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上的雲一層壓著一層,直向青冥峰*近。
「東海有淚凝孤血,蒼山玉破倒乾坤」,虛成子站在正堂門前,抬頭看著不斷堆積的黑雲,突然想起了師傅去世前說的話。
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師傅把他叫到了床前,說︰「我死後的三十年,世間必有一場紛亂,甚為凶惡」。
「什麼災難,如何化解」,他問道。
「自有定數,我也不知。」師傅留下這麼句話,就匆匆地走了。
自師傅去世至今才二十年光陰,不足三十之數,可最近虛成子感覺天地之氣卻明顯亂了章法。本來天地之間以清新、浩然之氣為主,然而隱隱覺得有一股渾濁之氣,幽幽而生,雖然隱蔽,但已漸漸地擾亂了運行的四時之氣。
莫非劫難提前了虛成子不由得嘆了聲。
第一章古山棄嬰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整個山籠罩在一片茫茫的煙霧中,到處都濕漉漉的,樹葉、草地、岩石,凡能接觸的,都被雨水侵入。
「雨都連下十多天了,也沒個停下的跡象」,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人,身上套著一圈豹皮制成的外衣,肩上背著箭袋,右手拿著弓,身旁立著一柄約五六尺長的三齒鋼叉,看樣子是這山上的獵戶。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沒見動物的蹤影,他一邊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抬著頭,往山的遠處看著。
站了一會,他撢了撢身上的泥土和水珠,拿起鋼叉接著朝山的深處走去。
也不知什麼時候,隱隱約約的听到小孩子的哭聲。
獵戶感覺著自己听錯了,這山,他經常來打獵,據他所知,山里並無人居住,最近村子也在山下五里開外。
怎麼也不會有小孩的哭聲吧,或莫非是傳說的狼,听老人說,這山中有一種白狼,極其凶狠,能學嬰兒哭聲,引誘人上當。可數十年也沒人見過這種狼,父輩們也沒見過,只听祖輩的人說,有人被這種狼給吃了。
哭聲剛才還忽有忽無的,這會,能微微的听見,是嬰兒的哭啼聲,方向是從東面傳來的。就算是白狼也要見上一見,他心里默道。帶著極大的好奇心,他加快了腳步,循著嬰兒的哭聲走去了。
嬰兒的哭聲,愈加清晰,可獵戶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再往前幾百米處,就是法弘寺了。
法弘寺,一座四十年前廢棄的寺廟。記得听人說,前一天廟里人來人往,香火不絕的,第二天,廟里一個人沒了。廟里的東西完好無缺,也不見血跡啥的,人就像蒸發了一樣,全不見了。
有人說是白狼出現,把他們全吃了,可狼吃的也該有血跡啊,至少有搏斗的痕跡,後來又有人說,晚上從那遠遠的走過,感覺那邊陰深深的,寺里面的燈火看著忽明忽暗,肯定是山鬼帶他們虜走了。
總之,自從那以後,大家都離廟遠遠的,就算打獵,也隔著幾里,有膽大的,或者瞧見好獵物經不住誘惑的,能靠著一里左右,但絕不靠近。
可他,明明白白地離著法弘寺就數百米的距離,能清晰的看見廟的檐角,前面就是禁地了,這麼想著,他轉過身去,準備離開了。
在村子里,他的膽是大的了,什麼危險的地方,難弄的獵物,他都不怕,他也不相信有什麼鬼之類的,可大家都這麼說著,萬一有呢。
嬰兒的哭聲在他的耳邊不斷縈繞著,淒慘、可憐,想著自己快四十了,雖然娶了個媳婦,卻沒有孩子。
哎,他不覺嘆了一聲。
白狼也好,山鬼也好,去看看吧,這麼想著,他又朝著廟的方向走去了。
待他踏進廟門後,心狠狠顫抖了下,緊接著整個身體發怵,不由得退了幾步,退到了廟門外。
在院里的一棵大槐樹下,躺著一個*的嬰兒,樹上纏著一條一丈多長的蝮蛇,見那蝮蛇不停地吐著舌頭,盯著嬰兒,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始終隔著幾米不敢前進似的。
他躲在廟的門口,想怎麼殺死這蛇,把嬰兒救出來。見他從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斜著身子立在門角,把弓拉得滿滿的,蛇不停的動著身子,總瞄不準它的七寸之處。
突然嬰兒的哭聲停止了,也不知怎麼回事,蛇停了擺動的身軀,像是要吞下嬰兒似的,只見獵戶抓準機會,一只凝滿全身力氣的箭,刺中了蛇的七寸。
蛇突然扭過身體,向獵戶這邊撲來,獵戶也不落後,迅速的抽出一支箭搭上,瞄著蛇頭射了出去。
蛇敏捷地將頭右偏了下,躲過這只箭,撲向了獵戶的身體。獵戶急忙丟下弓,拿起鋼叉,在纏上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刺向了蛇的七寸,拼勁全力,狠狠往蛇的肉里面刺。
蛇狠著力氣,使勁纏住獵戶的脖子,血盆大口趁勢咬向獵戶拿鋼叉的手,獵戶騰出左手,頂著蛇的下顎,糾纏一會,獵戶覺得頭脹脹的、暈暈的,喘不過起來,可還是憑著意識,刺穿了蛇的身體,漸漸地,蛇身軟了下來。
獵戶撇開了死蛇,走到了嬰兒前面,卻又嚇了一跳,嬰兒渾身通紅,從頭額到腳底,都紅通通的,若不是一副嬰兒模樣和柔細的黑發,真不敢確定這是一個嬰兒,再細看去,心口處有一顆豌豆大小的青痣,又有點像胎記。
獵戶月兌下他的豹皮外衣,輕輕地裹著嬰兒。心里不停的納悶︰這麼一個地方,人都不敢來,怎麼會有一個嬰兒在這呢。
在他抱起嬰兒看著的時候,嬰兒出奇地笑了,他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也就那會,雨忽然停了,天上的雲變得緋紅,約一刻鐘左右,雲朵漸漸的變回了暗灰色,只是,雨不在下了。
「老五,你手上抱著啥呢」,剛進村,遇上族里的三叔。
「一個嬰兒,山上撿的」,老五邊說邊把嬰兒遞給三叔看。
三叔看了眼,急忙撤回頭,擺擺手,「什麼嬰兒,有這樣的嬰兒麼,整個額頭和臉都紅的。」
「不是啊,你看,這真是個嬰兒」,老五邊說,邊把孩子遞給湊上來看熱鬧的人。
大伙有怕的,可也有不怕,仔細瞧了瞧,這個說,「怪是怪了些,看著是個嬰兒」,那個說,「確實是個嬰兒」。不一會,大家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怎麼撿的這個嬰兒啊」,村里的九婆上來問道,這也是村里的巫師,據她說自己已經過百的歲數了,大家不信吧,可又確實不知道她的歲數,四十年前——也就法弘寺的和尚消失的三天前,她出現在這個村子,說此地將有一場怪異之事出現,會殃及村子,開始大伙不信,可三天後,法弘寺發生變故,大家不由得信了,也就那時起,她便在村子里住下了。
九婆這麼一說,大家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老五,老五低著聲說︰「在法弘寺撿的。」
法弘寺?大伙一听這名字,頓時炸開了,「在那撿的嬰兒,怎麼可能」?「那里都沒人敢去,怎麼會有嬰兒?」
「給我看看」,九婆把拐杖遞給身邊的人,雙手抱過嬰兒,她盯著嬰兒看了幾眼,又揭開裹在嬰兒身上的豹皮衣服,不揭開還好,一揭開,大家都嚇了一跳,嬰兒的全身都紅通通的。
「這哪是個嬰兒啊」,「從沒見過這樣的嬰兒」,「這是人麼」,大伙一言我一句的又說起來了。
「九婆」,老五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皺紋的老太婆說著,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
九婆抱著嬰兒面向眾人,說︰「這是法弘寺出事的禍主,是山鬼頭頭的元靈,必須用火把他燒死,要不將會給我們村子帶來巨大的災難。」
九婆慷慨的說著,眾人面面相覷,雖然說身上通紅,可怎麼看,樣子還是個嬰兒啊,怎麼能燒死呢。
「二伯,你說呢」,九婆看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說,「你是族長,村里的興衰在你了。」
「怎麼看,到底是個嬰兒啊」二伯吃力的說著,吐一字就咳一下。
「你看他,全身通紅,又在法弘寺出現,怎麼會是嬰兒,肯定山鬼的幻像,迷惑我們的,想在人類的村子居住,沾上人的氣息,以便幻化成人的模樣,伺機襲擊村子,那樣整個村子就遭山鬼的毒手了。」九婆大聲說著。
一段話講下來,眾人開始低頭議論。
「二哥,我看,就按九婆的意思辦吧。」三叔帶頭說了句。
「就那麼辦吧」,二伯咳嗽了幾下。
老五呆呆地立在那里,好像整個過程與他毫無關系,也沒人征求他的意見,他想著保留這個嬰兒,可一看到大家的表情,卻始終不敢開口。
可惜啊,老五一路嘆著氣,低頭回到了家。
村東外的揚場用木頭堆起了個約一丈高的架子,架子的中間用碎柴築成了一個小窩,里面便放著嬰兒。
「點火」,九婆一聲令下,三個人拿著火把點燃了下面的木柴。
「慢著」,老五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老五,你想干什麼」三叔對著他問著。
「三叔,二伯,九婆,還有大伙們,他就是一個嬰兒啊,要用這麼殘忍的方法麼」也許是過于激動,老五的嘴角還抽搐著。
「什麼嬰兒,就是一孽障,一個元凶,為了村子的安寧,必須弄死」,九婆迅速搶過老五的話,「還有你,老五,這個孽障是你帶來的,你也要受懲罰,等燒死了這孽障,再懲罰你,接著點火。」
不一會,火燃燒起來了,老五眼楮經不住起了淚水,畢竟是自己冒死救下的啊,人群也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火勢越來越猛,把嬰兒整個裹起來了。
突然,火里面傳來了嬰兒的哭啼聲,哭得是那麼可憐。
「要不放了他吧」,人群有人這麼說著。
「不行,不能被假象迷惑,加火」九婆厲聲說道。
九婆的話聲剛落,空中落下了雨點,一會,雨水傾瀉下來。
「阿彌陀佛」,在雨落下的時候,一個和尚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只見他長須有近二尺,方臉,慈眉善目,穿著一身黃色色粗布袈裟,左手拿著禪杖。
「大師,有禮了」,二伯和三叔行禮道。
「二位施主有禮了」,和尚雙手合掌,回禮道。
「老和尚,你來我們這做什麼」,九婆站到了和尚的面前。
「不忍見眾位殺生犯惡,故而來此一見」。和尚不緊不慢地說,「眾位施主,老衲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眾位成全。」
「大師請說」,大伙說道。
「老衲與眾位雖不相識,但佛說,見便是緣,眾位與老衲也算有緣之人,佛又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眾位生憐憫之心,放過嬰兒,若留下不妥,可與老衲帶走便是。」和尚鞠了一躬,念「阿彌陀佛」。
「說不定,這和尚便是法弘寺的野鬼,是跟嬰兒一伙的」,九婆的話沒說兩句,拐杖在地上已敲了幾下。
「九婆,你這話說得太離譜了,大師好端端的人,怎麼能這麼說」,二伯喘著氣用力的說著。
「是啊,九婆,你說這嬰兒是山鬼的元魂,還有幾分,畢竟沒嬰兒長這麼模樣,可大師跟我們一般模樣,不該這麼說的」,三叔接過了二伯的話。
「是啊,九婆」,「怕嬰兒給我們帶災難,就讓大師帶走吧」,人群一人一言的說開了,說到底,好多人也不想看著這麼個嬰兒燒死,就算是山鬼讓和尚帶走就行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雨水早已撲滅了火,老五趁著時機,將嬰兒抱了下來,遞到了和尚的手中。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我也沒法,要出什麼事,可別怪老婆子我沒提醒」,九婆拿起拐杖指著眾人,帶著幾分氣憤。
「既是如此,老衲謝過眾位了」,和尚笑著。
「應當是我們拜謝大師才是」,二伯、三叔說完,便向和尚作揖。
「老衲斷不敢受此大禮」,和尚回揖道,「既然事情辦完,老衲就此別過。」
「還請大師歇住幾日」
「不了,老衲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別過,阿彌陀佛」,說完,和尚轉過身朝著揚場外的小路走去。
雨,斷斷續續的,似乎又要停了。