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妙玉和黃埔杰離去,未能一親芳澤的眾人便也三三倆倆,意興闌珊的起身離開。張槿見沒自己什麼事情,便也起身對老者拱了拱手,說道︰「老先生,黃埔兄即以心願得成,晚輩這就先行告辭了。」
老者見張槿想要離開,抱著不埋沒人才的態度,哪能就此放人,聞言連忙拉著張槿道︰「小兄弟別急,你我萍水相逢,未嘗不是緣分。不如找個清淨的地方,咱們再把酒言歡一番如何?」
張槿看著老者殷切的眼神,不由得一陣惡寒,這麼晚了,這老家伙還想和自己喝酒,莫不是……隨即又搖搖頭,自己思想太不純潔了,人家估計是還想勸說自己參加科舉吧,這老頭,還真是有股子倔勁啊!可無論哪種都不是張槿想要的,為了美好的明天,張槿連忙出言拒絕道︰「老先生,今日天色已晚,再者在下也不勝酒力,不如改等他日吧。下次晚輩請您老喝個痛快。」說罷,拔腿就要離開。
老者哪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放張槿離開,連忙一把抓住張槿的袖袍,出言道︰「小兄弟何必如此的不給面子,你既是黃埔杰的朋友,自然也就就是老朽我的朋友了。用小兄弟你的話來說,何必要冷卻友人之心呢?」
張槿見老者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拒絕的話不免顯得太過矯情,只好應道︰「難得老先生如此看得起在下,也好,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老者見張槿答應了下來,當下喜不自禁,連忙將龜公喚了過來,結罷酒錢,便興沖沖的拉著張槿向外邊行去。
兩人出得‘怡新坊’便找了一家就近的酒樓,由于今日妙玉姑娘出閣,所以離‘怡心坊’較近的這家酒樓的生意受到不小的沖擊,整個大廳稀稀拉拉的沒幾位客人。如此倒也正和二人心意,撿了一張干淨些的桌子坐下,又隨意的點了幾壺酒,兩個小菜,張槿便一言不發的等著老者開口。
老者見張槿似乎沒有什麼談性,情知對方必然猜出了自己的目的,當下也不再掩飾,開口道︰「小兄弟真的就無意與報效朝廷嗎?」
張槿一听果然如此,不由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不是晚輩不願意報效朝廷,只是晚輩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與其名落孫山,倒不如不參加科考的好。」
老者哪里肯信,只當是張槿的推諉之詞。能做出‘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如此千古絕句之人,怎會可能不高中。于是當下不禁也有些生氣,開口道︰「老朽誠心實意的勸說小兄弟,小兄弟何必如此的消遣與我?」
張槿聞言不由一陣苦笑,怎麼說真話還沒有人信了?看著老者隱隱有些狐疑和憤怒的眼神,張槿只得破罐子破摔繼續說道︰「老先生誤會了,晚輩並沒有消遣您老的意思。只是在下真的是才疏學淺,至于那首詩,在下不過是偶然听一位隱士高人吟出,暗暗記在心底的罷了。」說完,張槿便等著老者憤怒的指責自己胡說八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者並沒有表現出憤怒,只是看向張槿的眼神帶著一絲惋惜,淡淡的開口道︰「原來如此,是老朽強人所難了。」
這下倒把張槿弄得莫名其妙了,怎麼這個看似更加荒誕的理由,老者似乎倒是信了。其實張槿不知道,古人是極其注重名譽的,但凡有才之人,是不屑于抄襲他人詩詞的,因為一旦被揭穿,那就是身敗名裂的結局。像張槿這樣承認自己是抄襲的,肯定不是什麼身懷大才之人。
氣氛在這一瞬間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老者不再追纏張槿,而張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誰也不先開口,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張槿快要忍受不住這種靜謐的時候,小二恰逢其時的端著酒菜走了過來。
謝天謝地,張槿連忙起身接住小二遞來的酒杯,殷切的將菜肴都擺弄好,又給老者的酒杯滿上,這才開口道︰「老先生,來來,咱們喝一杯。」說罷,便端起酒杯,也不待老者有所反應,一口就喝了個底朝天。
老者並沒有急于喝酒,只是默默地看了張槿一眼,淡淡的說道︰「沒必要了,你不配!」
刺耳,極度的刺耳!張槿聞言不由異常憤怒,這老頭真是太過于自負了,自負到狂傲,根本不近絲毫的人情。當下張槿冷哼一聲,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擱,不溫不火的說道︰「是啊,我張槿是不配,不配和您這樣的當世鴻儒喝酒。自從見了您,您除了會逞嘴皮子還會干什麼啊?您是黃埔大哥的朋友,曾經也許輝煌過,聞達過,但您現在和我和龔自珍有區別嗎?貶低完這個貶低那個,您也不看看自己,一色兒的人,您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您是有文采啊,還是會武功啊?別整天一副清高樣,往後擱幾百年,丫就是一裝比男。」說罷,張槿對著老者比了一個中指,也不管對方看不看的懂,轉身就準備離開。
「小伙子,等等。」老者起身叫住了張槿。
張槿聞言停住了腳步,冷冷的問道︰「有事嗎?」
「年輕人,不是老朽我說話刻薄,只是抄襲一途,終究難入正統,我只不過是不希望你步入歧途罷了。你說的也對,老朽是有些自視清高了,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你先別忙著走了,你我好好地喝一杯,就當慰藉我這個孤獨的老人了,行嗎?」老者說罷,有些渴望的看著張槿。
張槿這才知道,老者突然冷待自己是因為自己抄襲,其中未嘗沒有一些恨鐵不成鋼之意。再看著老者那似乎有一些孤寂的身影,張槿的心不由有些軟了下來,于是當下也就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老者待張槿落座以後,便端起酒杯,自顧自的連喝了三杯,這才開口道︰「小伙子,這是我自罰的,為了剛才的失言,這下你我可以平心靜氣的聊一聊了嗎?」
張槿本來就是因為老者的自傲這才著惱,現在見老者如此的低聲下氣,便也不忍再冷起心腸給他臉色看。當下笑了笑道︰「適才晚輩也有不是,萬不該盜取他人詩詞借以炫耀自己,還望老先生多多見諒。」
世事當真是奇妙,剛剛還勢同水火的兩人,這會倒客氣的不像話了。既然話都說開了,二人也都不再拘束,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來。
男人的交情都是由酒桌上得來的,這話一點都不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雖說兩人俱都有些上頭了,但那交情卻像坐了火箭一般‘蹭蹭’的竄了上來。
老者一邊剝著鹽煮花生,一邊口齒不清的問張槿︰「小兄弟啊,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種雞鳴狗盜之輩,為何要假借他人之才呢?」
張槿見老者又是舊事重提,當下不由苦笑一聲︰「我也不想啊,但當時您老恃才,就是不肯和那龔自珍拼比,我為了迫使您老出手,這不是沒辦法嘛。」
老者呵呵笑了兩聲,開口道︰「這麼說來還是老朽我的不是了,也是啊,當時我是太過于狂傲了,現在想來有失讀書人的風範啊!」
看著老者較之于前大有變化,張槿對自己適才的那番話還是挺滿意的,打擊使人進步啊!
老者也不等張槿接話,自顧自的繼續道︰「這都是年輕時留下的毛病啊,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以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現在想來……唉!今日也就是多虧小兄弟你一番話,點醒了我這個仍舊活在夢中之人啊!」說罷,有些落寞的舉起了酒杯。
張槿端起了酒杯但並未著急喝下,開口道︰「老先生能明白過來,全賴您自己的領悟,晚輩豈敢居功。晚輩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老先生能夠成全。」
「但講無妨。」
「您老可不可以將您的得意之作誦讀兩句,您別誤會,晚輩只是感覺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有故事之人,那肯定所作詩篇也定是不俗,所以晚輩想拜讀一番。」張槿說這話也並不全像表面上那般,雖說已經基本相信老者是個學識淵博之人,但張槿仍不免想考較一番,看看他到底多深多淺。
老者哪能看不出張槿的用意,但口說無憑,要取信于人,還是得拿出點看門功夫的。于是老者思考了一會說道︰「也好,我就先吟一首前兩日剛做的七言律詩吧。江南江北幾驛亭,可憐強半草青青。春滿郊原樂意融,野花庭草競縴。風驅急雨灑高城,雲壓輕雷殷地聲。」
‘ 當’一聲,張槿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一個聲音在張槿心里吶喊︰「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