等過段時間,我會把岳家接到省城。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準備去省城。」
喬毓寧已經什麼也听不進去了,整個人木木地像個人偶,順著他的意思離開書房回屋。
菊香稻光等著院子口,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回來,什麼也不必問了,嘆聲氣,听從少爺吩咐收拾東西再度搬家。
在仿佛與世隔絕的安靜中,時間來到慶歷十四年的十月,湯懷謹帶著家眷入駐靖安省府葳州。
總管花滿秋帶人早在北城門接應,賀家護衛隊二十人擁著馬車,奔向中央城區。
當地有條著名的官道銅雀大街,它縱貫東西,連接華東華南諸省要道,說它是南方交通運輸樞紐也不為過。
在原湯府大院基礎上翻新加蓋擴充的皇商賀府,就坐落在官道偏東近海郊區,囊括楊樹塘、龔家祠、廬家灣、兵馬冢四條街道所組成整個街區,總面積有五個昆縣之廣。
它的左鄰是鮮為人知的靖安楚郡王夏游行館,但是說到另一個人榮尚郡王妃,大家就耳熟能詳了,這位老郡王夫人常年客居亡夫楚郡王生前最愛的行館,她所倡議舉辦的賽馬盛事歷來為人津津樂道,在名流商賈里蜚聲顯赫。
賀府右舍則是赫赫有名的敕造榮佳公主府邸,說它有名是因為這是大夏首位破格下嫁商人的皇家公主府,這位公主是真正的鳳子龍女,不是那種孤臣養女出身或者榮恩加身的名義上皇帝義女,與當今聖上是親姑佷關系。
這些龐然大物圍聚在銅雀大街南側,面朝京師,東望凌雲海峽,西達運河內陸港,優越的環境,緊密的關系,通天的權勢,使之成為當地最知名的權貴區,葳南六大家在全大夏都負盛名。
尋常小老百姓隔著街角大老遠就轉道走。是以,一路行來見不到人影听不到聲響,是再正常沒有的事。
湯少新選的院落,就在這片權貴區里。至于他是怎麼拿到的,那就要問手能通天的花滿秋了。
菊香稻光時不時掀起車簾,指說省府景象想打動少夫人的注意。
可惜少有成效。自從那日書房回來,少夫人就一臉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的神態,讓她們好奇少爺到底說了什麼能夠這樣打擊少夫人直至一蹶不振。
直到傍晚,馬車終于停下,花滿秋在外面道聲︰「少爺,少夫人,請下車。」
四侍女推開車門,安放滑梯,推出輪椅,先扶少夫人下車,再攙少爺落座。喬毓寧抬頭,看向高高的黑色大門,墨綠色琉璃瓦下,兩個金燦燦的大字︰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